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君翡走到她面前，已不是她记忆中那个眼神纯净的少年。他是神君，周身旋绕着山水灵光，二人之间只隔着一条门槛，却如同隔着高山大海，遥不可及，也高不可攀。

柳非银一路在镇上的大街小巷中满头大汗地奔找，大喊着：“日游神君！辛玖！你们在哪？”

日游神君放开他的领子，还在哼哼：“要不是我兄弟给你求情，一定揍死你！”

辛玖看着那些侍女，很想上去摸摸，就真的上去摸了摸，一不小心用力过猛，那侍女的脸上被戳了个窟窿，里面竟是空的。

“你没说啊。”

日游神君和夜游神君都打起来的话，整个镇子都要血流成河了。

另一个想的是，我那辈子哭着喊着要娶托生成女孩儿的辛玖的事被知道了？

玉铃兰走进内室，看到两只白雀在护着魂灯。

玉铃兰急道：“你们燃着魂灯，小姐总能看到回来的路，怎么会被困住？”

白雀虚弱地答道：“魂灯点着，这个人虽困不住家主，但他很聪明，在识海中用了障眼法，家主看不透，所以在绕圈子耽误了回来的时辰。”

“扇灵，你在助纣为孽。”

这是一笔糊涂账，柳非银连忙问：“那你们记得一个叫铃兰的扇灵吗？”

“历劫也挺好的，上次也就十几年吧。”

一排提着灯的美貌侍女鱼贯而出，身后玉铃兰手指擎着烟袋姗姗而来，身姿优雅好似暗河中的锦鲤，靠在门边悠悠然地吞云吐雾。

此时外面竹枝上绑的风铃又响作一团。

而此时整座九十九桥镇都乱了，柳非银眼皮上抹了朱砂，能看到那些黑色戾气带着骷髅脸扑进人的眼中。镇上的人们双眼赤红都状似疯狂，彼此不需要口角就如同有杀父之仇般打起来。

日游神君拉着夜游神君的https://www.hetushu.com.com衣领，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扬声道：“大爷乃日游神君，有求必应！”

“是的，铃兰姐姐，有半个时辰了。”

辛玖像只迟暮的老龟那样耷拉着眼皮，明显是酣睡中被揪起来的，还没睡醒，拍了拍日游神君的手，抱怨：“你拉我领子干什么？这不是还大白天嘛。”

“没有，家主迷失了。”

一阵疾风吹过，带来山中的荼靡花香。

“扇灵！”君翡惊叫，她竟然在消亡，“你的扇子怎么了？！”

辛玖和君翡面上淡定，心中都炸开了锅。

此时门内传来环佩叮咚和细碎的脚步声，随着门打开，门内清冽的竹息席卷而出，君翡和柳非银没防备差点被气流掀飞，被早已防备的辛玖牢牢地抓住。

“你之前说过的话，我好像懂了。”铃兰握住他的手，微笑着，“君翡，请来我家。”

“你叫君翡？君子的君，翡翠的翡吗？”

君翡好奇地问：“我们都结拜成兄弟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两只白雀恪尽职守地护着魂灯，那飘忽的紫色火焰摇曳得好似被疾风狠狠地吹着，快要熄灭一样，他们只能把翅膀凑得更近一些，火焰烧焦了羽毛，炙烤着皮肉，他们也一动不动。

玉铃兰一怔，看向站在她面前的夜游神君，陌生的脸半垂着眼皮有些懒洋洋的眼神，却莫名让她觉得烈焰灼灼。

“你们活生生的人，竟用这么多纸糊的人俑侍候，好折寿呀。”辛玖慢吞吞地说，“你们为了抵抗戾气，想要偷偷耗尽整座白泽岭的竹息吗？这山中或许会有修炼的竹精被耗尽死去。待山神发觉之时，白泽岭会几百年到上千年都长不出竹子，山神也会遭到天谴，说不定承受和图书不住过重的雷刑就消亡了。这样会生更多戾气，周而复始罢了。你家主人作恶已久，终会自作自受。”

