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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1·大出天下

作者:媚媚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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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谋国尽书生 十一、出城

第六章 谋国尽书生

十一、出城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李玄良一时失言,连忙拱手,哭丧着脸道,“离大人,下官怎敢妄图隐瞒,实在是没有料到啊!下官本来也防着那个宫妃会寻死,可是一路紧紧地看着,她没掏簪子也没想撞头什么的,就是咳嗽自己捶捶胸口,这……这这,这也不像是寻死的样子,下官实在没有料到啊!把瓷片子一下下砸进自己心窝子里,怎么有女人能下这样的狠心?这实在是没有料到啊……”
离非更是只有那一次失态,日后十几年过去,直到今天,才又一次用起这项技能。他分波逐浪,遮掩行藏,费了很多力,吃了很多苦,用了很多天,才艰难地把这个根本不愿意由自己说出口的消息带到青瞳身旁。
耳边传来水流的声音,离非奇怪地回头看,更是叫了一声苦,原来这坡下面就是梁河了。一年多以前,景帝出逃,他所乘惊马就是跳进这一条河,最后逃生的。梁河两岸地势高低不一,靠近京都这一侧较为低矮,所以河堤的修筑也是这边高那边平坦。梁河虽然远不如沛江广阔,可也是一条大河了;又因为离京都近,怕京城生水患,梁河这边的堤坝修筑得格外陡峭高深。景帝当日过的那一段河堤在上游很远的地方,相对低矮,当日又是枯水季节,所以他能平安通过。
那人跳上马,剑鞘回手在马臀部抽了一下,那马一声嘶叫,快快跑起来,他的目标竟然是刚刚出事的德盛门。
他迎上去大喝:“李玄良!你当的好差!国公爷让我来问问你,你有几个脑袋?”预备抓他的人惊讶不已,都站着不敢动了。
离非冷冷道:“你做下这等好事,还指望国公请你去打赏吗?还是说你就不想去了?”
他只得停下来,再跑目标就太明显。他脸色急速变幻,突然咬牙,望着一家店铺门前拴着一匹马,他挥剑砍断缰绳,跳上去就走。店中人本来听到外面嘈杂一片,正在惊惧,竖着耳朵使劲听发生了什么事,哪里想到光天化日,在满街跑兵这个当口有人会来抢他的马。等他大呼小叫地出来,只看见一个背影而已。
宁晏疾步走上去攀住河堤下望,水流奔腾,他看了都眼晕。离非不会游泳,就是不跌死也会淹死。他心里微微有点儿怅然,吩咐:“找会水性的沿河打捞,找到就安葬了吧。”
店主人吓得一股热尿撒了满裤子,自己这脾气被老婆说过很多次了,这次能活着,他m.hetushu.com.com一定改过,一定忍气吞声地活着。什么马,就是要了他的房子、他的地,他也不再生气了。只要能留一口气给他老两口,他就再也不敢说什么了,再也不敢争什么了。你们要什么,都拿去吧。在这样的国家里,小民能活着已经是幸运。
后来便是和离非熟识了,离非当时也只是十三岁的少年。王充容见这孩子好,虽没有什么像样的零食,可是也总是拿点儿自己晾的薯干给他吃。离非是感激的,他虽然能吃到青瞳吃不到的东西,却有另一种更难耐的饥饿。王充容母亲般的关怀刚好能填补他的饥饿,于是他更愿意往甘织宫跑,两个孩子迅速熟识起来。一次他看着青瞳望着湖里的鲤鱼露出羡色,他也年少,有点儿逞强,一时兴起,便脱下外衣,下水给她抓了两条。
店主人大怒,气急败坏地追出一条街,已经没了偷马贼的踪影。他正巧看见远远一队禁军快跑过来,快步迎上去,嘴里大叫:“官爷给小民做主啊,有人抢我的马,天杀的,我就只有这一匹马,全家老小的生计指望着它呢……”话音未落,就见禁军头目一挥手,他手臂一紧已经被人抓住了。随即一个黑布口袋套在头上,一道麻绳将他双手用力绑起来。店主人大惊,一挣扎已经狠狠地挨了两脚,他痛叫一声,连忙忍着痛不停地道:“我不要了,我不要马了,原来是官爷的朋友,小民说错了话,小民不要马了,真的不要……呜呜!”一把麻核桃塞进他嘴里,后面的话也全出不了声音了。
那小兵连忙让开,打开城门,庄翰巴结地看着离非笑,口中道:“离大人,请,有没有需要小人帮忙的地方?”
