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七、别意与之谁短长
这一路青军仅在苏郡处遭遇了顽强的抵抗，但那处天朝兵力不足，清南君又是做了多日准备，兵精将足，苦战一番终攻破苏郡，此后便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
直到夜色深沉，他仍没有想到什么能抵住青军的良策，在郡守府后院内长久地徘徊。
“由于当年祖师爷遗体是由秦紫辰送归，秦紫辰只告诉祖师爷的弟子，说是龙千海谋害师父的，但其中来由和细节却均未讲述。所以璇玑门世代相传要查清这桩疑案。奈何剑谷之人归隐，龙氏王族势大，一直到我师父这代都未能如愿。”
“哦？！”清南君喜道：“是真的？！”
清南君和靳然听他们这等说话有些蹊跷，对望一眼，靳然上前问道：“老丈，敢问一句，你等所说‘真龙转世，紫气南来’是何意思？”
“思儿，要不我先去小墨军中和他谈一谈，看能不能说动他退兵，三国永保和平？”
靳然虽已高居左司尉，却终究年轻面薄，又被清南君说中心事，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清南君忙挽起为首老者，笑道：“有劳老丈及各位了，快快平身吧。”
小鱼儿见思月郡主远去，不停唤道：“婆婆，婆婆！”
寒风扑面，落叶纷飞，天色渐黑，清南君拉了拉身上的披风，回头看看身边先锋营军士俱是有些疲倦，便下令就地扎营，稍事休息，待中军和后营部队赶上后再行起拔。
一行人由东门出示兵部文书打马入城，直奔郡守府衙。听说萧大将军奉旨前来，纪州郡守步文童和副将朱琰如闻大赦，迎出府门。
“哦？！竟有此等奇事？！”清南君和靳然互望一眼，将信将疑。
他再次跪倒于父母身前，磕头道：“请父亲母亲原谅思儿不孝！”
清南君一路忙于战事，情绪始终保持在高昂的状态，眼见纪州在望，竟莫名的有些忧郁起来。
《破阵子》之音沉沉散去，思月郡主叹道：“这一曲还是当年兄长所授，不料今日却要用来激励思儿你，来对阵小墨。”
清南君满面含笑，亲自扶起众村民，吩咐手下诸将好好款待于他们。
萧慎思语调滞涩：“母亲，思儿不孝，还要连累于您。”
清南君笑着站起来，拍了拍靳然的左肩：“你放心，他们是小丫头的亲人，朕不会伤害他们的，只是想拿来在适当的时候威胁一下那燕皇而已。真要伤了他们，小丫头还不得和我拼命？！”
月色昏暗，寒气逼人，依然是太监装扮的清洛不时侧头望着不发一言的萧慎思，心情沉重，却无言劝解。
萧慎思转过来跪于孟鸣风身前，磕下头去，道：“思儿拜见父亲大人！”
这时已入冬季，万物萧条，纪州城内外灰蒙蒙一片，萧慎思一路行来，见纪州城内外行人渐少，战争气氛浓厚，便知清南君已率大军逼近了纪州。
那老者老泪纵横：“果是圣天子啊，如此爱护我等平民百姓，看来真是真龙转世，紫气m.hｅtｕsｈu•ｃoｍ.ｃoｍ南来啊！”
“这八字偈言便是‘真龙转世，紫气南来’啊，陛下。草民等听得玄庄大师偈言，原也没放在心上。至前几日听得陛下大军南来，这才顿悟，玄庄大师所说偈言指的便是陛下您啊，陛下，您是上天注定要得天下之人，是真龙转世，草民等自知身份低贱，但还是要来诚表草民等对真龙天子的景仰和臣服之心！”
“唉，思儿，为父现在也不瞒你，为父出身来历，当年未来得及向你母亲坦白，以致铸下大错，悔恨不已。”孟鸣风望向思月郡主，眼中充满愧疚之情，思月回望着他，轻拍着他的手背，他心中略略舒缓，道：“现在看来，当年那段历史恩怨中各方人马都已汇齐，思儿你可觉得还少了哪一方？”
清洛拭去眼角泪珠，见解宗秀孤身一人，问道：“妹妹，你怎么出城来了？现在局势不稳，你得多带些人，多加小心才是。”
及至从国舅府接出解宗秀，将她送至思月郡主处，再到天牢用假太后谕旨救出孟鸣风和一众血衣卫，萧慎思还是默然不语。
“由于璇玑门与龙氏一族有仇，所以在得知你母亲真实身份之后我便无法讲出自己的来历，给你母亲留下的也是一个假的地址，唉，谁料竟铸成大错，令你母亲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令郡王一家——”讲到此处，纵是老练如他，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靳然明他心思，道：“陛下，要得天下靠的是武力和战功，但将来要治理天下，靠的可就是民心了，现在是收服民心的大好机会，更是激励军心士气的大好机会。”
