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阅读

惊涛拂云录

作者:扶兰
惊涛拂云录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0%
外传 小夜 第三节

外传 小夜

第三节

李应龙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的脸瞧;李应玄微微笑着,隐约有几分尴尬。小夜觉得自己的脸又烧起来了。他们没有骑马,怕惊动人。现在就站在她面前。
李应玄注视着他说道:“多谢。”停一停,李应玄又道:“以你这样的身手,这样的胸襟气度,居然甘心为贾似道所用,真是让我觉得奇怪。”
越往野外行人越少。暮色苍茫,身后池州城的轮廓已经模糊。
小夜的窗前还亮着灯。她要赶在今晚绣完第二件披风,明天李府会派人来拿。后颈仍在痛。她反过手去轻轻揉捏,不知不觉中又走了神。
是个年轻的、像李应龙一样还带着些顽童气息的嗓音。声音如在耳边,人却不知道藏在哪儿。转眼间小夜感到那人已消失在夜色里。
小夜固执地看着他。她不想回去。明天他们就再也不能相见,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后一次相聚的机会。她别无所求,只愿他好好地陪伴她这一个月明如水的春夜。
夜晚的春风轻柔地吹过庭院。小夜在院中站立了许久,直到夜露湿衣,才怏怏地回到房中。她害怕这一切,又怀着惊喜的颤栗渴求这一切。她不无羞愧地发觉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求,至少,她希望李应玄能再出现在她身边。
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地笑道:“别害怕,我是李应玄的师弟,只是想看看你长得什么样子。不要告诉我师兄,免得他生气。”
夜已深,他等待着李应龙的归来。
前后两架一控九发的机弩对准着他,李应龙想必也不会比他幸运。他镇定自如,倒是那两个蒙面人有些踌躇不定。他们没想到李应玄兄弟有这么好的身手。他们曾做过试验,这种迅速、准确而有力的机弩,不是寻常习武者所能躲得开的,更不要说用马鞭击落它了。
李应玄心神一震,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样患得患失、瞻前顾后了?他一笑,道:“好,我们一起去。”
是个少年,人已去远,声音却细如一线直送入耳中,字字清晰。锦盒中是十二枚玉清丸。他悚然心惊,师父几时收了一个这样年轻有为的弟子?他不及多想,急忙奔入七郎的卧房。
李应玄的身体僵滞了一下。他太忘形了。他犹豫着要离去。但小夜泪眼盈盈,恳求地看着他。他心中在挣扎。明天他们便要各自天涯,再回来时人事全非。杨柳青青,那时还在否?他不能毁了小夜的一生,可他也无法在此时转身便走。
他们勒住了马。李应玄后退数丈。那头儿将小夜放到地上,道:“小姑娘,好好坐在这儿,否则可不要怪我手中的刀不长眼睛。”一边说一边还对她调侃地眨眨眼睛,慢慢地退开。
那天是住在东门外的舅父的生日,父亲和弟弟先去置办礼物了,本来她母女三人应当随后赶去的,李府仆妇一来,小夜只好独自留下赶活。母亲和妹妹临走时锁上门,嘱咐她自己安顿中饭和晚饭,记着收拾晾晒的被褥和衣服。
他竟然识得李应玄的剑式。李应玄大感意外。
那人哈哈大笑,一指小夜:“那才是你的佳人!”说完拍马而去。
笛声越来越嘹亮,那吹笛人的船从他们坐着的老樟树前的江面驶过,笛声随着船远去。小夜在李应玄的怀抱中昏昏欲睡。她太激动也太疲倦了。她竭力不让自己睡着。她要好好珍惜这一个夜晚。可是她还是在那温暖的气息中沉睡了,嘴角兀自含着笑意。她从来没有这样满足而幸福地入睡。
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两个蒙面人!
