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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发现简灵犀的意图时，已经晚了，简灵犀已经杀红了眼，接着一箭射出，而这一箭是冲着简灵鹤的胸口。他宁愿带她的尸体回去，也不愿整个家族同她一起蒙羞。

三个字如同雷声般落在耳际，柏溪五指抓住胸口，指甲陷入皮肉，巨大的悲伤和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抱着她放声大哭。

简灵犀气到双目赤红，挽弓一箭射出，箭矢穿透简灵鹤的右肩。这一箭她拿剑的手便是废了。简灵鹤身形摇晃两下，明明是那样一个小女子，却似山般挡在路中央，大笑着：“灵犀，你真是没用啊，学了十年的箭法，只有这点准头么？！”

“简小姐，你还撑得住吗？”白清明问。

小鸟在他的手心里挣扎着，发出尖锐的鸣叫声。

白清明和柳非银双手交叠坐在船舱中，看他们二人累极了靠在一起补眠，此刻大概是他们这一生中最近的时刻了。

你不后悔，我才死得其所。

“信啊。”

简灵犀跪在地上，捂着胸口痛哭失声。

简灵犀恨道：“她不是我姐姐。”

而造成这一切的两个人正面面相觑，一个老神在在的，一个心虚不已。

他们三人奉命来追人，一切都是低调行事，自然是不能随意杀人。简灵犀看到那船在调头，简灵鹤又用身体将柏溪挡得严严实实，箭在弦上也不能射出，几乎咬碎了一口牙，愤怒地大喊：“简灵鹤，我等奉将军之命将你们带回去，你若不束手就擒，休怪我不顾姐弟之情了！”

那哭声很快就被风扯断了，再无痕迹。

“是小仙子。”简灵鹤惊讶道，“小仙子吃了谁手上的食物，就会给谁带来好运的。”

柏溪第一次把这个少女抱在怀里，将脸贴在她的背上，星子落在河水中，风呼啸过耳际，马蹄溅起泥花。他知道只不过是药而已，为何内心这样欢喜，可是有多欢喜就有多厌恶。

次日他们买了一匹马，快马加鞭，在晌午时，赶到赤松交界处。虽然有htｔｐs://ｍ•ｈｅｔusｈu.cｏｍ•cｏｍ柳非银二人抹去了他们行走的痕迹，但谢翎熟悉路，断定他们不会走官道，而是穿过河谷，到达赤松。

“是吗？”

比人都高的长草中，谢翎停住脚步：“奇怪，他们踩过的痕迹消失了。”

柳非银心满意足：“白老板以后都这么听话就好了。”

谢翎招呼艄公过来，将他们渡过对岸，循着混乱的足迹追去。

白清明打断他：“不是我们，是你，是你让在下封住，在下才封住的。”

简灵鹤“哦”了一声，而后仰头看着天，如释重负地倒了下去。

“这次一定能活下来。”

简灵鹤对吓破胆的艄公喊：“靠左岸，敢乱动，我先砍了你。”

“你怎么什么都信？还妄想把灯笼树栽到九十九桥镇。”

“就当是吧。”白清明说，“你不能死在这里，有人不想你死。”

简灵犀的弓已经拉满，箭在弦上，正对着船上的艄公，愤怒地大喊：“艄公，停船靠岸！箭矢无眼！”

“说树，还有你。”简灵鹤看向舱外，已是夕阳西下，连天的荻花随风起伏，好似白茫茫的波浪，“我心里清楚，你要回到赤松，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这一段路，我可以陪你。以后的路，只能你一个人走。虽然在我看来，那几乎是不可能走完的路，可是我知道，你可以做到。”

简灵鹤捧着他的手，他的手陡然松懈，小鸟飞出他的掌心，飞到舱外走，如风般消失不见了。

“我该把它关在笼子里。”柏溪像个幼童般无助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我喜欢它。”

在她的后背上也插着一支箭，血在脚下汇聚成小溪流，空气里都是血腥味。

简灵鹤在他耳边轻笑：“这样就好，柏溪，不要回头。”

柏溪想了想，点了下头：“我会。”

“我好像做错了事。”

简灵鹤跳下船，不忘将柏溪挡在身后，朝对岸大喊：“灵犀！我保证把他送到境内就回去请hetushu.com.com罪！到时候要杀要剐我一人承担！”

