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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蜻蜓一哽，可人家确实句句在理，由不得自己反驳。

当小米白面和她上回采购的红枣桂圆被翻出来时，张蜻蜓几乎要得意的大笑了，这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就见他自责地低下头去，声音虽然压得极低，极是能得听出那一份沉甸甸的无奈和压抑，“药材不够了。突然打这样一场大仗，药材都快用光了，只能紧着好治的人先用，这也是军里的惯例……”

这些东西刚才都从车上拿下来煮粥了，这要是跑了，哪里再去弄吃的？刚尝过饥饿的人，特别懂得爱惜粮食。

停顿了好一会儿，夏仲和才能继续讲下去，“都说医者父母心，可是现在……”

“前面的人停下，再不停下我们就放箭了！”

很快，一锅香浓粘稠的红枣桂圆小米粥就熬好了。只是要吃的时候，两人发现新问题了，没有碗，也没有筷子汤勺。

张蜻蜓心中咯噔一下，给噎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心头的委屈却像是迅速涨潮的海水，瞬间就决了堤，“可是……可我总不能坐在那儿干等着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揪心！”

夏仲和忙收了笑声，“我只是在想，你这样不吃不喝，不饱不暖的，究竟是要怎样来寻人？平素瞧你挺有个大人样的，怎么一任性起来，竟跟孩子似的？”

夏仲和一怔，自己也真傻，这些红枣桂圆多得很，自己至于盯着那碗粥留口水么？

“这总不能手抓着吃吧？”肚子饿得咕咕叫，却眼看着美食无法下咽，这样的痛苦太折ｗｗｗ.hetｕshu.ｃｏｍ•ｃｏｍ磨人了。张蜻蜓纠结地把头盔从火上移下来，放在地上刨出来的土坑里一面等它变凉，一面苦着脸发愁。

能这样，已经很好了，夏仲和微微一笑，也不多劝了，“咱们先找找看，哪里能有水源和生火的地方吧，就是咱们不吃不喝，马儿也受不了了。”

嘿嘿，保密。打开心结的张蜻蜓脸色柔和了许多，又恢复了几分往昔的俏皮，“这可不能告诉你，除非你能给我弄出吃的来。”

见她想回头去捡，夏仲和急得无法，恨不得拍她一巴掌，把她打醒，“你还管那些干什么？明天就回去了，能没你吃的么？”

夏仲和怜惜地望着她瘦削的脸庞，却是必须把道理给她讲清楚，“你总是个人吧？是人能有不吃饭不喝水的么？就算咱们今儿捱过去了，明儿怎么办？后儿怎么办？此处地方还不算太平，有不少的中散兵游勇在晃荡，万一被他们劫杀了，那值得么？”

呀他一语落地，张蜻蜓的眼睛立时亮了，谢素馨的马车上可是有暗格的。

“其实我是想给你留的。”张蜻蜓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一定要解释一句。

夏仲和微微叹息，放柔了声音，“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任谁家遇上这样的事情也都不可能保持冷静。只是，做事情光凭决心就有用吗？你今儿也已经在草原上喊了大半天了，到现在嗓子还是哑的，想来明天至多再喊半日，就会彻底的哑掉。到了那个时候，你要怎么找人和图书？难道，就凭咱们俩，赶着这辆小马车，在整个西戎一步一步地走下来？”

他自嘲地一笑，“也顾不得了。你知道吗？其实咱们军里也抓了不少西戎人的俘虏，有不少还受了伤。可是任他们哭喊得再厉害，也是没人去给他们看病的。其实就算是在咱们军里，有些士兵伤得太重，也是没人医的。”

“你……也别太难过了，这不是你的错。”张蜻蜓犹豫了许久，把素手伸出，缓缓地搭上了他的肩头。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仰望着天边的黯淡的流云，幽幽地道：“那么多的尸体，都是些年轻力壮的汉子，前几日还蹦蹦跳跳的又说又笑，现在全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有的没了头，有的没了身子……不管是南康人还是西戎人，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了，说没就没了。”

他看着张蜻蜓，清亮的目光里透着一份真诚的暖意，坦然道：“其实潘千户和你相公都没有消息，反而是件好消息。这起码证明他们都没死，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再相逢的一天。若是你现在白白把性命浪费在这里，回过头来再想一想，那划算么？我虽不知你们家情形如何，但冒昧地说一句，你不要嫌难听。就算是你相公遭遇了不幸，你们家里就真的没有任何值得你活下去的人吗？失去一个亲人的痛苦已经是够难受的，你忍心再在上面雪上加霜，让父母兄弟们更加难过吗？”

夏仲和见她实在是饿得狠了，谦让了一回，“没事，你先吃吧，过ｍ.hｅtｕsｈｕ.ｃom•ｃom会儿我再烧一锅就是了。”