江上渔火点点,清越的笛声远远地传来。他们相拥着坐在老樟树上,李应玄慢慢地为小夜推拿受伤的颈骨与腕骨。小夜柔美的脸孔在透过叶缝射下来的点点月光中闪闪发亮。这是她最幸福的一个夜晚。这了这一夜的幸福美满,她可以忍耐、等待整整一生。李应玄凝视着她脸上的光辉,一种模糊的感动慢慢升上来,哽住了他的呼吸。他低声道:“小夜,等我三年。”
小夜听着他们的对话,似懂非懂。然而她不能不感受到李应玄心中那坚如磐石、不可动摇的信念。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信念,可是她却为之骄傲。
春阳和煦得叫人想就此睡去。小夜养的那只小黄猫懒洋洋地在阳光底下仰天卧着,连蝴蝶从它鼻尖上飞过也懒得理会。
那头儿微微m.hetushu.com.com笑了起来。一般人听到这样的推许,往往会惶恐不安,李应玄却坦然受之。
母亲陪着那仆妇进来,很紧张地说道:“小夜,李府要绣两件披风,一幅莲花观音。图样都带来了。老夫人叫你用心绣,赶快一点,等着要呢。其他的活先放一放。”
他们面对面站着,一个在月下,一个在阴影里。小夜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莹莹泪光。她不明白最幸福的时候为什么反而想流泪。她低下头去,不愿让李应玄看见她眼中的泪光。
小夜已经在他们的刀下了。
小夜低声道:“莲花观音已经绣好了。”
这时李应龙已提着剑赶来了,叫道:“六哥,那两个小子叫我收拾掉了;干脆全交给我吧。”
前代人的文采武功,心志风骨,早已溶入他们的血脉之中。
太夫人吩咐家人为六郎置办行装,其中包括两件披风。太夫人决定要绣上鹰,就像李应玄的祖父当年在淮扬军中时穿过的战袍一样。
但是当她转过身来时,整个人呆在那儿,完全动弹不得。
有人猛敲院门。父亲和弟弟不在,母亲和妹妹在灶下忙着,她跑出去开门,心想李府的人只怕等得有些急了。她一边想着解释和道歉的话,一边打开门,抬起头,立时张口结舌地呆在那儿。
她欲哭无泪。这是冥冥之中上天对她的惩罚吗?她不该接近上天的宠儿,更无权拥有李应玄的承诺。她是那样卑微,却妄想闯入一个不属于她的神的世界。
老夫人想让观音陪着孙儿一起去襄阳,保佑他平安归来。
他转向这两个蒙面人:“交出解药,我就放你们走。”
李应玄停住推拿的手。是他加了一点儿暗劲,让小夜入睡的。否则,面对着小夜满溢幸福光亮的脸,他不知道自己可有足够的决心离她而去。
那天夜里,为了让李应玄他们养好精神明天上路,李府上下都睡得很早。李应玄躺在床上,双手反垫在脑后,望着黑暗的帐顶出神。明天他们便要远行。
那头儿道:“犯不着。”一扬手劈在小夜颈后。小夜不躲不闪,眼看着那手掌劈下来,昏倒前只记得那头儿仿佛对她呆若木鸡的样子感到十分有趣的轻笑声,还有自己心中的感激,感激他们不屑于杀她。
等她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在院中了。母亲惶恐地请他们进来坐,喝杯茶。李应龙才要抬脚,李应玄拉住了他,微笑道:“我不过来看看令爱可好,是否要请郎中看一看。”
那头儿“哈”地一笑:“你原也知道大厦将倾啊。你可知道,大厦将倾、天塌地陷之时,首先葬送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人?”
他沉吟一会才答道:“足下说得不错。”
只是,不是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那些太美好的愿望尤其如此。
他们越来越近,蓦地自小巷两侧的院落中,交叉射出四蓬乱箭,将李应玄和离他最近的李应龙困在箭网之中,不及飞起的猎鹰纷纷中箭落地。李应玄大喝一声:“下马!”他和李应龙反应最快,同时翻身藏在马腹下,左手扣住鞍稳住身形,右手挥鞭击落暗箭。其他七人也纷纷下马,动作稍慢的七郎被箭枝擦破左手手背,见了一点儿血,登时肿起老高,颜色发青。箭上有毒!李应玄大怒,喝道:“应龙你往那边,一个也不能放走!”