白清明翻个白眼给他：“你想死就凿吧。”

柳非银想着死在这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就放弃了凿船的想法。

白清明和柳非银看着这对亡命的小鸳鸯，对视一眼，都苦笑了。

若是足够幸运，这三日仅够他们进入赤松水域，之后就看他们造化了。

那锋利的箭锋在简灵鹤的胸前一寸硬生生地停住，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抓住了箭尾，手腕上戴了蜜蜡珠子，红色深衣宽袖凭空乍现，足尖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另一只手揽住简灵鹤的腰稳住她的身体。

“简灵鹤！”简灵犀恨极，重新拉起弓，“让开！否则我一箭射死你！”

来之前，简灵犀信誓旦旦一定可以劝回他的姐姐，求柳泣风和谢翎不要下杀手，给他们留条活路。所以从头至尾，柳泣风和谢翎都只是旁观。

“……”柳非银啧一声，用扇子去勾他的下巴，嚣张道，“别撇得这么干净，你这也是助纣为虐。”

简灵鹤非常小心，二人都伪装得灰头土脸，每经过一个渡口便换一艘船。用的船也是接私活的渔船，专走一些荻花丛生的旁支，不易追踪。她掰着指头估摸，家里人发现她留的信，最长也就三日。而柳府别院有岳青守着，柏溪本来也不出门，大约也能撑上个三日。

相比远处的箭矢，艄公自然更怕横在颈边的剑，一杆撑到底，船立刻调头往左岸靠。

白清明感叹着，你要听话的，不如去养条狗。

他用袖子擦了擦她鼻下的血，轻轻唤她：“小鹤，我自己走，你跟他们回去。”

简灵鹤想到那棵树，来之前虽未成活，可也未见颓势。

“我正是为了这些才来到这里的，你要活着回到九十九桥镇去，要亲眼看到他将战火熄灭的那一日。”

眼看着箭到胸前，已是无可挽回之势，只听到山林之间的鸟鸣，风摇动树冠的呼啸，远处河道中磅礴的流水，一瞬间静止了ｈtｔｐs://wwｗ.heｔｕshｕ•ｃｏｍ•coｍ。

简灵鹤松了一口气般，笑了：“那就好。”

“你的一言一行都在催动因果链，说白了在这里你是老大。就算你是纣王，我也只能助了。”

柏溪本来暗红的瞳色炽热起来，眼泪忍在眼眶中，咬紧牙关，不回头。

简灵鹤答应要送红月柏溪回赤松，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她当夜便留了一封家书在屋中，若她能活着回来，一切罪责由她承担，若她回不来，一切便由她而终止。

简灵鹤身形一顿，拉着柏溪迅速地隐没进了岸边的红枫丛中。

只要穿过这片河岸，到了下一个镇中买一匹马，只要再一日就可以进入赤松境地。荆棘和旁生的树枝划过皮肤，简灵鹤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只是拉着柏溪在跑。

“灵犀，以后父母就拜托你照顾了。”

“是的。”简灵鹤终于感受到了柏溪的伤心，好似泉水般从他的全身涌出，他颓然惊惶地看着她，连眼神都是痛的。简灵鹤不解地问，“柏溪你怎么了？”

小鸳鸯不知道有贵人暗中相助，在荒草中待到暮色四合才走出来，搭上了一辆运稻草的牛车。二人躺在松软的稻草上依偎着，天上星河流淌，如同静静的湖泊，他们在湖底浮沉着。

柏溪感觉到交握的手心里都是汗，拉着他跑的人已经魔怔了一般，拼尽了力气带着他跑。简灵鹤被枯草缠住，一头栽到枯草丛中撞到木桩上，磕了鼻子，一蹭便是满脸的血。柏溪从未见过她如此狼狈的样子，他想过她可能会死，但从没想过她只是这样狼狈，他就心痛得想要拿一切去换。

“求你，帮一帮柏溪。”

柏溪的手很凉，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她沉默了片刻，问道：“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这么做吗？”

简灵鹤已精疲力尽，失焦的双眼看着天空，嘴唇蠕动着。他将耳朵凑过去，听到她几乎失去了意识，还在坚持一件事：“我……要送柏溪……去赤松，去赤松……”

简灵犀亲眼看到姐姐连头也https://www.hetushu.com.com没回，好似将世间万物都抛在了脑后，她的弟弟她不要了，她的荣耀也不要了。她就那样灰头土脸的决然而去，没有人可以阻止她。