清南君听罢心中十分欢喜，但也有些将信将疑，思忖片刻，使了个眼色给靳然，靳然会意，悄悄地带着数人奔出营帐去。
营地外，数十个村民装扮的人见他在众亲兵的簇拥下出来，又见他身着皇袍，忙伏地呼道：“草民拜见圣天子！”
靳然在营地巡视一圈，回到大帐，清南君见他面上悻悻之色甚浓，不禁大笑道：“怎么，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了？”
天牢的门在深夜的寂静中‘吱呀’关上，转过几条街道，见再无旁人，萧慎思和清洛停下了脚步。
室内，萧慎思跪于父母身前，将诸事一一向孟鸣风讲述，孟鸣风紧紧握着思月郡主的手，一刻都没有放开，只是听萧慎思讲起在星池峰所闻时才略显激动，叹道：“原来祖师爷当年被害真相竟是这样！”
他跪前两步，将头埋入父母手中，低声道：“父亲，母亲，舅舅一家大仇已报，现在也到了解决历史恩怨的时候，这是天意注定，思儿要去平定与青国的战事，但这必须要去面对小墨，到底该如何抉择，请父亲母亲做主示下。”
在大厅坐定，萧慎思出示天子虎符，步文童和朱琰忙下跪细禀军情，萧慎思听着，只觉十分棘手。
萧慎思闻言沉默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
“草民和图书等万万不敢欺瞒陛下，这石柱露出来以后，天龙寺内玄庄大师便于当夜坐化，坐化之前留下八字偈言。”
跟在后面的孟鸣风凝望着身前这个林维岳，感觉十分奇怪，不知为何竟会是这个宿敌将自己放出，上前道：“林相国，你——”
萧慎思也叹道：“母亲，造化弄人莫过如此，为了平定战事，我们也只能这么做了。”
解宗秀望着西北方向的漫天大雾，明眸生辉，悠悠说道：“姐姐，你不知道，自幼我便向往着这外面的世界，向往那纵情畅意的江湖生活，纵是知道江湖险恶，战场无情，但我还是想要去亲身经历和体会，更何况，你和皇帝哥哥都是我的至亲，这种时刻，我怎能独善其身？！”
据探子刚传回来的消息，此次清南君竟是率十五万大军北上，一路攻克苏郡、姜郡、文州、段州，现在其先头部队已到了纪州南面约六百里处，所向披靡，行进速度极快，而纪州城加上附近三州的守军总共不到五万之数，朝廷调过来的三万兵马则至今未到，纪州城又非天险之城，城墙还十分破旧，只怕很难抵住青国这十五万精兵的猛攻。
大雾弥漫，萧慎思的眉间发梢逐渐凝上一层寒雾，眼见到了西去的官道路口，他勒住马缰，拨转马头，众骑纷纷在他身侧停了下来。
“寒枫涧那里，只要二弟能护住皇上，又及时出现在燕皇面前，战事应当能够迅速平息，明日三妹便会带着我们左相府原来的部分人马赶往寒枫涧，也会随时传回那处的消息，请父亲适时决断，平定局势。”
孟鸣风眼泛泪花，将萧慎思扶起，颤声问道：“你母亲呢？”
他既决心攻克天朝和燕国，创立大一统的青帝国，自攻入天朝境内以来，也十分在意天朝民众对自己的看法，只是从攻克苏郡到现在，虽说并没有遇到天朝百姓的拼死反抗，但所过之处，却也无任何人表示对自己的拥戴之意。
萧慎思得父亲早年训育，对全国各地山形地理颇为了解，他在案上搬动各物细细演练，总觉要守住纪州防线颇为困难，他曾在南疆军中呆过数日，知他们十分骁勇善战，又刚经历过国内内战的洗礼，纪州这五万闲散惯了的军队实在不是他们的敌手。
不多时，靳然满面笑容地奔了进来，道：“陛下，是附近村庄的村民来迎接陛下，说陛下是真龙天子转世，是要得天下之人，来献畜献谷，洒酒泼觞的。”
“应该没有假，几村的村长说要谒见陛下，以表他们忠心。臣已详细搜查，俱是普通百姓，未带兵器，看来不假。”
马铃声响起，似离歌吹扬，如同静水惊石，激起层层波澜，清洛眼角终掉下泪来。
一名守卫正待上前询问，另一名眼尖的早已瞧出那些人身着的是宫中侍卫服饰，忙将同伴拉住：“这是宫中的侍卫大哥，大清早的，你可是不想活了。”
他身后数十村民纷纷呼
和_图_书道：“确是真龙转世，紫气南来啊！”清洛微笑道：“那是自然，大哥，我和二哥在寒枫涧等你，你和伯母多多保重。”她不欲萧慎思感觉到自己的悲戚之意，笑容都变得有些僵硬。