回到绣架前,小夜心中有微微的恐慌。她还从没有一个人呆在家里的经历,小小的院落,此刻大得异样,空洞洞的。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带来的包裹。包裹里除了绣观音图的素绢,两件白绸披风,还有一件已经半旧的、绢色都有些发黄的战袍,上面绣着飞鹰,英姿勃发如欲振翅飞去。仆妇道:“老夫人交待,照这上面绣。可千万保管好,这是老太爷的遗物。两天后我先来拿披风和战袍。”
无论前程如何,他都将坚持下去。让临安城中的那个人看到他的坚持;看到一种无论什么样的权势都不能阻挡的力量。
李应玄无言地看着她娇柔又坚决的脸,觉得自己一阵阵的心酸,而同时又有着温热的暖流缓缓注入心中。小夜不会改变她自己。为了小夜这一句话,他绝不能不回来。
李应玄蓦地惊醒,急忙移开目光,对小夜的母亲道:“我看令爱需要推拿一下受伤的骨节。家https://m.hetushu•com.com母身边有个惯会推拿的婆子,明天我叫她过来看看。”
小夜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床上的。清晨时,急骤的马蹄声惊醒了她。她来不及起身,马蹄声已然远去。李应玄有意走得匆匆。相见争如不见。他不敢放任自己面对小夜。
李应玄担心的是她的名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幸又生得娇艳如花,遇上那样的事情,很容易就会被流言毁了一生。经过昨日,他发觉自己已经很难再将小夜看成一个孩子。她是一朵已经绽放的花儿。虽然她很勇敢,但远远不够抵挡种种无意或恶意的流言。
那头儿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镇定自如的李应玄,说道:“像李兄这等人物,若肯稍敛锋芒,青云直上是指日可待啊。一旦大权在握,要翦除异己,不说易如反掌,要成功应当是不费什么力气的吧。”
小夜轻轻地道:“我会一直等下去。”
小夜被扶上马,李应玄轻声道:“坐好了,抱住马的脖子。”
小夜低着头一一答应。她不是第一次接李府的活计,可是这一次似乎有点不大一样。李应玄才刚回来,就赶着要这些东西。
李应玄看着那炷香。香已燃去三分之二,子时马上就到。
奈何作贼。
他已经注意到小夜清瘦了不少,老是微微偏着头,仿佛脖子转动不方便似的。他突然极想用手掌覆住小夜那柔美白皙的颈脖。小夜那儿似乎受了伤。那蒙面人打昏她时一定是击在后颈上。而她这几天又一直低着头在刺绣,伤势也许还加重了。郎中非得要在颈上拿捏按摩才能见效。也许这也是小夜不愿说自己后颈疼痛需要医治的原因。
李应龙带着几个家丁出城来接应。李应玄勒住马,将微微发抖的小夜扶下来,道:“你们几个叫一乘小轿,送她回去,对她家里人说有什么事明天再问,今天先让她好好休息。应龙,你骑马去九华山问师父要十二枚玉清丸,限定你明晚子时以前赶回,我的马也给你,两匹换骑,一路当心。”
血气方刚的李家兄弟都闹着要随李应玄一同去投军,被李老夫人阻止了。唯一不能阻止的是李应玄。这个她最钟爱的孙儿,向来就不是肯轻易放弃自己决定的人。何况她也想让孙儿出去避一避。贾太师一向不会轻轻放过与他作对的人。而恐怕只有在襄阳,才能让李应玄躲过贾太师的报复;毕竟吕文焕祖上世代为将,长江一带的水师将领,大半都是吕家的旧部或是子弟,即便是贾太师,也不敢轻易去惹翻吕文焕。
小夜握紧了拳。她会一直等下去的。因为技艺出众,而被父母留在家中、老大不嫁的绣女不止一个。她知道只要自己提出来,父母会答应的。她要在这个小院中等着那熟悉的马蹄声再次响起。
