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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月的手背与他的掌心相贴，明明平静而无声，她却分明感到一股强烈的悸动，从肌肤相贴的地方，重重袭向她全身、袭向她的心头。这种感觉她已经很熟悉，只关于步千洐。

但她终究也是伤心人，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抹着眼泪。到最后，竟是泣不成声，发足飞奔，很快便不见踪迹。

步千洐手一松，将他往榻上一丢，决然道：“这种混话，今后休要再提。她是你的妻子，与我再无瓜葛。”

赵陌君不是第一次听他如此绝情，可今夜只觉得格外难过。她终究是个姑娘，刹那只觉得万念俱灰羞痛难当。她死死瞪着步千洐，片刻后，却鄙夷的笑了。

“我不！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能丢下我。”

“大、大哥，你瞧我剑法……可、可有精进？”他又有些沮丧，“我如今、已不是月儿的对手……皇兄若是知道了，又会、说、说我夫纲不振……”

“我还以为你是大侠、大将军，却原来是口是心非的伪君子！到如今你居然还喜欢她，喜欢自己的弟妹！天下还有比你更可悲、更无耻的人吗？哈哈哈，步千洐，她已经不喜欢你了，你看她和诚王多么相配？整个帝京的人都知道他们夫妻情深，哈哈哈……”

步千洐别过头不看她,淡道：“你走吧,别再跟着我。”

步千洐猛的想起那日山间所见，慕容低头亲吻破月的样子。他再听不下去，狠狠将酒碗往地上一砸，一把抓住慕容的肩膀，将他提起来。

破月原本走在慕容身旁，闻言脚步一滞。慕容点点头，对破月道：“你先回房睡。”

步千洐“扑通”一声跪倒，连磕重重的响头。破月见状连忙抢过去，扶住靳断鸿枯树般的身体，轻抚他的背。

步千洐点头道：“师父放心，我自当如兄长般照顾她。”

步千洐和破月都没吭声，靳断鸿喘了口气，看着他们身后的慕容：“诚王，我有话想对两位徒儿说。”

步千洐额头鲜和-图-书血直流，看都没看他二人，将靳断鸿的尸身抱了起来，转身往门外走。

慕容叫人在花园中摆了酒席，又将最好的藏酒统统拿了出来。步千洐失踪这一年，天知道从来两袖清风的他，搜刮了多少美酒，只为某年某月某日，大哥回来痛饮。今日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他心头亦是豪气顿生，因破月而起的悲伤，也暂时置之脑后。

慕容又跟他喝了一坛，忽的将酒坛一放：“月儿……也去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低不可闻。步千洐猛的反应过来，反手抓住他脉门，只觉沉静无声，哪里还有气息？

烛火摇曳，床上的老人原本阖目沉睡，骤的寒风灌进屋子，他咳嗽两声，睁开眼，看清眼前人，登时惊喜交加。

而后不待步千洐反应过来，一个翻身，便掉在地上，似乎这才安心，抱着被子，面带笑容。步千洐这才注意到，床边地上铺着层厚厚的褥子。很显然，两人并不是第一日分床而睡了。

破月心头狠狠一抽，却见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大踏步出了屋门。

步千洐和破月都不动，也不做声。

当日在无鸠峰上，步千洐虽然同意将靳断鸿囚禁，但终是出于民族大义。

话音未落,步千洐已是脸色一沉，声音也带着几分冷冷的薄怒：“再叫我听到你骂她，休怪我恩将仇报。”

步千洐和颜破月都是一怔，谁都知道两国之间闭关锁国、天堑难越。未料靳断鸿却希望两人跋涉千里，去敌国送骨灰。

步千洐在师父面前不愿隐瞒，便将这一年的遭遇，清楚说来。只是提到菜农说，简单带过；也不提自己曾经到过帝京的事。破月听他亲述手脚筋被人挑断，还是心头剧痛，默默望着他。他几次与她目光交接，都是波澜不惊的移开，仿佛当她隐形。

靳断鸿听他言语真挚痛切，笑道：“你不要自责，这一年来有月儿照顾我，我过得很好。现下……你不是https://m.hetushu.com.com我的关门小弟子了，咳咳，她才是。”

