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开始无声振动。
谭斌感觉诧异，却隐约有点不详的预感，“我正在开会，请问什么事？能不能等我开完会？”
谭斌握紧双手，右眼下一小块肌肉不受控制地别别乱跳。
谭斌的心直落下去，但一直落不到尽头，下面如似无底的深渊。
黄槿显得焦躁不安，“你最好马上来，小谭，沈培出事了！”
停一停她说：“出去玩一趟怎么样？最近马尔代夫和巴厘岛都在打折。”
“真的，晓慧，我很抱歉。”
谭斌点头。
谭斌抬起头，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对……对不起，Kenny，家里出了事，我要马上回去……”
原因很简单，一是刘树凡不见得喜欢听到程睿敏的名字，二来她也不能确定，程睿敏和田军的关系，是否真的会影响到集采。
刘树凡只好说：“你先接电话吧。”
是一个北京的市话，非常陌生，谭斌伸手挂断。
同事是个热心人，不住地宽慰谭斌，说沈培他们的车队，可能是进了无人区，没有网络信号，或者找不到手机充电的地方，一直没有开机。
黄槿？谭斌快速在记忆中搜寻一遍，一无所获，顿时有点不耐烦，“对不起，我不记得了，您是……”
谭斌机械地点头。
按照黄槿给的地址，车倒进一条幽深的胡同。外面看着毫不起眼，但尽头处别有洞天。
完全地若无其事，不愿再提起当日的旧话题。
“不是，我只是觉得，每次我有事，你总是第一时间赶到，帮我打点一切。轮到你，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在沈培的父母处，你现在能来一趟吗？我告诉你地址。”
另有一件更让人不安的事，她想起来就心惊肉跳。
站着的那人开口，一口京腔：“你是谭斌吧？”
“利维说，做Responswｗw.hｅｔushｕ•ｃｏm•ｃｏmibility Assignment的时候，你选了田军和刘裕泰，这两个人是有名的难缠，而你的长项在工程部和设备部，为什么反而选他们？”
文晓慧没有反应，听筒里传来“啪嗒”一声轻响。
也就是说，从那个时候起，他的手机再没有开过机。
文晓慧接得很快：“不过去了，每次都连累你睡不好。”
她摇头，“没有，我从来没有收过乔利维的任何报告。”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惴惴地等待，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人崩溃。
要到这个时候，谭斌才发觉，虽然和沈培相处了两年，但对他生活圈子的了解，依然停留在最浮浅的表层。
她不记得是如何跌跌撞撞把车开到了后海附近。
“黄姐您好，请问有什么事？”
刘树凡听她讲完，并没有马上做出评价，垂下眼睛思考片刻，把液晶屏幕转过去对着她，“这份Report你看过吗？”
谭斌凑前细看，原来是乔立维的客户关系报告。
刘树凡失笑，长长叹一口气，“行了，我明白了。先放下这件事，我们来review北方区三季度的Sales。”
昌平别墅里秀丽好客的女主人形象，一下子浮现谭斌眼前，她恍然，“哦，你是黄姐？”
“八月三十一日，也就是上周六下午三点五十八分，你在做什么？”
但她隐去了程睿敏在场的若干细节。
“或者去欧洲？晓慧，你试试，也许你觉得世界很大的时候，那个让你伤心的人，不过是其中的一粒沙子。”
那人瞪起眼睛要发脾气，但被北京警察拦住了。
塑料袋里是一只棕色的户外靴，鞋面上沾满了泥巴和暗褐色的血迹。鞋底的花纹已经磨损严重，鞋带正是她亲手打上的花和_图_书结。
“是我。”
她相信，信息公开与共享，是维持团队凝聚力的重要方式。
黄槿站在大门外，看到谭斌出现，立刻现出如释重负的神色，把她引进客厅。
刘树凡仿佛有点意外，抬起眼睛。
清水脊的门楼，方砖墁地，整整齐齐一座四合院。院内古槐蔽日，苔痕侵阶，格局轩敞明亮，却静悄悄不闻人声。
电话里是个陌生的女声：“是小谭吗？我是黄槿。”
她抬起头：“我没那么好的记性，想问什么您照直了说。这种问题我可以拒绝回答。”
“周一我再找公安局的朋友打听，Cherie你放宽心，不会有事的。”好心的同事犹自说。
勉强笑着谢过同事，谭斌打开Google的页面，输入“甘肃三甲集镇”几个字。
“哎，告诉你一秘诀啊，”文晓慧笑得轻松无比，“碎果肉配上八喜的朗姆葡萄，再加点百利甜，味道好得没话说。”
这是谭斌对乔利维最不满的地方。
“晓慧……”
他向谭斌解释：“我们查过沈培的通话记录，他向外界打出的最后一个电话，在三十一日下午三点五十八分，通话对象，是你的手机。”
文晓慧吓一跳：“你想干什么？和我绝交？”
周围的声音从谭斌耳边消失了，她死死攥着手机，双腿开始发抖。
周一例会完毕，谭斌照例向刘树凡汇报集采进度，包括周末和田军的接触。
过一会儿她开口，声音平静，“谭斌我跟你说，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有些事，也许是我咎由自取，可不管怎么样，我还有父母和你这个朋友。将来哪天无论我混到多惨，总算有父母可以投奔，他们会随时无条件收容我，无论别人怎么想，只有你永远不会错看我，我觉得自己很幸运了，你千万别胡思乱想。”
挂了电话，谭和_图_书斌握着话筒呆半晌，文晓慧能想开了她自然欣慰，可她更习惯那个言行无忌的旧友。
而其他该做的事还要接着做，世界不会因为她的焦虑而停止运转。
谭斌慢慢拿起来，浑身冰凉，抖得象风中的落叶。
