第七卷 钟山风雨图
第五百四十六章 掌控
“你……”庄敬心说这也太霸道了吧：“大人，我们就不要在细节上纠缠了，还是开始问案吧。”
王贤啪地一拍惊堂木道：“尔敢藐视公堂，掌嘴！”
早知道这样，庄夫子肯定不会趟这趟浑水，以免被他作践，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喝下这杯苦酒了。他定定心神，知道王贤这话里是有陷阱的，自己的回答稍有余地，就会被他抓住猛击……比如自己说‘我坚信他是无罪的。’王贤就会追问，这么说，你认为他所说都是事实？自己肯定要说是。王贤便可说，如果不是你愿意负责么？如果自己是说，那后面张狗子的满篇谎言，就会让自个十分被动。
王贤哼一声，这才打开卷宗道：“现有民女兰草，诉锦衣卫百户张狗子杀母嫁祸其兄齐大柱，致使齐大柱被朝廷冤杀，其母亦含恨而死一案。奉圣旨重审后，本司调集你所立卷宗旧档发现疑点颇多，其一，张母身上的伤口是匕首贯穿伤，而原审所谓齐大柱遗留现场的凶器，却是一柄镰刀。请问李副镇抚，如何用镰刀刺出匕首的伤口？”
“这……”庄敬想不到王贤的发问环环相扣，已经把自己步步紧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了。
“不错。”李春点头道。
“那齐大柱的杀人动机是什么？”王贤又问道。
“……”庄敬知道他说到做到，只好把嘴闭上。
“那齐大柱在本司的供词中，为何只字未提凶器和_图_书？”王贤追问道。
“这么说，凶器未曾找到？”王贤沉声道。
“不错。”王贤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望着庄敬道：“如果你的辩护完全属实，自然没有责任。”顿一下，他目光变得冰冷道：“但如果最终证明张狗子有罪，你为他辩护就是明知故犯，当与他同罪。如果判他斩首，你便与他同赴刑场！”
“念你是状师，这次就先罢了，”王贤冷冷道：“再敢聒噪，掌嘴撵出衙门！”
撵走了一干牛鬼蛇神，纪都督也在一旁不作声了，王贤便把炮口转回堂上，目光凌厉地盯着庄敬道：“为何不跪？”
“也就是说，”王贤沉声道：“在之前江宁县、镇抚司、刑部、都察院四轮审讯中，都没有找到凶器和赃物，最后在大理寺的审讯中才出现！从而给齐大柱定罪。”
“大奸大恶之徒，从来冥顽不灵。”李春撇撇嘴道：“他就是不肯说，我们有什么办法。”
“大人还没问呢……”庄敬登时傻眼了，感情之前都是耍猴呢。
待庄敬下去，王贤这才一拍惊堂木道：“传被告李春上堂。”
“这么说，你同意本官的说法了？”王贤终于笑道。
“与犯人同罪。”庄敬暗暗警觉，但他已经被王贤压到低处，只好先无奈作答再愤而反击道：“但是《大明律》也规定，其见人愚而不能伸冤，教令得实，及为人书写词状而罪无增减者，勿论！”
“他将凶器和赃物都掩藏起来。”李春心下郁闷，那齐大柱实乃一截木头桩子，吃遍镇抚司的酷刑，居然死咬着不松口，当时案子已经闹大，李春也不确定最后风会往哪吹，所以也不敢捏造口供，以免齐大柱当堂翻供，把自己也拖下水。“本司也没侦查出来，还是大理寺那边棋高一着，找到了凶器和赃物，犯人才无从抵赖，如实招供。”
“是。”李春这才爬起来，朝王贤勉强一抱拳，怨念深重地等他发问。
“不要转移话题，如果张狗子的证词中有不实之处，你愿意连坐么？”但王贤谨记老爹‘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的教诲，一拍惊堂木道：“回答本官的问题！”
“那为何从他家中仅搜出铜钱二百余文，钞不足十贯？”王贤冷声道，十贯宝钞也就值十文钱的样子。“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当时下官全程参与，是以寺卿大人派下官前来说明情况。”张言之道。
“那也得等本官确认之后，传你才能上堂。”王贤一拍惊堂木道：“你是要滚下去还是被轰下去！”
虽然他不相信王贤真会把自己投入监狱，但仅被此人的铁嘴钢牙挤对，就会陷入巨大的被动，所以庄敬不得不小心应付，“大人当然知道判决不一定符合真相，还有种案子叫冤案。本人要做的，就是防止冤案和-图-书发生。”他不能任由王贤轰炸了，必须将战火引回王贤身上，才能掌握主动。