第二天池州府已传遍了这个故事。李应玄被说成是霹雳手段、菩萨心肠,杀得刺客尸横遍地,又为救一个素陌平生的绣女而仁慈地放走了为首的人;小夜被说成是国色天香的佳人,以致于刺客也不忍心下手加害,到头来还是靠她才得以逃走。其中的过程更是被渲染得离奇曲折。
他们同时抽出鞍边挂的佩剑,叱咤声里冲天而起,银光绕身,投向左右两边庭院。箭枝一触到挥舞的长剑便被击落。李应龙的身影没入小夜家对面的庭院时,李应玄也落到了这边的院墙上。两个蒙面人伏在墙头,将弩箭对准了他。那头儿道:“叫你的兄弟们别动。那箭上有毒。”
小夜回到家中,家人正忙乱成一团,四处乱撞,见她回来才算放心。小夜什么问题也不愿回答,只说累了,想睡。母亲当她是吓坏了,赶紧安排她睡下,转身来向李府家丁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相约去襄阳的人,只有李应玄幸免于难,其他几人都因种种“意外”而身死。凶讯就在那两天里相继送到池州。李应玄不知道如果自己和应龙不曾师从华阳真人习武的话,李家兄弟是不是会因自己一人而全部葬身在那条小巷中。他不寒而栗;然而心中更升起不可抿灭的怒意。
那头儿颇为赞许地道:“好,不愧是久享大名的李家六郎。我们身上的确没有带解药。不过,等李兄送我们出城后,我自会告诉你解毒的办法。”
然而,他怔在了那儿,就https://m.hetushu.com.com如今天傍晚小夜打开院门时一样错愕得无法移动也无法思考。
李应玄盯着他看了一会,道:“好,你若骗我,我自有办法抓你们回来。”
小夜也没有听到这些传闻。李府禁止闲杂人等到这条小巷来窥伺、打探消息。小巷宁静一如往昔。小夜坐在绣架前,因为昨晚没有睡好,眼圈有些发黑。李府派了两个仆妇,带着礼物来安慰昨天受到惊扰的两户人家。到小夜家时,都格外地注意小夜,掩盖不住她们的好奇。小夜慌乱地转过头避开她们的目光。她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绣女,不幸卷入了传奇人物的传奇故事之中。她害怕流言会损害李应玄无瑕的名声。
无论他在别时别地有着怎样坚定不移的心志,面对着小夜,面对着小夜那如春|水一般温柔无求的坚定,他无言以对。
七郎的伤势稳住后,他们决定过两天就动身。李应龙借口六哥孤身一人不安全,吵着要与他们同行,老夫人只好答应。他乐得天天催促家人赶快准备行装。他只受了一点轻伤,已经痊愈,又成天生龙活虎的。
那头儿叹口气:“我没料到你们居然是太乙观华阳真人的亲传弟子。早知道我绝不会接这趟差。太乙观的三百道士虽然难缠得紧,惹上了一世也不得安宁,我倒还不至于怕他们。只是华阳真人多多少少和我有些渊源,更有些恩惠,这就不好办了。”
那人将头一扬,似笑非笑地道:“贾似道算什么东西,凭他也配支使我?我只不过爱与你们这些人作对而已!”
他们已经将她和李应玄连在一起来看。她渴望着又害怕着这种事情。黑暗中来去倏忽的少年,让她不可自抑地又想起李应玄。她的生命已在无声无息中依附于他。
一直退到他自认为安全的地方,那头儿才道:“这种毒本来是没有解药的,不过你既然是太乙观弟子,那又例外。回去熬一锅热水,在水中加入三枚太乙观秘制的玉清丸,将你的兄弟放入水中泡一个时辰,每日子午各一次,三天后可保暂时无碍。你不是要去襄阳吗?带着他,经过庐山时送到那老不死的庐山医圣手里,才能够除根。在这之前酒色财气样样都要忌。”
李应玄淡淡地道:“若是能够销磨掉,又算是什么样的雄心?”