“你还说！你还说！”君翡气得又一顿捶他，“你不要脸！你不要脸！”

她的扇子被风寥寥妥善地保管在云塘镇的老宅里，可刹那间，好似经过摧古拉朽之力，她听到了自己的扇骨断裂的声音，接着扇面出现了黄斑，那黄斑扩散开来，迅速腐朽下去。

那喜鹊妖跪在地上片刻，便氤氲出一摊血迹，她勉强笑了笑：“铃兰姐姐放心吧，我们喜鹊是报喜鸟，才不会让家主失望呢。”说着拍拍翅膀化作喜鹊，鸣叫几声，呼朋引伴地冲向半空中，继续阻挡戾气入侵家宅。

“是不是风口破小了？”柳非银拿着根空心的草杆蹲在门口，对着那条灰线又吹了两下，“别是他们还没发现，还是吹大一些吧。”

“不甘？”

恍然间，铃兰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笑容好看的少年，坐在屋檐下，夜空落着雪，炉上热着酒。

玉铃兰从后门走出去一看，只见黑气遮天蔽日，明明是白昼，外头却要倾下雷霆暴雨一般。那黑气重到连院内的风铃都撞响了，若到日落之时，炉中灰都不顶用，只能布结界才能抵御这戾气了。

她从来没握过他的手，而此刻她只想握住面前这只善意的手。

“大白天大白天！要不是你晚上这么没用，我怎么会大白天找你！我自虐狂吗？大爷看到你的脸就想揍死你！”

有歌当纵歌，有花直须折。

“铃兰，我答应你。”

辛玖看他们蹲在地上一起吹灰的样子，果然像兄弟两个。

他们闯进内室，床头的魂灯已熄灭，白清明已经不见了，两只翅膀烧焦的白雀躺在地上，还有一息尚存。而那些人俑不顾这一院的https://www.hetushu.com.com死伤，依旧值夜，都面目恬淡，此刻看来却让人不寒而栗。

“小姐又进他的识海了？”

“我弄错了？”

铃兰混乱地摇头：“我喜欢你的眼睛。我喜欢看你笑。”

这九十九桥镇所有的戾气都是风寥寥带来的，如此重的戾气已浑浊如黑霾，却是风寥寥一人作的孽。这些年她做了风绮一族的家主，威震一方，也作恶一方。不少妖、灵与人因为风寥寥而生出了怨恨。之前在云塘镇，风绮家周遭布置了庞大的结界，将这些怨气死死地压制着，怨气久而不散越积越多，变成了黑压压的戾气。这戾气没有五官也没有思想，只追随着风寥寥的气息，伺机将她撕成碎片。

玉铃兰微微笑着，烟斗在门框上磕了一磕：“那又怎样呢？任神君有通天的本事，也进不了这个门。”

柳非银看透了他们所想，坚定点头说：“我都知道了！君翡啊，我的好兄弟！你想进女封魂师的那个宅子，真的一点都不难。因为我从头到尾一直帮你背黑锅啊。”

柳非银睁大了一双眼睛，看了看那打呵欠的夜游神，再去看那个气得面红耳赤的日游神君，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日游神和夜游神登门清理门户，竹院中所有的琉璃风铃全碎了，也铺了一地的喜鹊尸体。

君翡抬头看向天空，戾气正在飞走：“跟着这些戾气就能找到封魂师！”

辛玖无奈地说：“君翡，你不要生气了，我不睡就是了。”

“当年历劫，我救了你两次，没想到今日再见却是这样难堪的局面。”一直和柳非银站在暗处的白衣神君上前一步，走进光源里，虽没有在笑，眼神还因愤怒而闪着灼灼的光芒，却沾染了世间的桃花色，“扇灵，强求非福m.hetushu.com.com。”

