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不信。”拉塞尔斩钉截铁道。他确实不相信，没有人会在这么热的天气下跑上四、五英里再来踢一场九十分钟的比赛。这完全不是热身，这是在无谓地消耗自己的体力，任何一个懂运动学的人都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楚中天把嘴巴撅起来：“可惜没胡子，也没眼镜。”然后他问，“你今天怎么来这里了？”

当博尔杰赶到国王牧场的时候，不少队友已经提前到了，在人群中他很轻易就找到了拉塞尔。

“那是不可能的。”楚中天摇摇头。

后来博尔杰又一次看到了楚中天。那时，他在公共巴士上，已经驶出了温布尔登镇，透过车窗他在路边看到了还在跑着的楚中天。

她想起来楚中天在球场上表现出来的疯狂情绪，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挥拳打拉塞尔，可以倔强地一定要抢下拉塞尔和博尔杰两个人之间戏弄他的传球，简直就像一条不顾一切的疯狗。这样的人如果进了球，会怎么庆祝呢？

“哟。你这样真像肯德基大叔。”艾米丽指着坐在门口笑得脸都木了的楚中天笑道。

顿时酒吧内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来训练之前都要从温布尔登跑过来，然后在训练开始之前海游四千米的热身，一个下午的训练结束之后，又是一千米放松慢跑，接着他还要被留下来接受惩罚性的加练……

※※※※

“真不知道他到底是由什么材料制成的……”博尔杰感叹于楚中天体能的变态。

小的时候，什么都不懂，踢球多快乐。

“我疯了？从我家到这里五英里呢，我跑来？来了还有力气比赛吗？”拉塞尔有些吃惊，他看了看博尔杰，“你怎么想到问这么弱智的问题？别说我了，我们队里基本上都是住在温布尔登的，谁会跑来？除非他脑子有问题！”

楚中天摇摇头：“不。为什么要紧张？”

“我在想啊……你这样的人进了球之后会怎么庆祝……”艾米丽看了一眼楚中天。

楚中天好奇地问道：“在想什么？”

“你怎么来了？”老板十分吃惊。

一股幽香随着她的动作传到楚中天的鼻子里，让他用力吸了一口。

说到进球庆祝，这种事情在楚中天的记忆中并不多，但是他印象最深的，也是最疯狂的一次发生在三年半以前，那也是他足球生涯中的最后一个进球。当时看着主教练一脸阴沉的脸，他庆祝得格外疯狂，甚至像是一种炫耀了。坏别人的好事，这种事情他做起来特别有动力，就像防守一样。防守从本质上来说也是坏进攻者的好事嘛……

等了大约十分钟，除了来来往往的汽车，和寥寥无几的行人外，他们并没有看到和-图-书楚中天的身影。

“嗯……”楚中天想了想，决定挑好的说，他总不能告诉艾米丽自己因为坏了教练赌球的好事，而被迫放弃足球这种事情吧？中国足球再多黑幕，也是家丑，家丑不可外扬……“我小时候个子长得快，身体也结实，在身体对抗上我总是占便宜。那时候教练就希望我去打前锋，因为在禁区里我能够挤开对方的后卫，接到球。可是我的射门技术实在是太差了，而且抢点意识也不行，一到对方禁区里，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跑了，只会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等着别人给我传球，然后靠身体去挤。而且大部分时间我都要在前面看着别人在跑，半天都碰不到球，我不喜欢这样踢球，所以我就不踢前锋了……”

他身上的汗水在烈日下闪闪发光。让博尔杰看得目眩神迷。

中午在酒吧简单吃过午饭，约翰老板说什么也要让楚中天谁个午觉，然后时间到了他再把楚中天叫起来。

接着是杰克逊。“我们会去给你加油的，你一定要上场比赛。”

艾米丽正在和以前的老邻居们聊天，听到木制楼梯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响声，便向那里投去了视线。

“好吧，既然你不相信，阿莱。那就让我们到那里去等着，看他是怎么来的！”博尔杰指了指巷口。

※※※※

楚中天耸耸肩子：“我不擅长射门……其实小时候教练很希望我打前锋的。”

