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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国夜雪·早春宴

作者:水阡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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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线相思 第9节

第二章 一线相思

第9节

大概她再也不会来了。
“我没有金子。”
柏溪还想着要说些什么,他长久不见人,反应迟钝,什么都慢半拍。简灵鹤像只小鹤一样踩着趴在水面上的枫树,一跳一跃间,已经翻墙走了。
“这位哥哥,我叫简灵鹤,守城军的简副将军是我爹,我想见柏溪公子。”
就这么一连过了好几日,他把简灵鹤带来的东西玩了一个遍,他想起那个小姑娘隔着门说的话,没关系,我不想来了,自然也就不来了。
从那天起,他便不让人抱,岳青不行,连奶娘也不行。
到了渡口,母亲把他交给奶娘,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笑脸,摸了摸他的头,道:“柏溪,以后你一个人了,遇到喜欢的东西一定要握紧啊。”
红月柏溪吩咐岳青把箱子封起来,丢到柴房里烧了。
他的养父冷淡地看着他,嘱咐着:“你的身子不好,平日少出门,也少见人。”
因为母亲的娇宠,他并不是个勇敢的皇子,走路都要人抱。他在兄弟中年纪最小,王位轮不到他,争宠也轮不到他,他是父王众多儿女中最没用的一个,却在两国争战落于劣势时,成为最有用的一个。
红月柏溪还记得七岁那年的事,母亲抱着他坐在十六人抬的步辇上,他趴在母亲的肩上,送别的hetushu.com.com队伍排得又长又远,巍峨的宫殿也渐渐远去了。
简灵鹤复又笑了,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的脸,赞叹道:“你可真白|嫩呀,像节莲藕。”不等柏溪做出反应,她接着自来熟地又拉起他的手,摇来摇去,“我送你的小玩意儿怎么不玩,不喜欢吗?”
简灵鹤笑眯眯地歪了歪头,神秘兮兮地说:“烧了就烧了,这次给你带了好玩的。”简灵鹤把他的手拉近大氅里,柏溪摸到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他直接把这东西拎了出来,一只还未睁眼的狼崽在他手里挣扎着,发出稚嫩的叫声。
红月柏溪心想着,她长什么样子,自己应该扒着门缝看一看才好。这夜的梦里,他扒在门缝上看啊看啊,等了许久,什么都没看到。
“你既然喜欢,是不是也要送我些东西做交换?”
他心里想着,果然是个小鹤一样骄傲洁白的女孩子。
简灵鹤在门口等了片刻,岳青再回来,脸上带了些惭愧,“简小姐,我们公子睡了。”
而后奶娘抱他上了船,侍人岳青拎着不多的行囊,离开的不过是三人。他趴在奶娘肩上,看着母亲站在渡口,越来越远,最后成为了一团朦胧的光影。
大将军皱着眉,看着这只他看不上眼的小耗子hetushu.com.com,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多谢父亲关心,儿子记得了。”
岳青那时才十五岁,也是个半大的少年,性子已经很稳妥了,一到九十九桥镇,就上下打点周全。他知道来这里,殿下的日子不会太好过,所以并没有太意外。他意外的是殿下的性情,似乎一下子变成了另一个人。
来之前,他的父王摸着他的脑袋说,想想你的母妃,不要丢了父王的脸。
柏溪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觉得莫名有些欢喜,却都已经不会笑了。他呆呆地看着她,心里想着,此刻自己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威严的话。
不过,在第二年的早春的一个午后,细雨霏霏之时,一个小姑娘叩开质子府的门。
柏溪感受着肩部的重量,心想着要躲开,嘴上嗫嚅了两下,却轻轻点了一下头。