出城时两个蒙面人使守门的士兵很讶异,但既然是李应玄带路,也就只能放行。三骑匆匆向东疾驰而去。暮色中小夜一家正要进城去,远远望见这几个纵马飞奔的人,赶紧避到路边去,生怕多看一眼便会招来祸殃,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中一个蒙面人的鞍上坐着的是小夜。
那年初夏,奉旨挑选秀女的内侍,到池州后,指名要小夜。她的那幅晨露牡丹被那池州籍的京官当作礼物送入宫中,给谢太后祝寿。太后随口说了句“这幅牡丹倒还有些意思”,虽然荒淫但对太后一向奉养周到的度宗皇帝,便嘱咐内侍记下了这句话,准备选个时机尽尽孝心。
他们这种人,无论外表如何谦逊,内心里都有着近于骄傲的自信。
李应玄也微微一笑:“原来如此。可惜,卿本佳人,奈何——”
就仿佛李家那栋青瓦粉墙、庄重朴素而令人自然敬畏的宅第。李家大门上挂着的那道匾额,原本是镏金的,金色陆续剥落,字迹已甚是模糊,木匾也黑沉沉地毫不起眼;但是每一个池州人都认得出木匾上的字:国之栋梁。
小夜起身欠伸酸疼的腰背时,才发觉日已西斜,她居然忘记了吃饭。小猫自己钻进灶间在觅食,她却完全不觉得饿。她揉着发肿的眼睛,去收拾看起来已经晾干的被褥和衣服。
李应玄静静地道:“我当然知道。”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战袍,心里莫名的烦躁。
可是远远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李应玄避而不答,道:“箭上的毒是不是无解的?或者是你们没带解药?所以你们宁可冒险抓一个人质,也不接受我的条件。说吧,你们想要怎样?”
李应玄最终还是伸出手来轻轻地抚了抚她低垂的颈脖。勇敢的小夜毕竟只是个柔弱的姑娘,那个蒙面人到底还是伤害了她。小夜抬起头来时,颈部的疼痛让她不自禁地皱了皱眉。李应玄不由得想去抚平她紧结的眉。
李应玄:“你先去看看你七哥。”
她的声和图书音不可抑制地在颤抖。为了掩饰自己,她急忙回房去取观音图,连同画一起捧出来。李应玄接过。小夜一直不敢抬头。她发丝的清香淡淡地飘在空中,纤细的手腕上有淡淡的一圈淤青,是那个擒住她的蒙面人留下的。她这几天一直没有注意,还以为是赶得太累了才会手腕酸痛。
李应玄这次回来,是因为太师贾似道黜落了他的考卷。他的两位兄长平和冲淡不惯于显露锋芒,而他在试卷中公然指责权臣误国。诸多的内忧外患,可是“朝中无宰相,湖上有平章”,半闲堂里斗蟋蟀的宰相贾似道,是太学生们几次群起而攻之的对象。身处京都,种种消息都传入耳中,令他如骨梗在喉,不吐不快。结果三兄弟中只有他落榜。
那头儿默然片刻才漫不经心道:“我曾经认识一个朋友,原来也是李兄这样雄心万丈的人,但如今已销磨掉他的雄心了。李兄将来是否也会这样?”
这两件披风都交到小夜手中。只有她的绣艺能让太夫人满意。
那仆妇道:“老夫人说了,也就在这几天要的。价钱不惜。小夜姑娘,这是订金,丝线让你自个儿配,要最好的。”
李应玄没有听到这些传闻。他手头只有六枚玉清丸,昨晚用去三枚,今天中午又用去三枚。今晚子时以前应龙是否能赶回来?他忧心忡忡。
李应玄转过目光看着他答道:“倘若每个人都这样等待时机,只怕大厦已倾而仍无人奋臂而起。总得有人先站出来,对不对?”
