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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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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国难 第二章 儒(七)

第三卷 国难

第二章 儒(七)

“子由,你来了,朕等了你很久。”安泰皇帝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到自己的两位肱骨之臣,叹息般说道。
朱标得意地点点头,旋即满脸落寞。“这些话,这么多年朕都没人能说。今天说出来,朕,朕非常痛快。新政有利于国不假,可一味推行新政,最后江山却非朱家江山。国于家之间,朕好生难做。朕从父皇手里硬把江山夺过来,就这样丢了,朕,朕如何到九泉之下去见父皇”!
黄子澄就怕太子问自己这个问题,先前有朱标在背后撑腰,他自然巴不得早日削番,这样他的功业就直比汉之晁错。如今换了这个根基不稳的太子,削番的建议就得斟酌一些。一旦到时候叔侄反目,谁知道允文会不会真让自己步了晁错后尘,杀之以安诸侯之心。
“酒浓处,梦深时,谁听得你吴钩唱断……”姑苏朱二低低叹了一声,与怀中掏出两页祭文,用身体隔开风雨,点燃,在伯辰墓前焚了。纸灰被风一吹,蝴蝶般旋入空中,很快被雨点打湿,直直地于风中坠落。
大儒伯文渊也葬于此,其墓与南唐二帝陵隔谷相望。张正心劫狱的当晚,皇宫失火,朝房及午门上的钟楼皆毁,安泰皇帝亲自指挥宫廷侍卫救火,感了风寒,自此卧床不起。官兵救火不力,唯恐皇帝震怒,事后在民宅、客店中逮了乱党无数。有司将此事奏于安泰帝,饶是安泰帝仁厚,勒令刑部详查,仍有五十余人无辜被杀。加上当夜被官兵们格杀于家中的乱党嫌疑,京城中因此火而死者二百余口。百姓们不敢怨恨官府,将火气全集中在狱中不肯逃离的伯文渊身上。日日有京官奏请皇帝杀伯辰以谢天下,安泰帝惜文渊之才,本不欲杀之,病中拟旨,命大学士黄子澄去狱中见伯辰,许其著书悔过。伯辰不肯从帝命,于是刑部依律判其妖言惑众,煽动谋反之罪。拟刑剐于市,帝念伯辰乃北平儒林领袖,改赐毒酒于之。
用人用人之长,弃人之短。如果手下出了完人,则最明智的做法是杀了他或将他弃置不用,否则江山必危。朱允文至今没明白这点,才是朱标对着如画江山吐血的原因。自打从父亲手中接过这片江山,安泰皇帝就一直没省心过。朱元璋努力,朱标比朱元璋还努力数倍。父子二人呕心沥血,绞尽脑汁适应着越变越快的时局,才勉强维持到这个局面。偏偏即将接下自己权位的,是如此一个毫无心机的儿子,如何让朱标不心急如焚烧。
安泰皇帝朱标在朝房被烧那天因指挥救火受了风寒,本来其身体就弱,这些年操劳过度,积劳成疾,已经到了凡夫俗子能够承受的极限。那夜被冷风一激,数疾并发,只是为了让诸臣安心才叮嘱太医不得外泄漏。这几天本来已经有好转,勉强能下床走动,只可惜千不该万不该偏逢清明时节。
周崇文听到太子出言相询,洪水般的眼泪登时收了回去,比河道安了闸门还好用。四下看了看,见没有大臣跟过来,小声对允文太子建议:“依臣之见,虽然万岁吉人天相,可主公不得不早做打算,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傻孩子”,朱标轻轻地替儿子整了整衣服,满眼爱怜。自己的儿子才华过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幕府往来皆饱学儒士。但对于治国安邦,他却一窍不通,甚至连撒个谎安慰自己都不会。自己给他留足了人才,他却问自己诸臣皆非完人,谁来主持全局。当皇帝有让别人主持全局的吗,那他自己还是不是皇帝?