随着楚中天渐渐跑来，博尔杰也不在呼喊了，他可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因为他的出现而高兴，那可就说不清了。

“怎么可能……”博尔杰还想辩驳，突然他指着前方大喊道：“看呐！阿莱！是那小子，那个中国人！”

“哦？约翰老板亲自来，那好啊！”

“我在准备开店，当然要早起了。你又是怎么回事？”

楚中天点点头。“我要走了。”

“老板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楚中天也很吃惊。

直到艾米丽来了，他才被解放出来。因为没人敢和顿斯公主抢人。

当楚中天用钥匙打开顿斯酒吧的大门时，他惊讶的发现约翰老板正忙着摆放桌椅。而当听到大门被人用钥匙打开的声响之后，约翰老板也惊讶地看见楚中天这时候出现在他面前。

这之后，他又断断续续看见了楚几次，是因为路上堵车，等红绿灯，或者靠站上下客，被楚中天从后面赶了上来。

※※※※

每一个来顿斯酒吧喝酒的酒客们看到他都会向他打招呼。

“没有。他的样子我太熟悉了，和他做对了这么久，如果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住也太失败了。”博尔杰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拉塞尔扭过头去，hｅtusｈu.coｍ•cｏm他看到在公路的尽头，一个人影正缓缓升上来。炙热的阳光下，柏油马路上的空气扭曲着翻滚着，让来人看起来有点虚幻不清。但是那头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白光，十分醒目。随着他摆臂的动作，他的手臂上不断有耀眼的光芒闪起，最后亮成一片。等在近一些，拉塞尔看清楚了，那些闪光是他手臂上的汗水。

楚中天心说我全国锦标赛决赛都踢过了，也没紧张过。虽然只是少年组的……一场业余联赛的比赛，我干嘛要紧张？

“好吧，既然如此……”约翰走过去，绕到吧台内，抄起围裙系上。“你休息，我来做。”

“那个中国人。刚才我等巴士的时候，看到他在跑步。后来在车上，我又看到了他，一路上看到他好几次，都在朝着这里跑……然后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说为什么以前看到他来训练的时候，身上总是湿漉漉的，有很多汗水呢……”

“晚上睡得怎么样？”坐下来的艾米丽问道。

艾米丽嘟起了嘴：“真可惜……”

“我在公寓里也没事情做，不如来给你帮忙，老板。”楚中天摊开手，对老板笑道。

“啊？呃……不对！”胖老板将手中的抹布一扔，挪到吧台前，盯着楚中天。“你应该在家里好好休息，然后吃了午饭直接去球场，而不是来我这里给我打工！”

“嗨，楚。今天不用忙了啊？”

楚中天看到了站在巷口的两个老冤家，虽然已经决定不再斗气了，可也不代表从此他们就是好朋友了。他没有和两个人打招呼，径直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他只是有些疑惑，这两个人傻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背后，是看到了什么？

换作一般人，早就累趴下了。他竟然天天如此！

正好看到楚中天从楼上走下来。

“哦，很好……”确实很好，他一晚上都没做梦的，那可是深度睡眠。

“紧张吗？”艾米丽又问。

“为什么？”

“真的是跑过来的啊……”拉塞尔喃喃道。

博尔杰告别了自己的家人，准备坐公共巴士去国王牧场和球队的队友们汇合。他戴着耳机，听着从IPOD中放出来的音乐，嘴巴里嚼着口香糖，在车站前东张西望，头还随着音乐的节奏一点一点的。

但是艾米丽似乎很看重。“这可是AFC温布尔登俱乐部历史上的第一场正式联赛，在这场比赛中进球的人都会被写进俱乐部队史的！可惜你不是前锋，否则你就青史留名了，楚。”

“这不是同一件事情吧，不碍事的……”楚中天说着就去动手卸椅子。胖约翰没有年轻的楚中天灵活，只能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楚中天在很短的ｈtｔｐs://wｗw.ｈｅtushu.ｃoｍ•ｃｏｍ时间内就将屋内的椅子全都摆好了。