李应玄根本就没有办法分身,即使他一直都很想到小巷去看看。
小夜准备吹灯上床睡觉。她已经很累了。但是她心中陡然一惊,经过昨日,她已如惊弓之鸟,警觉地感到某个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她不敢出声,怕吓着睡熟的妹妹,只惊惶地用目光四处搜寻。
李府的仆妇到小夜家中时,小夜的父亲和弟弟都出去了,母亲和妹妹在院中晾晒刚洗的被褥和衣服。小夜在窗前支好绣架。春阳斜斜地、柔柔地抹在绣架上。小夜听见陌生的说话声,抬起头,看见院中那个仆妇。母亲惶恐地在答应着什么。小夜心中一紧。是为自己来的吗?母亲真的打算给她说个人家?
这是宁宗皇帝的亲笔题辞。
他们互相交换一个眼色,同时将手一松,十八枝劲箭激射而出。李应玄挥剑护身,足尖在墙上一点,凌空跃起,飞掠出去;沿着两户人家之间的院墙向房顶逃窜的蒙面人刚踏上屋顶的时候,他已经翩然落在他们的上方,左足点地,拿一个剑式,逼住了两人,整个人在风中轻轻地摇摆,如展开双翅翩翩欲飞的大鹰。
他们像来时一样静悄悄地走了。
与李应玄一同被黜落的有好几个。他们相约要投笔从戎。其时萧五常在襄阳大帅吕文焕帐下甚得重用,因了萧五常的推崇,吕帅对李应玄大有好感。因此他们决定去襄阳。约定各自回家准备,再到池州会合,一起动身。
不但是他,甚至于整个李家,都会被他牵连。
三年后,事态当会平息,他就会回来——如果那时他还活着。
一如整个池州都为他们而感到骄傲。
李应玄心中不觉有些惊异。那头儿说这番话的口气,倒好像是站在中立者的立场一般。
她呆呆地看着这两个人,脑中一片空白。直到其中一个问另外那个儿较高的:“怎么办,头儿?”
小夜慢慢地站起身来,羞得脸通红,只希望夜色能掩盖住她脸上的红晕。李应玄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他策马过来。小夜头也不敢抬起。李应玄不自觉地伸手抚了一下她的鬓发。小夜已经长大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失望还是高兴。那一刻他非常感激那个几乎要了他命的蒙面人,他们轻轻放过了小夜,不曾伤害他。
李应龙半途遭到袭击,耽误了行程,因此他们的师父、太乙观住持华阳真人,不得不派尚未出师的弟子、他们从未见过面的师弟唐廷玉兼程赶到池州,送药救人;又派两个师侄一尘出尘护送受伤的李应龙回来。
小夜已经苏醒,一动也不敢动。后颈还在痛,她担心今后低头刺绣时会不会有什么不妥。一旁的李应玄让她感到莫名的心安,不再害怕这两个蒙面人。
夕阳里李家兄弟又扬鞭归来。小夜家的庭院遥遥在望。李应玄心中漾起一片柔情,不自觉和图书地微笑起来。小夜此时一定在赶着绣他的披风。这可怜的小姑娘,她的整个人都是绑在绣架上的。这许多年来,直到昨天,听到太夫人唠叨只有叶家的小夜才能绣出让她满意的披风,他才知道小夜的名字。一念及此,李应玄又暗自对自己摇头而笑。
那头儿又道:“李兄原本不是那样孟浪的人吧,为什么要仓促出头,以至于成为别人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倘若李兄出师未捷身先死,又如何再大展鸿图?”
