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墨妄有些不放心，“小心有诈！”

这嘶哑的声音混杂在人群里，几乎盖过官道上嘈杂的马蹄声。

墨九不知当笑还是当气，淡淡地抬眉头，“你且问吧。”

她是一个识趣的人。

思忖一瞬，她眉头拧了拧，随口敷衍般回答：“金州地界吧？”

为了顺利离开，她非常诚挚地配合着宋熹。

“不是来抓我的？”墨九浅笑调侃。

“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小九！”墨妄始终观察着墨九那里的动静，见状他策马飞奔上去，二话不说，单骑横插过去，以马搏马，将受惊的马儿挡下，顺便将墨九的身体控制住，血玉箫中剑也在同一时刻，“铿”一声出手，直指着宋熹以及他的后面的禁军，低声吩咐墨家弟子。

“你去吧！”

“你随他颠沛流离，策马厮杀，可都心甘情愿？”

“……”

可他知道，他留不了她——

同时，也是毁灭的——分别这么久，她对他，似乎更疏远了几分。

他微微一笑，如同上次她在此处送他离开时那般，温声嘱咐。

墨九没有下马，就那般一手执着缰绳慢悠悠地踱了过去。

“风雨无阻！你来，我便在。”

这么多兵马拦在这里，逃个什么劲儿？

一点一点接近宋熹，她停在他几步开外。

旧日的言词入耳，墨九微微抿了抿唇。

“没有了。”他淡淡地笑。

不得不说，墨妄的反应是相当迅速的。

若说有，那她所有的耐心，都给了萧乾。

而他对她的回答，也满带惊喜。

当初的东寂初登宝座，便已生出这样的感叹。

“我都明白了。”

她在马上，他在马下。

“被你撵得大半夜的匆忙跑路，你说能舒服吗？”墨九捋一下头发，直言不讳hetushu.com.com地说完，又将手心轻轻抚着小腹，有些疲惫地说：“你要说的话，说完了没有？如果说完了，又不想抓我，那就请放我走。如果要抓我，那咱们也赶紧的，不要在这里吃冷风，累得慌！”

“快！带钜子走！”

墨妄抿一下嘴唇，视线扫着官道上那一个衣袂飘飘的男人，沉默了。

“唉！”马车里传来重重一叹，李福从皇帝的语气里听出了无奈，揣测着圣意，赶紧三步并两步地过去，撩了帘子，躬着身子，让皇帝踩了马杌子下来。

“呵，你提醒我了。”宋熹玩笑般笑着，微微凝神，看着她苍白的面色，突然将眉心紧紧一拧，“你身子不舒服？”

整片天地，安静得出奇。

那时官道两边的菜畦正绿，野花正艳，而她的眼睛，也可赏尽人间万千红绿。如今，换了季节，换了风景，换了心情，她也再看不清故旧之地，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地方，竟然是当初她送别东寂的官道。

“你那么忙……”

“陛下，仔细脚下。”

双目像添了一丝幸福，他看着她，一如既往的补充。

“呵呵！”她干干一笑，状似刚刚反应过来，“还真是旧地呢？巧！太巧了！”

“保护陛下——”

“好，说不准我哪天就回来了。”

浓浓的夜雾，弥漫在空间里。

“你若想吃好的了，随时回临安。”

两两相望，距离很近很近，可马上的她，俏影落入宋熹的眼底，却仿佛隔了一道遥远的银河。冷风从两人的中间拂过，灌入他微微飘动的披风，从布料中渗进去，穿透他的肌肤，让他冷不丁打个寒战。

他可以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给她，而她却只会独付于那一人和图书。

“有什么话，说吧！”

只一句话，就将他心底燃烧了许久的火，烧灭了。

“河畔青柳，塞上人家，弄梅采茶，粗衣淡饭，似比那玉楼金阙更为得意几分？”

“你可知芳华红颜会老，而帝王之情易逝？待痴情散尽，你如何与他共享繁华？”

“我想，我大老远地过来，就是想抱抱你的。”宋熹说着慢慢地抬起手，像是想要去牵一下她的手。可她坐在马上的身姿太过僵硬，让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良久，良久，终究还是无奈地放了下来。

他一声比一声问得急，就像每一个字眼都蕴含了万般情意，喷薄而去，让墨九有些头昏眼花。想了许久许久，她方才微微一笑。

“那我可以走了吗？”墨九挑高眉头，唇角带了细微的嘲弄。

“陛下有令，格杀勿论！”……

墨九很诧异，自己居然记得当初的对白。

乌漆麻黑的一片天地间，她视力范围太小了。

紧跟着，就有人附合一般高声呐喊。

“九儿……”宋熹就那般站在马车的前方官道中间，轻轻唤着墨九，就像朋友间久别重逢一般，微微笑着：“如今可否过来与我单独说几句话了？”

李福额头上都是冷汗，不免为难地往后看了一眼。

让她恍惚一下，竟然忘了拒绝。

无怨无悔，好一个无怨无悔。

“再退！”

宋熹回头看了一眼，“再退！”

马蹄踩着夜露，“嘀嘀嗒嗒”，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的清晰，也把气氛衬得逼仄而紧张，就像那蹄下踩着的并非野草泥土，而是杂乱无绪的神经。

大抵这就是人与人的差别吧。

慢慢的，她抬了抬手，对墨妄和墨家弟子沉声道。

他们呐喊着，一些人将宋熹围https://ｍ.ｈｅｔｕsｈu•ｃｏm•ｃｏm在中间，另外一些人潮水般像墨家一行杀了过去。

“对不起，九儿——”宋熹抿一下唇，“我不会为难你。可是，我能抱抱你吗？”