“守门员。”

“我来上班……”楚中天就要上前帮忙，却被老板伸手拦住了。

“很香。”楚中天答道。

他扭着头看着渐渐被巴士超过的楚中天，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

“嘿！楚是防守型中场……进三个就够了！”

“我向上帝起誓。”博尔杰举起了手，“我真的在一路上都看到他在不停地跑啊跑的……”

等楚中天都走了，两个人才回过神来。

“你确信你没看错人？”

有一个念头突然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这小子不会每次训练都是这么去球场的吧？

听完楚中天的讲述，艾米丽扳着指头算了算。前锋、门将、中后卫、后腰。“再踢个前腰，球场的中轴线，你就全都踢遍了，哈！”

拉塞尔呆呆地看着楚中天从公路尽头跑来，越跑越近，当他经过131路站台的时候，他放缓了脚步，改跑为走，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长大了，什么都懂，却不懂怎么才能快乐地踢球。

“这么快就醒了？”约翰老板看了一下手表，他还想着再过二十分钟才去叫楚中天的。

最后楚中天还是没有拗过老板，老老实实坐在了门口的椅子上。

“老爸开车送我来的，他正好来金斯顿办事。”

艾米丽笑了起来。

“这是第一场联赛嘛……”

“你怎么来的？”他上去问。

楚中天背上了背包，告别了顿斯酒吧的众人，一个人跑向了国王牧场。是的，跑。虽然下午就是比赛了，他依然选择用跑而不是坐车。他感觉自己现在充满了力量，根本不用担心体能会提前耗尽这样的问题。这几公里，对他来说，只是热身。

楚中天咧开嘴笑了起来：“看不出来吧？可很快教练和我都发现我根本不是做守门员的料，和用手比起来我更喜欢用脚。所以后来我就被换成了中后卫。那时候我个子在同龄人中算高的嘛，教练就让我打中后卫，我的防守和头球都是在那时候练的。”

“我觉得你一定是认错人了，加文。”拉塞尔笑嘻嘻地对博尔杰说，同时他的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拉塞尔心中涌出了一股无法抑制的挫败感。

“今天你上什么班？你下午要比赛的，楚。”

拉塞尔不说话了。

“可我不需要你帮忙。”约翰将眉头皱了起来。

不止是手臂上，脸上、脖子、腿上，全都是汗水，在下午刺眼的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结果楚中天虽然没有做酒保，却在门口当起了酒吧的吉祥物。每一个来这里喝酒的人都会很热情的拍拍他的肩膀，向他打招呼。

“什么？”

“下午的比赛表现好点啊，楚！”m.hetushu.com.com

“我不是打前腰的料，我的传球不太好，而且一旦脚下拿球，在进攻中的时候，我就不知道该往哪儿传球了……那种感觉……哎呀，不知道怎么给你说，反正就是手足无措，甚至连带球都不会了。”

楚中天无奈，第一次享受到了老板的专用休息间——卧室。他只睡了半个小时，就睡不着了，因为他做了梦。

于是两个人结伴向外走去，来到杰克·古德柴尔德巷口，在那里等待着。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前方是131路巴士的站台，再往前，一直向东，是通向温布尔登的金斯顿路。在遥远的地平线下，一辆辆汽车驶入，或者驶离他们的视线。绿树葱葱的人行道上没什么行人，这个时候太热了，没人愿意在外面闲逛。如果有人从那个方向跑来，很好辨认。

老本特先站起来，拍拍楚中天的肩膀：“加油，楚！”

下一秒，他的摇头晃脑动作停了下来，也不再东张西望，他的目光落到了街对面的人行道上。在树荫下，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着包跑过。

而这个人，正是和自己斗了一个多月的中国小子楚中天！

他挺身从床上坐起来，午睡到此结束。

“我和大叔他们一起走。”艾米丽指指自己背上的背包，接着她在楚中天的旁边坐了下来。

“进他们十个八个的！”

接着他又去换衣服，再站在吧台后面，对已经愣住的老板说：“可以开始营业了，老板。”