“大哥”,曹振低低的叫了一声,热泪大颗大颗掉到朱标手上。
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黄子澄方迟疑地回答:“以臣之见,眼下必须先定了君臣之名分。名分即定,其余的事则可徐徐图之。今日如果宫中有事,上策莫如密不发丧,不让民间知晓。三日之后,诸王知道消息也晚了。”
千百年来,无数人在这赌桌前徘徊,对手不分兄弟、夫妻、父子。和图书
多日没临朝,朱标自觉身上责任之重,唯恐把父亲传给自己的基业弄出差错来,便不顾太子和内待劝阻,找了几个要紧的折子复阅。大概是对太子和内阁的表现不太满意,不知不觉又和太子允文探讨起为政得失,诸臣长短来。父子二人品评天下人物,皇帝朱标一边告诉太子允文要知人善任,一边叹息朝中无全能之臣。太子允文听得发晕,突然没头没脑地蹦出了一句,“既然诸臣皆有所短,将来儿臣依仗何人总理全局”?
朱江岩鼻子发酸,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回答:“万岁……臣,在下,不敢”。
朱允文点点头,完全采纳黄子澄的建议,眼下也只有黄子澄可用了。曹振和朱江岩二人粗鄙无文,他不喜欢。尚炯是登基后用来立威的,此时不能再重用。除了黄子澄,朱允文不知道还能问谁。而他自己本身并非一个能判断形势并作出正确决定的人。
今天早上安泰帝精神尚好,嘱咐太监们在皇宫内设了香案,率太子及后宫诸妃子遥祭朱家列祖在天之灵。祭祀结束,遣退诸妃,皇帝父子照例来到御书房探讨朝政。
黑漆漆的云层下,狂风肆虐,仿佛要把整片天空揉碎,揉碎。
历史总是用血推动前行,而书生的血是不在其中的。有长歌当哭的精神,还不如卖来新醅慢品。当年寸舌说降数万海盗如何,机锋催破倭寇营寨怎样,自己亲自参与缔造了这个举事无双的大帝国,自己亲眼看着这个举事无双的帝国肆无忌惮。自己亲手举起了一个英明神武得皇帝,自己亲眼见证着他无所顾忌的发挥“英明”。
“殿下……”周崇文如丧考仳,拉着允文太子的手才说了半句,已经从噎涕转成嚎啕。黄子澄没他这么长的气,哭不出那么大声音来,只好用无声落泪来表达自己的难过,神情看上去比周崇文有声的嚎啕更悲痛万分。
有人劝他说:“伯文渊乃您的宿敌,他死,不正合了您的心意吗”。
黄子澄已经觐见过朱标,皇帝把草拟传位诏书的大事交给了他和方孝儒,这种写文章的小事,自然交给方孝儒来动笔,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个时候,正是取得允文太子信任的最佳时机,绝不能随便离开。
“大哥”,姑苏朱二再也控制不住,任由热泪顺着腮边滚落。
“朱大人,朱大人”一阵大喊夹杂着嘈杂马蹄声打断了海关总长朱江岩的思绪,转过身,他看见几匹快马飞一般向自己奔来。
撑不住的结局如何?历史上那么多撑不住的这副担子的皇帝,在重压下粉身碎骨。数百年经营一旦为人所有,自己和自己家族连个容身之地都寻觅不到。
靖海公曹振和海关总长朱江岩匆匆忙忙地从太子和黄子澄身边走过。朱、黄二人没有看到曹振,曹振和朱江岩也顾不上和未来的主公打招呼。
让时间去证明一切,只要能拖到全天下都认识到新政的好处,让新政的根深深植入民间那一天,南北双方即使想拒绝新政,谁也没有力量抗拒这股变革的洪流了。
“眼下诸王应该不会谋反,谁先反了,谁将成为其他王爷的靶子,倒是天下权柄……”黄子澄的话渐不可闻,他明白允文太子担心什么。他也没想到一向最器重自己的安泰皇帝临终之时,选择的托政之臣是内阁中平时最不得宠的朱江岩和曹振。这让他心中失落无比。而太子朱允文此刻估计有同感,没有一个帝王喜欢身边朝廷上有一个总和自己相左的先朝老臣,仗着辅佐过父亲的功劳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
冰凉的雨点打在乌黑的石墓上,将墓穴洗得一尘不染。在周围一片油油的春绿中,愈发显得孑然萧索。几瓣早发的野花被这倒春寒揉碎,晃悠悠自半山上飘来,柔柔地粘在墓碑上,犹豫着不肯离去。
偏偏生在帝王家,东宫太子,风光无限。可几人能体会到帝王之子肩头的责任,这责任不光是对社稷和图书,对百姓,还要凭一人之力来支撑整个家族。朱标从同样的位置走过,知道这付担子有多沉,凭允文稚嫩的肩膀,脆弱的精神,他能撑得住吗?