“你们都在这里等我。”

“你这个脾气啊！”宋熹无奈地叹息一声，对思念已久的人儿，那语气里有着说不出来的缠眷之态。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一颦一笑都那么好看，让他恨不能时时刻刻留她在身边。久一些，再久一些，或者这辈子都不要放掉了。

墨布一般的夜里，那些人退了，可依旧在不远处。

这件事情墨九确实记得。

“我无怨无悔。”

这样冷漠的墨九！

长袍玉带，狐裘大氅，那般静止的宋熹，矜贵、优雅，遗世而独立。

“回来前派人支会一声，我来接你。”

宋熹没有回答，从他相扶的手中挣脱，负手立在风中。

她这个动作的速度并不太快，可马身还没有完全调过去，马儿就像突然受到了惊吓一般，“嘶”地惨叫一声，猛地撅起前蹄，疾跃了出来。墨九心里一紧，飞快地抓住马鬃，整个人趴在上面，跟着马儿往前俯冲出去。

冷着脸半声不发的思忖许久，风中方传来他的吩咐。

“不是巧。”宋熹微笑着，看她的眼神，就像当初领着她在金州城的大街小巷里转悠着找美食的时候一样，满带着宠溺，“九儿，我是专程在这里等你的。”

宋熹抬手轻束一下披风，似乎有些无奈了，第三次低喝。

这货说得认真，可字字皆损。

宋熹知晓她的脾气，向来没有什么耐烦心。

“保护陛下，抓住墨九！”

“是！”

墨九面无表情。

现下战事频发，他身在高处不胜寒，想来更为艳羡寻常百姓了吧？

“hｔｔps://ｍ.ｈｅｔｕsｈｕ.ｃｏm•coｍ你们都退后。”

黑压压的一群禁军，默默而立，如同雕塑般伫立在冷风中。

“九儿——”那情形，把宋熹吓了一跳。

“是。金州地界。”宋熹突然苦笑一声，“那次我离开金州城返回临安，你曾送我至此——小九不记得了吗？”

“我为何要抓你？”

“可想来你是不愿的。”

宋熹像一尊僵硬了千年的雕塑，隔了好久好久才微微牵动唇角。那俊美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笑容。在笑，他确实在笑，可这笑容里，却仿佛弹动出了一曲离合悲欢的弦歌，将万水千山都看尽，才凝成了对她深深的一眸。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除她之外，谁又敢当着宋熹说出来？

“劳烦皇帝陛下在此等候墨九，实在愧不敢当啊！”

头顶霜月，身披冷风，墨九整个人沐浴在寒冬腊月的浓雾中，一身清冷，满腹心酸，进不得，退不得，迟疑了许久，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天地间似乎都沉寂了。

墨九微微一怔。

留不了的啊，一直都是这样。

墨九脊背微僵，只骑马停在原地，声音带了一丝笑意。

他话音还没有落下，就见南荣禁军黑压压的涌了过来，人群之中，传来一道声嘶力竭的吼声。

这是哪里？墨九往四周看了看。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移动声里，他慢慢回头看向了远处的墨九。如今他诚意足够，也留出了足够的空间来与墨九说话，可墨九看着他做这些事，却始终骑在马上不动声色，既无喜，亦无怒，只安静地看着他，静默不语。

一步，两步，三步……

这一刻，东寂近乎忧伤的语气，太过触及心灵。

“嗯，我知道。”

“九儿，你可记得这是哪里？”

懒洋洋地问着，这般淡然处之ｈttｐs://ｍ•hｅtｕshu•ｃom•ｃom的墨九，对宋熹而言，是熟悉的。

“陛下——”李福踌躇着，不得不向君王请示。

看她久久不吭声，宋熹似为她想不起来，突地抿唇，道了一句。

他没有说话，半晌儿，李福鞠着身子小步过来，赔着笑道：“九儿姑娘，风寒露重，陛下请您上车一叙。”

退后？往何处退？禁军统领怔了片刻，大声吆喝着，赶紧让所有禁军往后撤离。可不过五丈，就地停下，将宋熹围围护在中间，形成了一个怪异的包围圈。

紧紧抿住的唇松开了，墨九微微朝他点头。

“我不是很好的筹码吗？”

“嗯。心甘情愿。”

又是一脚马蹄和脚步的嘈杂声。

可他只身站在官道上，速度再快，又怎么及得上狂奔的马匹？

“你可知这皇权宝座下，堆积的全是累累白骨，悲歌尘沙？”

稍远一点的地方她都瞧不清，如何能准备辨别方位？

为了问几句话？这番也着实太辛苦了吧。

“嗯”一声，墨九有些词穷，“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九儿，我在此等你，是有几句话想问你。”

那一辆黑帷的马车也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声响。

“唉！”墨九心里重重一叹，慢慢调转马头，“再会了！”

“护驾！快！护驾！”

上车一叙？

瞥他一眼，墨九笑了笑，“诈什么诈啊？这里全是人家的人，要真想诈咱们，就犯不着弄得这么麻烦了。大晚上的，何苦来着？我没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我已嫁为人妇，上车与陛下叙旧，恐多有不便。更何况如今敌我有别，我与陛下道不同，不相为谋——若陛下有事要说与墨九知道，请自说便是。若陛下此番前来，是蓄意捉拿墨九，那大可省去那些虚浮的勾当，早早收拾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