“这么说你谙熟《大明律》？”王贤冷笑道。
“张寺丞不必多礼。”王贤摆摆手道：“本官奉旨复查齐大柱一案，移文贵寺协助调查，想必寺丞大人对案情知之甚详吧？”
“好，一旦他说了假话，你就连坐！”王贤拍板道。
“因为在下跟大人一样，也是举人出身，”庄敬飒然一笑，仿佛方才的闹剧对他没有任何影响：“按照大明律，举人是见官不跪的。”
“这个么，镰刀自然刺不出匕首的伤口。”李春是经历过案件全过程，自然知道后来是如何掩饰这个漏洞的：“镰刀是凶器之说，乃江宁县的结论，本司并未附和。”顿一下道：“齐大柱既然是凶恶之徒，完全可能身怀利刃，在杀人后携刃潜逃，并未丢弃在现场。”
“被告张狗子已经不能说话了。”庄敬道：“按律可以由讼师陪同。”
“你不认识么？”李春愤懑道。
“……”庄敬无语，只得先退到月台上去。临下去时，他看到纪都督的表情已经很难看了，不禁暗暗叹息，还是小觑了这姓王的小子，实在是比浸淫刑名几十年的老油条还难对付。
庄夫子额头浸出白毛汗，他已经隐隐感到后悔。有道是隔行如隔山，他本以为王贤再厉害，对词讼盘诘之道也是外行，自己可以轻松地击败他，为己方扳回一城。这ｍ•hｅｔｕshｕ•ｃｏｍ•coｍ下竟发现自己差之谬矣，这王贤不仅是此道中的高手，还出奇的老辣犀利！
纪纲看他这副惨状，也是好生气愤，但再看看踞坐堂上的王贤，还是硬生生憋住道：“本座是来旁听的，你要跟王镇抚有一说一……”见李春脸都绿了，他才补充一句道：“放心，有本座在，谁也冤枉不了你。”
“那是后面我们花了大力气，挖地三尺找到的。”李春道。
“大人，被告怎么又成李春了？”庄敬发现王贤之前传张狗子是虚晃一枪，不禁有些担心，在大堂外就抗议起来。
“你早同意就不用拖这么久了。”王贤把责任全推到庄敬身上，然后一挥手道：“你先到月台等候传唤。”
“那就奇怪了，”王贤一拍手上的卷宗道：“为何大理寺的案卷上说，一干证物皆由北镇抚司提供呢！”
“自然是劫财了。”李春道。
“后来还是找到了。”李春道。
“你如果都不确定，他说得是真话假话。”王贤轻蔑地一瞥道：“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振振有词替他辩护？”
“也就是说，在齐大柱没招供的情况下，你们找到的。”王贤问道：“然后提供给大理寺，再由大理寺获取齐大柱的口供？”
庄敬见自己的‘斗转星移’失效，只好硬着头皮道：“前提是大人能证明，一他说的是假话，二我是知情的！”
“本官如何问案，还需要你来教么？”王贤睥睨他一眼道：“本官尚未传唤和-图-书，你就迫不及待上堂作甚？”
“不错。”李春点头道：“找到赃物和凶器时，案件已经移交给大理寺，所以只能由他们对质。”
“同意。”庄敬这个无奈呐，显眼只要自己不答应，王贤就会一直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但他不愧是老牌讼师，发现自己还没开始就被打压得气势全无、心浮气躁，忙深吸口气，调整好心情道：“开始吧。”
“那你应知道，凡教唆讼词及为人作词状增减刑罪及诬告人者，该当何罪？”王贤幽幽问道。
朱九爷倏然上前，李春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扇了重重两耳光，当时两颊青紫一片，耳边更是嗡嗡直响。李春懵了片刻，却见纪纲没有丝毫反应，才知道哪怕老祖宗在场，也没有自己耍横的份儿。这才老实答道：“本官李春，锦衣卫北镇抚司副镇抚。”
“我确定。”庄敬只好无奈答道。
很快，一名穿蓝袍的文官上堂，朝王贤作揖道：“下官大理寺左丞张言之，见过镇抚大人。”
王贤瞥他一眼道：“堂下何人？”
“很好。”王贤沉声道：“那今天咱们也对质一下吧！”说着一拍案道：“传大理寺官员！”
这时李春被带上来，打那天被软禁开始，他这还是第一次走出禁闭室，身上还穿着官服，官帽却不知去了哪里。整个人消瘦了许多不说，且须发蓬乱，神情憔悴，一看到纪纲就像见到救星一样，扑通跪下去，泣不成声道：“大都督为孩儿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