安泰皇帝自觉有了些力气,伸手将曹振火热的手掌推开。望着对方脑门上的汗水,心疼地说:“子由不可再浪费虚力,老天给朕留了多长时间,朕心里清楚得很。留下些力气吧,朕还有要紧的事和你们二位交待呢”。
带头的是自己的贴身侍卫,跑得太急,全身衣服不知被雨水还是汗水湿透,紧紧地裹在身体上。
“你从我手里夺了这江山,我不怪你。本来这江山就是打算传给你的,不过是早两天,晚两天的差别。可你一定要记住,这是咱朱家的江山,不能送给外人”,朱元璋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拉着儿子的手如是说。
现在曹振能做的就是拖着,用水师的力量威胁北方,让曾经的好友,燕王朱棣不敢轻易南下。在南北双方这种竞争状态下,南方的朝廷不敢对百姓盘剥得太过分;北方的燕王属地为了显示那里比南方优越,也会让好朋友郭璞推行的新政得以顺利实施。
为了这个目标,他不惜被人误解。也不惜和当年的生死兄弟装作反目成仇。被蒙在鼓里的妻子朱春红一直追问自己图什么,曹振总是笑而不答。其实他心里最清楚,自己和那个埋头修路、造桥、建图书馆的武安国,引进西方文化精髓、复兴儒家的伯文渊,大力兴办新式工厂,推广新技术的周无忧一样,图的是这个国家的将来,图的是这个民族永不再坠宿命轮回。
现在想起来,曹振方知道武安国话语背后深深的忧虑是什么,当老百姓连威胁朝廷的能力都没有了时,官员们行事就会更加肆无忌惮。
被白正以拐杖击面,打得抱头鼠窜。
“不是你不用心,是为父太难为你了。以你的性情,生在富人之家,不难名垂青史,可偏偏做了朕的儿子,要替朕掌管这片江山啊”,朱标一边给太子擦泪,一般叹息着说道,两行浊泪溢出深陷的眼窝流到枕头上。
到了此际,曹、朱二人已经无法再用脑子思考,只能拼命点头应承。泪眼朦胧中,听到朱标叹息着吩咐:“允文是个傻孩子,比我当年初入水师时还傻。愚兄不放心,所以把他交给你们二人照顾。若是他确实可辅佐,你们则辅佐。如果他不是那块材料,你们二人可自行废立之事,将国家交给我四弟。总之,不要让江山再起烽烟,朕,朕这辈子,已经负天下百姓甚多”!
被二人如此一搅,太子允文反而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难过了。好不容易等二人忍住悲声,才将二人拉到一旁商议近几日如何处理朝政。
“什么事”?朱江岩警觉地问。皇帝现在于病中,朝政皆由太子与其最亲近的内阁大臣处理。像朱二这样早靠边站的阁老,除非国家又出了什么惊天大事,不会有谁想到他的存在。
“万岁”,痛哭之声从朱标寝宫中传出,闻者无不落泪。
“万岁”,曹振叹息着用官袍擦去朱标嘴角上流出的涎水。直到此时,二人才明白朱标心中的苦,扪心自问,把二人位置和朱标调换,估计要和朱标做同样的事情,并且未必如朱标做得这般稳妥。
是道家的导引术,姑苏朱二大喜,说不定子由可以救皇上一命。这种独门秘笈他只是听说过,从来没见有人实施。与江湖上卖大力丸的骗人气功不同,导引术可助人舒筋活血,对疑难疾病的确有些辅助疗效。
“别称臣,朕真的宁愿叫你一声兄弟。你们不知道,朕有多怀念大家一块纵横海上的日子”,朱标不满地抗议了一句,继续说道:“其实你们不说朕也知道,你们两个都希望朕能将新政不折不扣地推行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批着新政的皮,藏着旧政的魂”。
也许吴思焓那夜说得对,“这种制度,谁上去都是一个德行,皇帝是个冤大头和*图*书而已。解决办法只有一个,先把制度改了。限制朝廷的权力,还政于民”。可有人会主动放弃手里的权力么?