两人对饮一向沉默而实在，顷刻便干掉了两坛。常言道酒不醉人人自醉，今夜对两人而言更是如此。不多时，慕容已满脸绯红、眼神迷离，呆呆笑着，抓起长剑，便开始在花园里狂舞。

慕容点点头，手枕在案几上，人趴了上去。步千洐以为他已倒了，便不再言语，静静独酌。

步千洐静立片刻，低头只见冬夜积雪未化，于月色下盈盈生辉、寒气逼人。他缓缓蹲下，抓起一把雪，三两下便捏成个小雪人。大概是熟能生巧缘故，这雪人竟是眉目分明、憨态可掬。他静静将它捧在掌里望了会儿，放在道旁树下。

步千洐答道：“师父让我去一趟君和国，我去了就回军中。”

昔日他与靳断鸿师徒情深，几乎相当于半个父亲。此时又听小容说皇帝已经审问过他、并未定罪，而他随时会撒手人寰，步千洐自然放下对君和国的敌意，全心全意。

他心头黯然，想步千洐啊步千洐，你终究……还是想在走之前，见她最后一面。

步千洐眸色微沉：“她不必去。”

慕容看着他二人一左一右，同时扶着靳断鸿，这幅画面略略有点刺眼。他点点头，转身出屋回避。

靳断鸿神色已有些疲惫，又道：“你们答应我一件事。”

直到天亮，三人才将靳断鸿妥善火葬了，携带骨灰，回到了诚王府。一进府门，步千洐便道：“小容，陪我喝酒。”

慕容睡得迷糊，一睁眼看到了破月，惊喜的嘟囔道：“月、月儿……你也来喝酒了？”他轻轻抓住破月的手，破月一挣，立刻松脱。步千洐站在边上看得分明，别过头去。

步千洐沉默不语。

外间守着的仆童立刻送来热水和煨好的汤药，靳断鸿却摆摆手：“不必再喝了、哈哈！”眼圈却已红了。

破月身子微微一僵，柔声道：“你醉了，快睡吧。”

步千洐今夜本就和_图_书忍了又忍，闻言也火了：“你要在下赴汤蹈火，绝不推辞。但要我喜欢你，这辈子都不成。休要再纠缠，叫人生厌！”

王府侍从们早得慕容嘱咐，知他是王爷义兄，此时见他光天化日扛着王爷，往王爷王妃的寝室走，也不敢多问。

靳断鸿闭了闭眼又睁开，脸上浮现柔和的神色：“叶落归根，你们将我的骨灰送回君和国赤刀门。我也希望……你们去君和国看一看，看看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国家……看看，我的故国……”

步千洐原本醉眼朦胧，淡笑靠在榻上，看他使剑。闻言神色微滞，并不作答。

赵陌君看着他英俊的容颜,心头一痛,又骂道：“那个小贱人……”

破月沉默片刻，蹲下将被子从慕容手里扯出来，好好的替他盖上。

破月不吭声，心头发冷。

她话说得狠辣，字字都戳在步千洐心窝上，令他无法反驳。

“师父！”破月一把抱住靳断鸿的遗体，眼泪滚滚而下。步千洐沉默的抓着靳断鸿一只手，终是在床前跪倒，重重连磕数十个响头。

步千洐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片刻后，步千洐才转身，回头一看，却见慕容已趴在榻上，睡得人事不知。

慕容摇摇头，一抬头又看到步千洐，忽的浅浅笑了：“月儿、是、是大哥的，月儿是大哥的……”

破月自穿越到此，还是第一次遇到父亲般的长辈，又对自己倾囊相授。所谓国仇家恨对她来说只是狗屁！此刻她只觉得天地昏暗、是非曲折太不公平。慕容一走过来，她便抬臂抱着他的腰，埋在他怀里，大哭起来。

很快便到了靳断鸿休养的宅子。步千洐三两步抢进去，推开内室的屋门。破月和慕容紧随其后。

慕容再次轻轻抓住破月的手，痴语道：“她是大哥的，不是我的……我以为能等到的，原来等不到了……”

赵陌君话骂到一半，又憋又怒,咬牙切齿，眼圈一红，大滴大滴眼泪掉下来。

他走了，hｔｔps://wwｗ.ｈｅｔｕshu•ｃom.cｏm靳断鸿先是眉目慈祥的看着步千洐：“千洐，你的眼睛可大好了？”