简灵鹤摇摇头,一副很瞧不起人的样子:“我还当柏溪公子三头六臂才不肯见人呢,原来就是个吃饱犯困的奶娃娃。”
“奴才去回禀公子。”
“岳青,今日那个讨厌鬼来了吗?”
九十九桥镇的春天缠绵多雨,小公子喜欢睡在凉亭里,岳青在他身边放了炉火,铺好皮褥子,他睡着了,梦里也是清新的雨汽,待他一觉醒来,脚边hetushu.com•com一个小姑娘头发湿淋淋的,裹着大氅,捧着热腾腾的茶,一双黄琉璃般透亮的眼珠正盯着他看。
忽然有一天,柏溪发现那个小姑娘真的不来了。
“你想要讨赏?”
“你真的不要金子吗?”
柏溪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膝盖上,小东西寻找到热源,拱在柏溪的腹部,小爪子抓着他的衣裳,安心地睡了过去。简灵鹤得寸进尺地凑过去,手肘压着柏溪的肩,看着他得意地笑:“喜欢吗?”
“我要金子做什么,就要你的贴身之物。”简灵鹤兴冲冲地接过发带,立刻跳起来,“时辰不早了,你好好照顾小狼,我先走了。”
那时的他并不懂得父王话中的深意,却敏感地察觉到,那只手放在他的头顶,好似千钧,他也怕极了。
这世间万物终将都会离他远去,所以喜欢的时候就握紧在手里,能握多久,就握多久。
他心里怕极了,实在是怕极了,腿肚子都在打颤,全身都叫嚣着想要逃,一张脸被冰封了似的,竟也没有泄露出任何一点恐惧。
他到了九十九桥镇后,才懂得,他被放弃了。
柏溪解开自己的发带,不过是条简单的绿丝绦坠了白玉的珠子,并不怎么值钱。
红月柏溪没说什么,下午送走了夫子在练字时,看到了角落里m.hetushu•com.com的箱子,堆得满满的,落了尘。这些都是简灵鹤带给他的小玩意儿,都是他从前没见过的。红月柏溪拿了一只竹哨出来吹,声音清脆嘹亮,好似黄雀鸣叫在枝头。
定远将军府他住不进去,他的养父把他打发到背阴的别院,每个月初一十五去将军府问安,其余时间则免。
“……嗯,也不算吧,就一件小东西。”
“……就你的发带好了。”
简灵鹤搓了搓鼻子,一下子蹦下台阶:“那我明天再来。”
七岁的柏溪懵懵懂懂地知道了这些道理,只是微微心酸了一下,剩下更多的是茫然。他到了九十九桥镇,虽然那些人嘴上都叫着他公子,可看他的眼神与在宫中不同,没有恭敬,而是赤|裸裸的冷漠与嘲讽。
又接了一连半个月,简灵鹤还来,无怨无悔,很有干劲的样子。岳青跟她熟了,好声好气地劝她说,我们公子不喜欢跟人玩的。简灵鹤笑笑,女中豪杰的样子,踮起脚拍拍岳青的肩说,小青啊,没关系的,我不想来了,自然也就不来了。
“这几日,我跟着爹爹去军营了。”
他坐在那里,怀里抱着酣睡的小狼,心想着,以后再也不将她挡在门外了。
周围的人愣了一下,开始大笑,爽快至极。
一夜之间,红月柏溪身上的娇气稚嫩都褪去了,和图书空长了一身沉默的刺。
七岁的小公子听了养父的话,从不出门,除了夫子来授课以外,他基本上不说话,整日待在游廊里看书。从赤松国带来的红枫树长在湖边,不挑水土地疯长,到了深秋,一片绯红,一片千黛绿,又一片栀子黄,泼泼洒洒地垂在湖面上。
柏溪颤抖了一下:“这是……狼?”
接着一连半个月,简灵鹤都来,来时也带着礼物,不过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儿,拨浪鼓,竹哨,纸鸢,布老虎。因为都不贵重,岳青也收了,只是红月柏溪说不见客,他也只能找理由搪塞回去。
大半年过去了,红月柏溪仿佛也融成了这湖景的一部分,他走不出来,别人也走不进去。
他以后就是一个人了。
那个成为他养父的人,穿着铠甲,骑着战马,那样如神祗般俯视着他,冷笑道:“越看你越像一只灰溜溜的小耗子,你的姓氏也不必改了,还叫红月柏溪吧。”
柏溪隔着一扇门听到了她的声音,连冷哼一声都懒得。
“烧了。”柏溪冷硬地说,“你不是不来了吗?”
“昨夜山中大雨,这只幼崽睡在草中被冲到军营外的溪边。”
大约人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红月柏溪端端正正地双膝跪地,叩头:“是,父亲,儿子知道了。”
“回公子,简小姐有五日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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