“只恐是热血已尽,湿薪未暖”,风卷起一股冷雨,将朱二手中未燃的残稿打湿,冰凉枯瘦的手中,留下墨痕阑干的半角。朱二轻叹一声,将手中的残纸揉成一团,高高地抛向半空。
“文渊兄,为这些俗人,你值得吗”,姑苏朱二收起伞,从马车上取出一壶酒,斟了两杯,一杯放于伯辰墓前,一杯留给自己。
曹振依命将手掌撤回,除非是神仙,什么武林功夫也无法救病入膏盲之人,自己这番作为,只能让安泰皇帝身体舒服一些,临走时少些痛苦而已。
闻此言,朱允文心中愈发难过,跪在床边,拉着父亲的手,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滚滚而下,“父皇,父皇,孩儿知错,请父皇安心养病,孩儿以后用心……就是,用心就是”。
朱标摇摇头,无力的笑了,苍白的脸上一片惨然。“傻儿子,知道什么啊你?这不是你的错,是为父没做好,没能多教你几年。”
“父皇……”朱允文伏首于床,泣不成声。
街市依然太平,当夜被官兵格杀和受了冤枉的百姓,还得忍气吞声继续过日子。毕竟是天子脚下生活的人,爱国,见识比其他城市的人高半头,受了罪也不会搬家。毁于火中的宫殿、官宅,皆由国库出钱修复。朝房和午门修得最快,数日光景已经可见其新构架,可预见其修好后自然比失火前还巍峨许多。没有了伯文渊的京城,除了报纸上缺了些论证其罪行的热闹外,什么都没少。
“我们虽然都是草民,可毕竟不是草……”怀柔乡勇初出茅庐第一战结束,在曹振陶醉于火器的巨大威力时,武安国曾经这样对他提醒。
安泰皇帝听到此言,楞了一愣,沉吟不语。焦躁地在如画江山图前来回踱步,越踱越快,越踱越快,突然间一口血喷在图上,将半幅如画江山染得通红。
“子由,朕这些年缕缕不纳你的谏言,你心中可否怨朕”?没等曹振缓过气来,安泰皇帝迫不及待地问。
靖海公曹振伸出手指,搭在朱标的脉门上,凝神分辩了一会,叫声得罪,将手掌贴到安泰皇帝胸口处上下移动。一会,缕缕热气从曹振脑门上冒出,安泰皇帝苍白的脸上居然奇迹般出现了血色,连带说话也有了些力气。
“臣,尊旨”。朱江岩和曹振齐声回答,心中好生难过。无论太子朱标行事如何让大家不满,毕竟双方有着近二十年君臣之谊。眼看当年英俊潇洒的太子变成这个样子,怎不怪造化弄人。
“万岁”,曹振与朱江岩仿佛第一次认识朱标般,满面惊诧。
安泰皇帝摇摇头,命人给二人搬过两把左椅,勉强探了探身子,微笑着吩咐:“坐吧,咱们君臣已经很久没在一起说话了,你们两个坐到朕身边来,朕和你们聊一会儿”。
谁都没觉得少什么,除了和伯辰打了近二十年嘴架的大儒白正,在伯辰被毒死的当日发了狂,与街头袭击朝庭官员马车,将大学士黄子澄拉出马车来痛殴。其后,又写了状子,状告文武百官皆犯谋逆之罪,理由居然是土匪皆出身于大明百姓,皆是官员的子民,百官为土匪提供了兵源,自然比伯文渊为他们提供了几本书罪行大。有司念在白正于朝廷中门生无数的面子,不欲与其纠缠,白正却天天疯了般到大理寺击鼓喊冤枉,被人赶走又来,赶走又来,无止无休。
拉过侍卫让出的马匹,朱二颤抖着认蹬,天湿,马镫滑,认了数次才勉强爬上马背,顾不上自己已经是近五十之人,狠狠地一夹马镫,直接向皇宫方向冲去。边跑,边向秉笔太监询问今天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伸出宽厚的大手拭去允文太子腮上的眼泪,朱标低声安慰道:“我儿不必难过,人都有这么一天,只是迟早而已”。
“皇上等大人入宫呢,请大人上马吧”,秉https://www.hetushu.com.com笔太监孙厚抽泣着说,“上了马,咱家再给侯爷细说”。