谭斌握着电话的手，不受控制地哆嗦。
谭斌不好勉强，也许文晓慧想一个人静一静。
临到今日，想找个人打听消息，都无从下手。
“Cherie?”象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谭斌顿时起了反感，这是在审问犯人吗？
仿佛是为了加重她的不安，随后跳出来的信息，象烧红的烙铁一样，灼伤了她的眼睛。
凭着多年的职业习惯，谭斌只扫了一眼，便大致辨别出几个人的身份。
“什么？”
半个小时后消息回来，沈培的手机最后一次网络登记，是上周六下午五点零七分，位置在广河县三甲集镇的国道附近。
那位同事的老公，在当地移动公司工作，可以用某种方式，查到手机机主与移动网络的交互信息。
“你甭跟我见外，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
乔利维在背后扎针，是意料之内的事。她只是踌躇，此刻该不该说实话。
但乔利维的报告，她却看不到。
谭斌几乎恼羞成怒。
她也从未带沈培进入自己的社交圈，是怕双方话不投机，尴尬至无言以对。
三四天过去，沈培依然无法联络。
她还说，七八辆车十几个人在一起，没有消息就代表好消息，否则不会一周都不通音信。
“你个白痴！”虽然用词贬损，语气却是温柔的。
沈培的父母，她只见过照片，素未谋面。
“男女朋友。”
“Bowen和利维都坚持，一个客户不能放弃。我尊重他们的意见，但对自己的看法依然保留。八十二十原则说得很清楚，百分之八十的利益，是百ｍ.ｈeｔushu•com•ｃｏm分之二十的Customer给我们带来的。中国的老话也说，有舍才能有得……”
“去过了，都没什么意思，哪哪都一样。”
回家途中经过超市，她停车，买了不少水果，又拨电话给文晓慧。
沈培带她见过几次朋友，很想让她慢慢适应小圈子的风格。
谭斌抱歉地笑笑，站起来走到一边。
刚打开自己的电脑，那个号码又顽强地拨进来，按了，没过一分钟，手机再次嗡嗡振动。
谭斌心里一沉，这是打火机的声音。几天的功夫，向来反对抽烟的文晓慧，已经手势纯熟。
谭斌并不抱怨，可每次都闷得几乎流眼泪，沈培察觉，也就停止了努力。
客厅正中的沙发上，早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人看她进来，马上站起来，其余两人却岿然不动。
大概她没能隐藏住自己的情绪，直接暴露在脸上，刘树凡看着她笑一笑：“整体的Customer Relationship，大家做的都不错，但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问你。”
年轻的警察取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放在中间的茶几上。
三个人都穿着便装，却掩不住身上特殊的彪悍气质。坐着的两人，一老一少，脸颊上各有两团红晕，这是常年外勤风吹日晒的痕迹，就是俗称的“高原红”。
“那好，我们就开始吧。请问你和沈培是什么关系？”
“我是沈培的朋友。你们夏天来过我们家，昌平，还记得吗？”
谭斌感到头疼。
“请坐吧。”他指着沙发对面的藤椅。
谭斌正色回话：“我愿意配合，也可以回答，但请先告诉我，沈培究竟出了什么事？这点知情权我还有吧？”
想一想，觉得对刘树凡，还是应该实话实说。
“放我鸽子，真没人品。”谭斌倒在沙发上，以手覆额连声哀叹。
“他都和你和*图*书说了些什么？”
时间又逼近季度末，销售目标的完成情况，再次成为每一个销售总监头上的紧箍咒。
她放下纸杯，态度相当严肃，“我是Bid Manager，要对集采的最后结果负责。而Mr.田是Key Person，我别无选择。至于刘裕泰先生，我觉得短时期内说服一个成年人放弃他的成见，几乎是一件没有可能的事。我选他，是想让其他人，不要在他身上浪费任何时间和精力。”
“朋友。”
她呆呆盯着这行字，脑子里嗡嗡直响，似一群黄蜂在头顶盘旋。
“没事儿，不是周末嘛，你来吧，我做水果沙拉给你吃。”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对吧？”
“说清楚一点！”甘肃警察中年纪较轻的一个，毫不客气地喝斥她。
“我是西城区xx派出所的，这两位同志，来自甘肃公安厅，想请您配合一下，调查一些情况。听懂了吗？”
那三个人对看几眼，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位点点头。
她和沈培的联系方式，就是一部手机，手机信号中断，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就消失了。
谭斌立刻支起耳朵，凝神聆听。
她决定缓缓再说。
那一头的文晓慧托着下巴，啼笑皆非地考虑着如何回答。线路间一片寂然，静得似乎能听到她手中纸烟燃烧的声音。
“好。”
谭斌踟蹰很久，终于翻出兰州同事的电话，硬着头皮拨过去。
谭斌默默地望着眼前的屏幕，在心里琢磨着自己的措辞。
文晓慧沉默一会儿，“让我想想。谢谢你，谭斌。”
“三甲集镇，曾被美国《时代》周刊称为中国最大的毒品集散地之一。”
谭斌梦游一样坐下去。
“算了，你自个儿留着慢慢享用吧。”
除去一些敏感和保密信息，谭斌所有关于投标的邮件和报告，是向整个投标团队公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