听他声音，血衣卫们一阵欢呼，拥上前来，将他团团围住，几个好动之人便欲上前揪下他的假须。
那老者颤巍巍伏地禀道：“禀圣天子，草民等是这附近魏家村和郭家村的村民，大约一个多月前的月圆之夜，前方会清山上的天龙寺上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一道黄气直冲云霄，草民等都看得十分清楚。第二日便听说寺内后院地面裂开，露出一根石柱，石柱深插地下，无人能够拔出，上面刻着‘得此柱者得天下’七个大字。”
他望着帐外漆深的夜色，一时想起清洛，脸上露出温柔之色，一时想起这宏图霸业，又将那温柔压了下去。
萧慎思喉头发干，一时说不出话，众人也是默默策马立于一旁。
萧慎思听言大惊，抬头问道：“父亲，您是——”
萧慎思缓缓摇头：“母亲，小墨其人，我和三妹都比较了解，他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权力欲望极强，不是亲情或公理所能打动的，他一心要创立大青帝国，建下不朽帝业，获得万民景仰——”他讲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隐隐见到了一丝光明。
清洛怅然望着萧慎思的身影消失在漫天的迷雾之中，只觉心中眼中雾气腾腾，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清南君心中一喜，笑道：“靳然，你如何看待这事？”
靳然知他心事，想起自己的心事，默然不语。
“嗯，不错。”清南君点头道：“不管这偈言和石柱之说是否真是天意，但这确是收服民心，激励军心士气的大好机会，你速速将这事在军中传散开去，另外派人今夜上山察探有没有伏兵，如果没有，明日，我们便上会清山去看看那根石柱。”
萧慎思略略思忖，惊疑道：“莫非父亲您竟是璇玑老人这一脉？”
靳然面上一红：“陛下，臣可是怕他日李姑娘兴师问罪，才去做这好人的。”
“是何八字偈言？”清南君自在巫神处听闻当年往事，又见确有火龙印、泪印出现，便对谶言、偈言之类十分迷信，忙追问道。
寒风中，她的呼声远远的传了出去，又瞬间被浓雾吞没。
自方才得青太妃用‘寒星石’解开封印咒，萧慎思胸前隐现泪印，他便不发一言，清洛不知他忆起了什么童年往事，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是见他眼中痛苦之色浓重，除了在出思月宫时，假扮林维岳嘶着嗓子吩咐侍卫们全体撤去以外，一路行来，竟不曾说过一句话。
一曲清新空灵的《静夜雨荷》奏完，思月郡主面容静敛，力贯指尖，如剑锋划破长空，巨浪拍上青崖，豪情顿出，杀机渐生，萧慎思渐渐热血沸腾，如同回到战场，精神为之一振。
“师父死后，我便下山游历，到青国时自然也m•hｅtｕsｈｕ.cｏｍ.coｍ想顺便查一查这桩历史旧案，所以才会到王宫附近察探地形，好入宫暗查，所以，也才会在王宫之外适时救了你的母亲。”
不多时，靳然奔了回来，低声禀道：“陛下，看来不假，臣询问了几家村民，都确是如此说法。”
“那怎么行？很危险的，妹妹快回去，太妃娘娘会担心的。”清洛急道。
解宗秀却没听清她这句话，璨然一笑，迎上寒风，张开双臂，放声呼道：“快意江湖省人世，拈花一笑万山横！江湖，我解宗秀来了！”
见众人激动，清洛忙上前向孟鸣风行礼道：“伯父，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他从怀中掏出太后御印奉给萧睿方道：“父亲，这是太后御印，林维岳已被废去武功，囚在太妃宫中，京中一切就由父亲、太妃和舒世伯出面稳定了，思儿已和舒世伯讲定，他擅长模仿他人笔迹，就由他冒充林维岳笔迹，再加盖上这太后御印，稳住地方上的太后一党和林士武的势力，思儿则要带着兵符和母亲赶往纪州了。”
清南君听他提起清洛，微微一怔，眼前浮现她轻嗔浅怒的样子，不禁也有些担心异日见到她不好交待。他强压下心头倩影，笑道：“朕看你是一日不被那公孙姑娘骂，一日便不舒坦吧。”
清洛静静地与他对望，心中说不出的空荡荡的难受，漆黑的眼眸中透出不尽的温柔和不舍。
话音未落，数十骑已如狂风一般席卷而过。