朱标疲惫的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本轮赌博的结局。千里之外,二弟,三弟,四弟,擦拳摩掌,他们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父皇,孩儿知道错了,请父皇保重身体,别和孩儿一般见识”,允文见父亲半晌无语,抽噎着表达自己的歉意。今天将父亲气得吐血,无论说过的话是否有心,都让他负疚万分。
“有什么敢不敢的,朕不喜欢。朱二,朕喜欢的是当年那个对朕说‘寸舌能敌百万兵’的姑苏朱二,而不是现在行事畏首畏尾的海关总长朱江岩。”安泰皇帝话说得有些急,带出一长串咳嗽,血又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慌得太监赶紧喊太医入内。
曹振和朱江岩苦笑一下,都没有搭言。安泰皇帝是个英明的帝王,从开始设立幕府到借势逼宫,没一步做得不精细过人。二人既然是安泰倚重之臣,为其奔走,甚至被其利用,均合情合理,不能怨天尤人。
伯辰被朝廷用鸠酒毒杀后,其族人不肯为其收尸,江南儒林耻于有此亵渎圣人之言的败类,特请了官府批准,以精钢为棺盛其身,以黑石垒其穴,籍以此永镇其魂魄。
朱二趔趄着前行了几步,将墓碑上的花瓣摘下,摆放在坟墓周围。一股轻雾飘入朱二眼角,这时他才发现墓碑后边有一个香炉,余烬已被雨水打湿,那淡淡的白雾就是自这里发出,烟一般,萦绕不散。
“不用了,天要收朕,医者无用。”安泰皇帝挥手斥退了跑进寝宫的太医,“别打扰朕,朕要和自家兄弟好好话别”。
曹振看到朱标憔悴的模样,不由心里一酸,躬身施礼:“万岁,臣等探望来迟,请陛下勿怪”!
据京城学子传言,与腐儒们事于愿违,伯辰所葬之地居然为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在其下葬的第七天,有酒徒夜行,闻山上琴瑟相和,诗歌问答,吓了半死。及天明,纠集数名大胆者一伙前去探望,只见桃花瓣瓣,如雪般在文渊墓前撒了一地,美酒,素烛,檀香皆未冷。本应是哪个豪侠在此弹剑做歌,长哭了一场;哪知乡人无知,皆言鬼神访之。以讹传讹之下,竟传闻南唐二帝敬文渊之才,与其在某夜中论文品诗。自此,不时有学子前来,焚稿拜墓,期文渊在天之灵助自己金榜题名。
……
待其气平,有好事者问其故,白德馨正色回曰:“无他,我不赞同文渊之见,却愿誓死捍卫其说话之权力”。
“为父累了,你先出去吧,等一会儿朱江岩到了,让他和曹振一起进来,为父有话要叮嘱他们”,朱标没有睁眼,梦呓般回答。
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仿佛一切都发生在昨天。安泰皇帝在病榻上睁开双眼,看见守在自己身边黯然垂泪的太子允文,知道同样的事情又要发生了,只不过这次无法放心而去的是自己。
这就是帝王家,以天下为筹码的赌局,要么赔得一干二净,连家族所有人的生命都搭进去,要么赢得盆满钵圆,将全天下的财富都作为彩头。
“臣不敢”。曹振坐直身体,正色回答。
最后闹得实在不像话,有司只好派人将其抓了,遣送出京城,方了结一场闹剧。
“兄弟,难道你就不能叫我一声大哥”,朱标一把拉住曹振的手,满眼期待,仿佛眼前的人不是曹振,而是远在北平的燕王朱棣。
“兄弟”,朱标笑了笑,瞬间神采飞扬,“当年在水师中,愚兄就希望你们这么叫我。今天我托你们二位一件事,不是皇帝朱标所托,而是你们的水师兄弟临终遗愿”。
“什么”,朱江岩只觉得脑袋“哄”的一声,天旋地转,心中酸甜苦辣五味道杂陈。对帝国失望至极,但他并不怨恨安泰皇帝。当年太子初设幕府,朱二弃商从戎,君臣甚是相得。朱标对这个同姓幕僚信任到出言必从的地步。水师剿灭沿海各岛海盗时,是姑苏朱二第一个献上的招抚为主,剿抚和*图*书并重之策,并亲赴虎穴,说得沿海众盗归降。水师海东征,兵临倭寇老巢时,又是太子朱标亲点姑苏朱二出马,凭借他的伶牙俐齿瓦解了对方的抵抗之心。洪武年江南官僚反击新政,沈斌落马,无数官员盯上了海关总使这个肥缺,又是朱标力排众议,破格提拔了朱二这个一无功名,二无根基之人,并且在这个号称帝国钱庄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十七八年。安泰朝的内阁大臣中,姑苏朱二虽不受宠,但却从不见疑。同样替国家理财的户部,官员几乎是两年一换,可海关总长到现在还是姑苏朱二。