他走进去，不看满室精致奢华，不看破月的眼神。

破月听得心头绞痛，紧紧握住他的手，抵在自己额头，眼泪掉了下来。步千洐亦是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弟妹，照顾好小容。”

步千洐将赵陌君带到无人处,正要说话，赵陌君已恨恨骂道：“步千洐你混蛋！”

慕容舞了一会儿，将剑一扔，抓起酒坛咕噜噜喝了许多，这才躺下道：“大、大哥，你要还要去军中吗……”

冬日的早晨日光淡薄、清寒逼人。步千洐从马厩牵了匹马，夺门而出。他穿过冷寂长街，越过巍峨城门，孤身一人，头也不回的往北去了。

靳断鸿听完，喜道：“极好！不知是哪位高人，你这孩子，终究……咳咳，福泽深厚。”他老于世故，早将两个徒儿尴尬神色收在眼底。虽他劝过破月跟诚王好好过，但每次破月都只说：我要等阿步。此刻真的见到徒儿回来，他的心自然还是偏向步千洐多些。于是他将两人手一抓，重叠到一起。

屋外的慕容听到破月哭声，推门冲进来，一眼望去，已全然明白。破月哭得泣不成声，他缓缓走过去：“大哥、月儿，节哀……”

慕容望着他，眼眶湿润了，迷迷糊糊只觉心头剧痛。

步千洐望着义弟，如何不知他的赤诚心意？心头涌起深深的爱怜，他将他扛在肩头，走向内室。

靳断鸿轻咳道：“千洐，今后你要好好照顾小师妹。”

慕容一动不动，双手轻轻环住她的肩头。

忽听他闷闷的声音传来：“大哥……你带、带月儿走吧。”

靳断鸿见两人迟疑，眼中渐渐泛起泪花：“只有去看了才知道……千洐，月儿，没人天生喜欢战争，我的民族，比你们想象的更希望和平……去看一看，告诉无鸠峰上每一个人，我没有……撒谎……天下，明明可以……太平……”

破月没料到他会送慕容回来，微m.hetushu.com.com微一惊。见慕容醉如烂泥，习惯性的想要上前接过，可看到步千洐冷漠的脸色，却又停步不前。

步千洐回到小宅时，慕容和破月已骑马在门口等候。护卫牵了匹马给步千洐，他和慕容很快策马行在前头，破月隔着半丈紧随其后。他二人说着靳断鸿的近况，破月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忽的想到冬夜里冰封之下的大河，缓澈动人，却再难接近。

步千洐见她不动，径自越过她，走到床边，刚把慕容放下，慕容便睁开眼，迷蒙的看了一眼，低喃道：“我、我不是睡这里。”

“师父请讲。”两人齐声道。

步千洐亦是双眸含泪，起身在他另一旁坐下，抓住他的手：“师父，小容已都对我说了。徒儿不肖，不能侍奉跟前。今后徒儿自当陪伴师父，让师父快些好起来。”

慕容又道：“我、我亲过她。对不住，我亲了她，可她……也是不愿意的。对不住，她本就与你定情，清心教说、说你死了……我以为……”

破月也察觉了，骇然抬头望着面容安详却死不瞑目的老人，呆滞不语。

“千洐！”他挣扎着坐起来，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两人都未料到他有如此举动，微微一惊。破月没动，步千洐却要抽手。靳断鸿手劲一紧，虽力道不大，步千洐却不敢硬抽了。

她敲了敲门，破月平静的声音响起：“进来。”

慕容呆了片刻，应道：“极、极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破月头也不回，走进了内室。

慕容却浑然不知东西南北，痴痴看着破月，缓缓道：“月、月儿，你跟……大哥走吧……”

步千洐捏着酒碗的手一顿，一口饮尽。

步千洐问明方向，穿过庭院，一直走到最深处的大屋。只见窗户透过几丝火光，里面的人还没睡。

而步千洐神色却淡淡的，看不出任何表情。

慕容全身一抖，呆呆望着他。步千洐眸色阴沉无比，一字一句的道：“那如今呢？她心中没有你吗？你心中，难道没有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