宁晏追出好远,不见离非踪迹,只见一匹老马独自在山坡上站着,正悠闲地啃草。身上热汗淋漓,显示出它经过长途跋涉。李玄良打量一下道:“这正是离非刚刚骑的马匹。他一定就在附近。”
还没有到门前,迎头就撞上了李玄良带着人抓了人往回走。德盛门前聚集的人数众多,一条条长绳如同糖葫芦一般串了许多人,全都是黑布蒙头,嘴巴被塞,只能从鼻子里发出惊惧哭喊的声音。一个禁军看见他,大喊:“那儿还有一个!”几个人快速向他跑来。
后来青瞳与太子和好,常得太子带来吃的接济。好吃的吃得多了,也就不觉得鱼有那么美味;加上人慢和-图-书慢长大,湿了衣服不好看,也就没有再下过水了。
可惜这段路他平时少走,不算熟悉,驽马带着他奔着一个高坡冲上去,等离非发现绕了远路准备拨马回去时,他站得高,已经在地平线那边远远地看见盔甲的反光了。自己要是回头怕是正和他们撞上。
然后,他无能为力地看着她倒下去。如果有可能,离非也愿意她永远不知道这件事。剩下的事情他不能左右,于是和那天月下山冈一样,他叹了一口气,对任平生道:“请你好好照顾她,我有要事,先走了。”
离非在梁河中顺流漂下,身上酸软,心中却无比坚定。他不但会游泳,还有极好的水性,只是宁晏不知道。不只宁晏,除了那个姑娘,也没有人看到过离非进水,连青瞳的一点点水性,都是他教的。
然而,他能不能活着,却全然不能由自己做主。
禁军副将庄翰赶上前,喝道:“大胆!你没看见李大人也要听离大人吩咐吗?离大人是国公爷的亲外甥,你敢阻挡离大人办差,你不要命了?”
李玄良应“是”,宁晏默然片刻道:“回去,你抓来的那些人妥善看管,有可疑的就……”他使了个眼神,李玄良赶紧应“是”,留下些人继续搜查把守,免得离非没有落水,而是藏匿起来。另外传令打捞,自己带着剩下的人跟着宁晏回京都去了。
禁军是京都的守军,人数众多,片刻就把全城控制起来。德盛门前的百姓固然哭喊一片,城中其余人家也被勒令家家闭户,一个人也不许说话。每一家门外都有手持兵器的士兵看守,人们不知道要遭遇什么对待,不由个个瑟瑟发抖。
离非平时和外人提起宁晏,从来不叫舅舅,都称国公。此刻这称呼一叫,李玄良顺势跪下,心道自己拿什么和人家去争。他连连道:“离大人,下官已经封锁了所有通道,消息断不至于传出去。这些知道的人,下官也都抓起来了,这一番虽然不能将功补过,可是望离大人念在下官即刻悔改,在国公爷面前替下官美言几句。”
当别人都使劲往前挤的时候,一看到血迹,那人就悄悄地后退,一直退出人群。他溜着墙边向相反方向疾走,直奔西城门而去。当时人人惊呼,场面混乱不堪,没有人注意到他,然而李玄良反应不慢,只是略定神就下达了封城的命令。那人还没有走到一少半的路,就见禁军远远地从几条街外的营中不断跑和-图-书出来,四下散开,各奔一个城门而去。奔跑的队伍又分出许多小股,分别向街道巷子中飞掠,城中顿时一片大乱。
离非哼了一声道:“我若是没有说几句好话,你现在还能有命吗?”他四下看了看被绑的百姓和紧闭的门窗道:“你也还算机灵。这些百姓找个手下带着,你自己现在立即去见国公!余下的事,我来主持吧。”
离非急得要命,只想先逃了再说,打马往错路上继续走。马儿这一路挨了他好几十剑鞘,它只是一匹驽马,能力有限,不能离非想它跑多快就有多快。如今挨了这一下重的,前面路又是上坡,腿一软反而更慢了几分。离非情急用力,好容易催着马儿爬上高坡,这一耽搁,已经能看见远处密密麻麻蚂蚁大小的追兵了。
离非喝道:“你还想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国公不成?”