军队在谁手里,谁说话硬气。允文虽然不通政务,祖父和父亲之间的故事多少也知道一些。叹了口气,掏出印信交给周崇文,命其以太子之命着现任兵部尚书刘秉珑调动安东军兵马入卫京师。又叫过贴身太监,请他去联络方明谦,叙亲厚之意。都布置妥当了,用手指指北方,向黄子澄请教道:“恩师,若是北方不肯号令,孤王又该如何”。
原来已经有人来过,朱二笑了笑,有花,有酒,有香烛,斜雨微风相送,也附和伯辰淡泊的品性。此情此景,真如学堂里那些举子所传,天怜伯辰之才了。
“父皇,父皇哪里话来,太医说您是急火攻心,吃些养心顺气之药,很快就能康复的”,太子允文一把鼻涕一把泪撒了个善意的谎言。虽然父亲最近逼自己功课甚急,但他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慈父,自己宁愿用生命换他长命百岁。对允文而言,皇权与江山,远远不如父亲的生命重要。
这不是废话么,黄子澄不满地瞪了周崇文一眼,伸手将他拔拉到一边。拉着允文太子的手垂泪道:“万岁将国家大事托给臣,臣等自然要誓死追随主公。禁军主帅方大人受了万岁之命,已经在京城内外做了布置。为防不测,眼下主公应以监国太子之命,调安东军沿江设防,护卫京师。一旦万岁驾鹤西去,三日后,主公尽管登基便是,为难之际,休要再管那么多繁文缛节”。
“朱大人,咱,咱家可找到你了”,跟在侍卫后边的是安泰皇帝秉笔太监孙厚,公鸭般的嗓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朱大人,赶快,赶快进宫面圣吧,皇上病重,等你,等你托政呢”。
“朕知道你们心存不满,朕自己也对自己不满。可朕毕竟是朱家子孙,比不得你们。所以朕才羡慕你们可以行心中所想,无牵无挂”。朱标笑了笑,不计较二人的失礼举动,自顾继续说道:“有时朕想,如果朕不是皇帝,朕也会尽力支持新政。可朕不能,朕得为先皇负责,为朱家子孙万代负责。朕这些难处,你们可晓得”?
“父亲?父皇?”,太子允文又听不见父亲和自己说话之声了,不安的低声呼唤。
清明时节雨纷纷,细雨中,姑苏朱二撑着一把油纸伞,独自徘徊于寂寞空旷的京城东郊。东郊向来是文人揽胜之地,著名的南唐二帝就葬在这里。每年春天,无数迁客骚人往来于此,吟诗做画。
“别一口一个臣了,朕已没太多时间。若不是生在帝王家,朕倒愿意叫你们二人一声兄弟”。安泰皇帝朱标叹息不止,目光中充满亲人离别时的不舍。
“我们自己人杀起自己人来,也从来不比外族杀得手软啊!”
朱标笑了笑,将期待的目光又看向姑苏朱二。
自从伯文渊案子结束后,靖海公曹振一直抱病在家。不能效仿武安国,身上的千斤重担他放不下,但心里对安泰皇帝又怀着深深地失望。
又做了一番封锁消息的布置,朱允文心头疑虑总算稍轻,舒了口气,低声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一个问题,“若有人趁机做乱,孤该如何”?
允文太子答应一声,慢慢地站起身,带着满腹狐疑退出了朱标的寝宫。姑苏朱二和靖海公曹振都是父皇当年的旧部,此时,父皇唤他们来干什么?莫不成……允文不敢继续往下想,匆匆忙忙向自己的老师,已经哭成泪人的大学士黄子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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