“简灵鹤！”简灵犀见她不回来，脸上的愤怒终于破碎成了惶惶然，整个人都慌了，“简灵鹤！你不管父亲和母亲了吗？！你想要叛国吗？！”

简灵鹤心想着，爱一个人到极致，大概也就是无话可说。

柳泣风侧耳倾听着：“你们有没有听到哭声？”

柳非银低声道：“若是我们把船底凿穿，把这对小鸳鸯淹死，会发生什么事？”

“再喜欢也不行，小鸟本就属于山林，关在笼子里会死的。”

一只白羽红喙小鸟误闯入船舱，打破了这一舱的沉默，小鸟不怕人，跳到柏溪的膝头啄食他掉落的干粮屑。

传说中赤松的每一寸领土都染满了战士的鲜血，这红枫是鲜血中长出的叶，也就红得更加的耀眼。而不远处已隐约能看到那高大挺拔的红枫如火云般燃烧着。

“你说树？”

以往简灵鹤和他在一起，总是握着他的手有说不完的话。现在有大片的空白相对，也知道下次一别，大约就是天人永隔，却再也没有一个字可以说。

柳泣风大叫一声：“灵犀，不要！”

柏溪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地抚摸着小鸟的背羽，轻笑：“你信这个？”

第三天的清早他们又换了一叶小舟，从更窄的河道穿行。没多久便听到对岸隐隐传来混乱的马蹄声。简灵鹤机敏地看向马蹄的来处，将柏溪的身体挡在身后，果真河对岸上三骑在乱草中踏出一条路，迎风而来的是谢翎、柳泣风和简灵犀。

“简灵鹤，你别以为我会受你逼迫，你放走了那人，你不再是我姐姐！”

她和柏溪二人共骑一匹骏马在夜色中疾驰。

去赤松！去赤松！！去赤松！！！

去见你的母亲！去夺走王位！！去平熄战火！！！

而后环在柏溪腰间的力量突然消失，简灵鹤一个翻身下马，匕首狠狠戳在马臀上。马吃痛m•hetusｈｕ.com•ｃｏｍ长啸一声，夺路狂奔。

他知道这是一线相思的药力，他有多喜欢她就有多憎恶她，有多想疼惜她也就多心痛。他几乎要屈服了，只要不这样心痛就好。

柏溪，去赤松拿回你的尊严！拿回你的自由！！拿回你的一切！！！

“……说人话。”

天色将明未明时，他们到达渡口。有船家早就燃着一盏渔灯，揣着袖子边打盹边等客。明明只有两个客人在船上，今日艄公却觉得船身莫名地沉了一些，心中大呼奇怪。

“柏溪。”简灵鹤捧住他的手，“小心点，太大力的话，它会死的。”

柳泣风早已洞若观火，只是想让他看清楚。他拍了拍少年的肩，叹息道：“灵犀，你姐姐那个人明知是错的，还故意而为之，是不会回头的。”

“一般来说你的行为是不可控的，而正是这些不可控的未知行为才是你来的原因。”

此刻，在他的心里，他的姐姐已经死了，那个连头也不回的只是行尸走肉。

简灵犀在背后大喊：“简灵鹤，你停下！”说着拉起弓，一箭射出，简灵鹤在背后贴着柏溪的耳边坚定道：“柏溪，前面就进了赤松边境，你尽管跑，不要回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我们就此分别吧。”

简灵鹤一双眼瞪得又大又圆，无法置信似的，茫然地问：“你是这山中的神仙吗？”

柏溪心中一颤，低下头，那小鸟儿胆大地跳到他的掌心里。他耳边好似有千万只蜂在齐齐振翅，又好似有滔天的巨浪打下来。他好似又听到了母亲在耳边温柔的哀伤的声音：柏溪，喜欢的东西一定要握紧啊。

简灵鹤挡在路中央，三人若要过去，一定要活活将她踏死，只能拉起缰绳。

“清明，我们这么做是对的吗？封住三人的感官让他们自己转圈……会不会因果链被我们这么一闹，就断成了饺子馅，我们本应该帮他们把这对小鸳鸯捉回去，让柏溪当不成赤松王……”

他们一匹马驮着两个人，终究是慢了一些，已经能听到背后传来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