青瞳幼年经常有半饥半饱的时候,厨房给甘织宫送来的饭总是凉的或剩的。王充容就在宫后院子里的空地上种了一点儿番薯杂菜,经常自己开饭。肚子是能填饱了,只是很难吃到荤腥。青瞳嘴馋,御花园养的什么灵鸟瑞兔、仙鹤祥鹿满地走,她看了就流口水。
“是!”
离非下马,他此刻心中十分平静,抓着河堤上的青草石块慢慢向下攀援,只走出五步,就踩到一块浮石。他脚下滑脱,一气溜下去十丈左右,手指才侥幸抓到一把草根停了下来,身上擦出好多血迹。离非这番死里逃生,却如同没有遇到危险一样,略顿顿身子,就继续攀援而下。
宁晏示意手下去搜,片刻就有禁军指着河堤惊叫起来。河堤上草木折了一大片,上面血迹殷然,一直通到河中湍急的水流里。李玄良看了脸色发白,回到宁晏面前,唯唯诺诺道:“国公,离非可能……可能掉下去了。”
离非语气转为温和道:“李大人,你的忠心舅舅也知道,给他说两句,消消他的气,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你要是再拖延,那不是让他更加发火吗?”
大概两刻钟以后,李玄良脸上有个清晰的掌印,气急败坏地跑过来。老远看见庄翰站在城门口挺胸凸肚地戒备着,大喝道:“离非呢?”
李玄良在城上惊慌更甚,定了定神之后立即下令:“来人,封闭城门。这里的人全给我抓起来,今天的事情若是泄露一句,大家都不用活了。”禁军听了个个脸色发白,轰隆响声中,城门紧紧地关闭起来。禁军各级头目和*图*书分别下起命令,德盛门前所有的百姓全部抓起来,有抗拒的格杀。
之后青瞳经常会趁夜里偷偷潜进御花园湖中抓鱼来改善生活。湖面广阔,有一边离甘织宫并不远,她又是趁着夜色出动,并没有被人发现过。
他现在就是一身庶民打扮,骑着一匹驽马,却敢指着大内侍卫总管的鼻子喝骂:“你当的好差!”
那城门守兵结结巴巴地道:“可是,可是李大人刚刚下令,出城格杀!”