“姐姐，那日听萧哥哥讲述你的事情，我不知多羡慕你，你们三人结义，同生共死，有那么荡气回肠的往事。我的人生又是如此的苍白空洞，如果这次再不随你去寒枫涧，只怕我会后悔终生的。”
清脆的童音让萧慎思回过神来，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收起心中所有的眷恋和不舍，朗笑道：“三妹，一直以来我们三人是并肩作战，这次我们各司其职，各自作战，还是希望能够所向无敌，大计得成，再度聚首。”
她手上动作不停，却也用心听着室内动静，不知怎么回事，她越来越是担心萧慎思，总觉得他沉默的外表之后是某种无言的决心，让她万分不安。
萧慎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要将她此刻的轻柔永远镌刻在心间，这一眼，便似经历了万水千山，跨过了无垠的岁月。他终狠下心来，拨转马头，清喝一声，带着思月郡主和一众血衣卫向西疾驰而去。
京城南门，几名守卫们打着呵欠，有气无力地打开城门，正在相互抱怨着自己的劳碌命之时，蹄声如雷，数十骑人马从长街尽头疾驰而来。
出兵之前，他便得到密报，孟鸣风被捕入狱，萧慎思下落不明，知不用在战场上面对这个‘哥哥’，实是有些暗暗的欣喜。却又有些担忧于他，更时时想起那娇俏可喜的清洛，想起与她相处的时光，午夜梦回，十分惆怅。
解宗秀策骑至清洛身边停下，娇声唤道：“姐姐！”迅即发现她在哭泣，忙www.hetushu.com.com道：“姐姐，你别伤心，萧哥哥一定会赶回来的！”
“正是，我与你舒世伯皆是拜在璇玑门下学艺。唉，自当年祖师爷含恨归去之后，璇玑门便日渐式微，祖师爷的诸多绝学也没有流传下来。我是一个孤儿，自幼便被师父收养，你舒世伯则是世家子弟，机缘巧合成为我的师兄，但他没有学多久便下山了，我则在璇玑山上长到二十岁，师父归山后我才下山游历。”
院中一下涌入数十人，顿时挤得满满当当，小鱼儿却极是兴奋，跟在解宗秀身后替一众血衣卫送上干净衣裳，清洛跟林归远较久，医术也学得几分，自是忙着替有伤在身的兄弟们敷药疗伤。
清南君自成为南疆郡王以来，便十分注重收络民心，他深知为王为帝之道，民心民意极为重要，登基为帝以后，更是颁布多项惠政，以施惠于民，获得了国内民众的普通拥戴。
清洛身前的小鱼儿忽然向思月郡主伸出手唤道：“婆婆！”
萧睿方与思月郡主对望良久，思月微微地点了一下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萧睿方轻叹道：“思儿，我入狱之前就曾让血衣卫们传话给你，一切自有天定，一切也取决于人心，你先审清自己心意，再作决定。不过，我现在观你，应当已审清了自己的心意，作出了决定。”
秋末冬初的黎明十分寒冷，浓浓的寒雾更是让人感到透骨的冰凉。
萧慎思和思月郡主带着血衣卫们日夜兼程，行得极快，沿途经过各地驿站时出示兵部文书，不停换下疲劳的坐骑，这一日终赶到了纪州。
君臣正在沉默之时，猛听得外面传来隐隐的锣鼓之声，不过一会传来了士兵的轻喝声，清南君眉头一皱，靳然忙奔出营帐。
此时听得竟有天朝百姓自发前来迎接这异国帝皇，说自己是真龙天子转世，不禁有些惊喜，忙迈出帐来。
解宗秀傲然一笑：“姐姐，虽说我武功及不上你，但自保应当没问题的，不然我也没有胆量带着母亲离开皇宫。再说了，我现在可是想和你一起去寒枫涧呢。”
凛冽的寒风中，清南军率大军北进，这日清南君亲率的先锋营已行至距纪州城四百余里地的会清山附近。
思月郡主知他烦忧，见室内有张古琴，十指轻捻，如雨声淅沥，清泉叮咚，萧慎思顿觉心头一静，感激地望向母亲。
清洛知她心意，不再相劝，也是遥望西北，幽幽叹道：“妹妹，我现在倒宁愿回到在靖南山，和爹娘幼弟快乐生活的日子。”
萧慎思和思月郡主听得目瞪口呆，两母子均未想到萧睿方竟是璇玑门下，当年之所以能凑巧救下思月郡主也是因为那段历史恩怨，此时此刻，萧慎思更觉天意难测，冥冥中自有那双命运之手，拨动着众生的轮回。
思月郡主掉下泪来，俯身将他拉起：“思儿，你想去做的事就去做吧，母亲也要陪你一起去见小墨，若是能说动他，当再好不过，若是不能说动，母亲陪你一起还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