“但你现在是后腰……”

大家一个个上来拍楚中天的肩膀。等到约翰老板上来的时候，楚中天却伸手拦住了他，然后指着自己另外一边肩膀，愁眉苦脸地说：“老板，换一边吧……我这边都快被拍肿了……”

听到他说起小时候的事情，艾米丽顿时来了兴趣。“快说说。我还没听你说过你以前是怎么踢球的呢？”

“中国小子！？”他吃了一惊，跑过去的人正是楚中天。“他这是在干什么？”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拉塞尔，对方已经惊讶地合不拢嘴了。

中午的阳光很强烈，八月份的天气也很炎热，汗水很快就浸透了他的T恤，打湿了背在背上的背包。可楚中天毫不在意，他在尽情享受着汗水不断流淌的爽快|感，这让他有种负担正在一点点随着汗水流掉的感觉。

“你呀，就应该好好休息，为下午的比赛做准备。”

拉塞尔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只有亲眼看到才能让他相信博尔杰说的是真的，他倒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好朋友，而是这件事情太不可思议了，简直违反了一般人的常识……

“谁？”见博尔杰这么神秘兮兮的样子，拉塞尔也有点好奇了。

“打了几年中后卫之后，ｈｔtｐs://ｗｗw.ｈｅｔusｈｕ•ｃｏm•cｏm有一次在比赛的时候我们中场缺一个防守型球员，原来踢这个位置的人受伤了，我就临时顶了上去。结果一场比赛打下来我的发挥很好，于是第二场比赛教练就还让我打这个位置，表现还是很好……再后来，我就固定在这个位置上了，嘿嘿。”楚中天笑了起来。其实他过去十年的足球生涯，也不见得全都是伤心的回忆和黑暗面。比如他第一次打后腰，在这个位置上竟然表现得如鱼得水，防守的时候比打中后卫的时候更积极大胆，令对方的进攻球员吃尽了苦头。以至于赛后对方的主教练惊讶于楚中天这个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全国少年足球运动圈子就那么大，如果是很不错的球员的话，早就名声在外了，怎么可能会在此前完全没听说过有楚中天这么一号后腰选手？

“那后来你去踢什么位置了？”

艾米丽不说话了，她仰着头看着远处发呆。

也许是中午和艾米丽聊天的缘故，他竟然又梦到了自己小时候踢球的情形。

而且在拉塞尔和博尔杰眼中，随着楚中天的挥手和摆腿的动作，他的身上还不断有光芒洒出，让他看起来像是天神下凡一样——其实那些只是从他身上甩出去的汗水。

艾米丽瞪大了眼睛看着楚中天。

于是在走过两个人之后，他也回头望了一眼。一直向东的金斯顿公路，路上有车来来往往，路边的绿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树枝，路两边是一排白墙红顶的房屋，再往前就是地平线了，湛蓝的天空在那里与大地相交。一切正常，这场景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有什么不对劲的吗？天空中没有外星人的飞船，地平线下也没有怪兽军团正滚滚而来……

※※※※

“我不知道……这方面，我经验太少。”楚中天答道。

他的目光一直跟着楚中天的背影，直到楚中天消失在接道的尽头。

穿行在林荫道上，光影不断变幻，楚中天一路向西。

他不知道的是，在拉塞尔和博尔杰的心目中，他就是那个从天而降的外星人，从地平线以下钻出来的大怪兽……

博尔杰又问：“不是跑来的？”

听到自己的好友如此斩钉截铁的这么说，博尔杰脸上的表情更精彩了。他凑到拉塞尔的耳边，对他说：“你还别说，我觉得我们队伍中真的有这么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

最后轮到了艾米丽，她还在笑。

“我来都来了。”楚中天一副“你总不能赶我走”的表情。

“虽然可能性不大，我还是希望能够在比赛中看到你进球之后的庆祝。”艾米丽对他耸耸肩，接着双手抬起来，用力拍在了楚中天的双肩。

“没什么可惜的。”楚中天耸耸肩，“我可不想做万金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