庄翰傲慢地道:“离大人出去了,国公爷有要事需要办理。”
李玄良连忙点头称是,谢过离非,飞跑回去。
李玄良跺脚叹气,打马便冲。庄翰伸手拦住道:“慢,离大人吩咐下官把守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他话音未落,脸上啪地挨了李玄良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于是他的脸上也迅速泛起清晰的掌印。他正要大叫,李玄良身后出现很多兵马,当先一人面沉如水,正是宁晏。他道:“来人,快追!抓到离非,赏千金!”无数士兵快马出城,早把庄翰挤到一边,还好他识相快,躲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了。
李玄良满脸吃了黄连一样地苦,唯唯诺诺道:“这……离大人,国公要下官去见……可不知有什么事,会不会……”
他是江宁人,江边长大的孩子,从小就会水,只是来到京都后身份改变,脱衣下水的举动自然不够高贵,上流社会很少有人会水的。不用人说,他就知道这会被人笑话,所以提也不提。只是水对酷爱游泳的人有极大的吸引力,在异性面前逞强的行为也对少年有极大的吸引力。离非面对甘织宫外这一角没有人看到的碧波,终于忍不住了。
离非出了城,只顾没命一般打马狂奔,此去江州是好几天的路程,他的马只是一匹普通拉车的驽马,舅舅不会不追他,能不能逃得了,离非完全没有一点儿把握。但是他此刻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他的心里没有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只认准西北江州方向死命跑去。离得再近一些,再近一些,只要自己尽了力,哪怕最终被抓住了,自己拼力喊一声,说不定青瞳就能听见,说不定就有冥冥之中的神灵传给那姑娘听见。
青瞳对离非这项其余皇子都不会的技艺惊为天人,双眼流露出崇拜的光彩让离非少年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他面对青瞳又一向比较放松,于是青瞳问他关于游泳的技巧,他就随口说了一二。直到两个月以后,青瞳叫了他m•hetushu.com•com来要自己进湖抓鱼给他看,他才惊讶地发现青瞳竟然自己偷偷学会了游泳。他觉得不妥,但是看着青瞳等着他夸奖那半兴奋、半羞涩的目光,他还是勉强称赞了她一句。这女孩在他面前,总是尽力把什么都做得很好,总是拼却十分努力想得到他的一句称赞,离非不是没有感觉的。
店主被禁军拽着踉跄而走,耳听得街上一片惊呼。禁军遇上的所有人都得到了和他一样的待遇,紧接着就是砰砰声不断传来,所有的门窗都在禁军的逼迫下关闭起来。四下响起惊呼声,禁军喝道:“不许出声,说话格杀!”于是连女人的惊叫声也没有了。一个婴儿哇地哭起来,随即转成呜呜声,大概是被妈妈掩了嘴。
城下的人群失声惊呼,有一个人正从远处赶来,听到前面人人传来惊呼,心急如焚,拼力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往前挤。他在看到一片蔓延过来的鲜红色后骤然停顿,身后摇摇晃晃被人撞着,脸色一下子苍白得可怕。
离非平生第一次做戏,心里紧张得怦怦乱跳,只得不停用大喝掩饰语气。此刻他松下一口气,回身向士兵吩咐:“开门,让我出去。”
李玄良大惊,忙道:“不敢,下官这就去,就去!”
“还有……”离非回头,嘴角微露嘲讽,淡淡道,“我不是国公爷的亲外甥。”说罢,打马便走,不再理会此人。
抓鱼是很容易的,御花园里养的鱼又多又傻,一抓就准,而且又没有数目,少了也没有人知道。甘织宫当真是被遗忘的角落,从此不知有多少鱼丧生青瞳之手,然后鱼骨重新抛进湖中,竟一直没有人发现。
李玄良闻言吃了一惊,一看来人认识,原来是礼部侍郎离非。宁国公谋逆后,本来打算重用这个外甥,两人内室谈话。离非不知道说了什么,宁晏摔了茶碗,离非不但没有升官,反而连礼部侍郎都丢了,成了一个白丁。不过朝中之人还是不敢得罪这个内戚。别说他李玄良,就是六部尚书撞见了他,也个个客客气气。
李玄良惊道:“国公爷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休得狡辩!”离非脸颊抽搐了一下,随即喝道,“我舅舅把这么大的事交给你,你就办成这样?还敢有脸在这儿为自己开脱!”
可离非面前的是离京都最近的一段河堤,整个梁河最高的河堤,这段河堤兼备远程防御敌人进攻京都的功能,所以修筑得陡峭难以攀援。
“你在城门守着,不要让任何人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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