听到是这边地界的夜游神，玉铃兰反而松了口气：“既是夜游神君，我们倒是不用怕了，主人不邀请，他们神君不得入户，不入户也就奈何不得小姐了……轻轻，你们还撑得住吗？”

好似有千斤砸在胸口，她脑中嗡嗡作响，只觉得天旋地转，若不是扶着门，险些要站立不稳。

山路上的灯一盏盏地点燃，入夜后黑气更盛，竹院中的风铃乱响成一团，接连碎了几盏。狂风和戾气缠绕着呼啸在竹院上空，被黑压压的成群喜鹊阻挡，却更加猛烈地撞击着，将风铃震得更响。

“你弄错了。”君翡向她伸出手，“扇灵，你可以邀请我去你家吗？”

她竟认错了人。

“……不睡就行了吗？快想办法进那女封魂师的宅子里去啊！”君翡指着头顶那团越聚越大的黑霾，气急败坏，“你忘了百年前那次大水吗？这样下去我们俩又会被送去赎罪的！赎罪啊！历劫啊！跟你去历劫，大爷宁愿被流放进浮屠塔啊！”

铃兰也成了半透明的，正燃烧着最后的灵光。

君翡说：“扇灵，我和柳非银除了眼睛，没有一处相像，因为你对我并不是用情至深，那是一种和爱恋类似的情感。就像世人喜欢一把扇子，平日里细细把玩，爱不释手。若是被人抢走，会觉得不甘，也仅仅是不甘。”

君翡说：“你不是也喜欢柳非银的眼睛，也喜欢看他笑吗？”

“我以为你知道啊。”

铃兰叹息一声，摸了摸他们的头无声地安慰着，小姐这个人，可真是伤人哪。

铃兰呆若木鸡，是啊，她也喜欢。

“我加入风绮家时，曾被前家主下咒，若背叛家主就灰飞烟灭，消亡于天地间。小姐虽做事不留余地，但和铃兰却亲如手足，还请神君给小姐指一条活路。”铃兰叹息着https://m.hetushu.com.com，“这是铃兰最后的请求了。”

“我们扇灵无善恶之分，不过是看家护院的小人物，主人是善，我们便为善。主人为恶，我们便为恶。”

一只喜鹊飞进来，落在地上滚成个伤痕累累的少女：“铃兰姐姐，夜游神君寻来了，在后门破了个风口，在门外叫阵呢。”

“不甘一点点累积便成了疯狂的占有欲。”君翡同情地看着她，“扇灵不谙世事，善恶是非都不分，怎么懂得爱呢？”

一个想的是，我那辈子托生成女孩哭着喊着要嫁给君翡的事被知道了？

他这哪里是什么桃花缘，分明是欠下的桃花债。

“恐怕未必吧，扇灵，你没有因为一己之私，手上沾过鲜血吗？”

辛玖指了指心脏的地方：“老朽辛玖，历劫那一世短短十六年，是在你的教唆下，你的主人把刀子插|进了老朽的心口。”

柳非银连忙卡在二人中间劝架：“算了算了。”

他们可不都是有一双像极了的桃花眼吗？

玉铃兰正心急火燎地在室内踱步。

天啊，真不想活了！

玉铃兰进了内室，两只白雀已经精疲力尽，脸色都是惨白的。

她好像在一直蒙着眼前行，突然睁开眼睛看到了光，这光让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疼痛难忍。

白鸳鸯和游儿在街上扑打那些黑气，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小姐还没出来吗？”

她如释重负地笑了，光屑四下飞溅而出，地上只剩下一杆烟袋和一件尚有余温的衣裳。

君翡想了想也是，跟着他一起吹。

在他们握手的一瞬间，一道光屑出现在铃兰的指间，慢慢地侵蚀向全身。

风寥寥为了得到白清明才来到这里，玉铃兰之事不过是顺势而为，给了她肉身，已经足够她感激了。可如今玉铃兰不知道风寥寥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来，院墙外的炉中灰最多也只能撑到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