她肚子真是饿了，之前不喝水不觉得，这一喝了水就越觉得更饿了。

可张蜻蜓到底舍不得扔了那点粥，被他拖到车上才想起，“还有米，红枣和桂圆。”

行，这个张蜻蜓在行，虽然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并不代表她就遗忘了打小学会的生活技能。

这又是谁来了？二人面面相觑，立即从地上跳了起来。张蜻蜓两手捧着头盔，还想去踢那个火，可是夏仲和大急地把她往车上拉，“要看也都看见了，赶紧跑吧。”

趁着天还没有黑透，四下里远眺了一会儿，选择了一处地势低洼，仍有些淡淡绿意的山谷而去，那样的地方，是有可能遇见水源的。

他忽地抬脸，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们看着我好像还挺热心的是吧？成天在外头帮忙熬病清理战场，其实我……我是受不了军营的哭嚎声才出来的。他们看见我，都会拉着我的衣角，跟我说‘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吧，别让我这么疼了。’，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吗？”

可是这份好心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夏仲和抖开马缰绳，就拼命架着车跑，“你快把那霹雳弹准备好！”

夏仲和家境小康，又在太医院学习多年，这些技能却没有她厉害，本来还有些将信将疑，可随她过来，见张蜻蜓找到了一条隐蔽的水源，又熟练地生起了火，甚至知道在路上捡了一个头盔烧起了热水，他不得不赞叹了，“二奶奶，你这些都是ｈｔｔｐs://ｗwｗ.ｈeｔushｕ•ｃom.cｏｍ从哪儿学来的？”

他瞟了张蜻蜓依旧带着三分倔强的眼角一眼，索性把话说透，“我是男人还无所谓，你又是这么个年轻女子，到时若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让人弄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界，你觉得真的值得么？”

“为什么？”张蜻蜓不觉止了自己的悲伤，诧异地追问。

他还年轻，他也是第一次上战场，怎么会知道，人世间竟有这样的苦楚？那些不幸失去肢体或是生命的士兵原本都不必承受这份痛苦的，可是缺医少药，对于那些最底层的士兵来说，能不能活下来，有一大半真是要拜托老天爷的。

见夏仲和嘲笑，张蜻蜓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了。

扔一颗大枣到嘴里，正想自嘲地说笑几句，却忽地听见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响，带着风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夏仲和也是饥肠辘辘的很是难受，不觉叹了口气，“之前见你们在集上买那些米面回来，我还嫌累赘，心想买些干粮也就是了，买那些做什么？现在想想，是我太迂腐了。若是这车上带着米面……”

“那我不客气了啊！”自己吃剩的头盔都没洗再给人，估计他也嫌脏吧。张蜻蜓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指着一旁的红枣桂圆，“那你先吃点这些垫垫肚子，下一锅全给你。”

她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好，我答应你，明天就跟你回去。不过我还是要去尽我的心去找人的，只不过回去准备些干粮衣物，再带上几个帮手出来。”

好法子，张蜻蜓是真饿了和*图*书，整整一天没有吃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当下再不客气，接了筷子，捧着头盔就开始狼吞虎咽。

张蜻蜓深陷下去的乌黑眼窝里头一次浮现出迟疑之色，良久，才一声叹息，“我头一回知道，做大夫的嘴皮子也是这么厉害的。”

“赶紧熬上！”二人兴奋不已。

“知道！”张蜻蜓三口两口把粥喝了，直接抬袖抹了下嘴巴，就准备好两颗弹子，扣在手里。

夏仲和灵机一动，拿小刀削了两根细细的树枝，剥了外皮，只留干净的茎秆，递给张蜻蜓充作筷子，“你先吃，剩点给我就行了。”

他把脸深深地埋进了不知何时曲起的双膝里，可那微微耸动着的肩膀，仍旧透露出一份为医者的不忍心。

“我知道，大伙儿也都知道。”夏仲和伸手把怀里的干净帕子递了过去，声音也低沉了下来，“今天出城的时候，我让你坐进车里，也不知你有没有往外头偷看。”

可是……张蜻蜓忽地觉得自己原本满腹的坚定决心，竟是变得有些不切实际起来。

夏仲和却似触电一般，猛地抹一把脸，收敛起情绪，“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咳，这些天看得多了，我才知道，人活着，能没病没痛好生生地活着，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张蜻蜓埋头吃得稀里呼噜，非常勉强地克制着自己，才忍住把这点子粥全倒里肚里的冲动，剩下一半递过去，“你吃吧。”

夏仲和见她吃得香甜，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心里却在懊恼，这一点粥肯定是不够的，早知道应该多捡个头盔回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