小夜刚刚绣完那幅观音,正准备将它从绣架上取下来。明天李应玄便要动身,李府约好下午来取,而现在日已西斜。她总算绣好了。老是作痛的后颈使她不能不放慢速度,否则她昨夜便可完工。
李应玄横剑胸前,挥手示意其他几人安静。
两人不答,那头儿忽地一扯同伴,两人倒翻下屋檐钻入房内。李应玄陡然想起房中的小夜,失声叫了句“小夜”,马上跟了下去。
良久,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翻身下床,推开窗,让夜风荡涤自己混乱的心绪。
小夜伏在鞍上,紧紧抱住马的脖子。李应玄一拍马背,小夜便感到马儿放开四蹄飞奔起来。她闭着眼睛,耳边风声呼呼。李应玄提气随着马儿疾奔,她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
终究,李应玄在心中长叹一声,轻轻地拥过小夜。下一刻小夜觉得自己已腾空而起,她急忙闭上眼睛。李应玄带着她飞掠过长街与城墙。夜深人静,老眼昏花的更夫以为自己看到的只不过是巨鸟投下的阴影。
檐上有人如飞鸟翩然落下,他惊起。应龙没有这么好的轻功,是谁?他来不及有所反应,一个锦盒飞掷进来,有人低声道:“十一郎随后到。他负了伤,师父派了一尘和出尘护送他。”
她跌坐在床上,怔了许久,伸手捂住发烫的脸。
小夜咬着唇轻轻地揉着自己的手腕。母亲忧虑地看着她迷离恍惚的神情。
李应龙嗤之以鼻:“礼岂为我辈设!你不去我去。我好奇得很,那天没看清楚她的模样,这回非要看个仔细!六哥,你向来不是这等扭扭捏捏的,是不是这一场拼杀把你的胆子吓小了?”
李应玄话题一转,说道:“听足下的口音,似乎是临安人氏吧?”
她定定神,坐下来仔细挑选丝线,心中却萦绕着清晨时轻轻踏过的马蹄声。李家兄弟们总是喜欢很早便出城。等到马蹄声消失,她才记起李应玄已经回来了,就在那群人之中。可是她却没能赶上再看他一眼。她平时都是很早便起身的,开门洒扫,剪下花枝插在窗台上的白瓷瓶中。她原本可以赶得上李应玄的经过。可是昨夜大半夜的无眠让她在清晨时睡着了,迷蒙中错过了机会。而现在院门又已上锁。明天她还有机会吗?她多想好好地再看一眼久别的李应玄,感受到他温和怜惜的目光与微笑。
他住的小院紧挨着后墙,墙外便是小巷。清凉的月光洒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巷口那户人家的房檐下,若隐若现地藏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开窗的声音惊动了她,她仓惶地将全身都缩入黑暗之中。但李应玄还是认出了她是谁。他的心神激荡,猛然间身不由己地跃下了小楼。
那头儿喟然叹道:“不错。我本是临安浮浪子弟,学书学剑两不成,于是浪荡四方,虽然成了个天不管地不收的孤魂野鬼,倒也逍遥自在。”
那头儿又笑了起来:“是极是极。”
可是他无能为力。此时此境他甚至不能再踏入那小巷,以免引起嫌疑。他很想知道小夜现在可好,渴望见到她羞怯、温柔的面容。
李应玄可否知道,昨天他对她说了第二句话?
那一句话让小夜所有的期盼都成幻梦空花。
临行前他怂恿李应玄去看望叶家那个小姑娘。李应玄哑然失笑:“她不是小姑娘,我们也不方便去看她。”
那头儿将兀自昏迷未醒的小夜抓在身前,右手中一柄短刀压住小夜的咽喉,隔了面纱,笑嘻嘻地看着李应玄,道:“这姑娘叫小夜?你们怎么会认识?”
他本欲再说下去的,但十里亭已在望。他立刻收住了话头。李应玄感到双方之间本已缓缓拉近的距离瞬时间又变得遥远了。
小夜咬着线头呆呆地出神。她近来很容易陷入这种恍惚的、怔忡不安的状态中去。许久,她才惊醒过来,慢慢地将披风绷上绣架。
  • 字号
    A+
    A-
  • 间距
     
     
     
  • 模式
    白天
    夜间
    护眼
  • 背景
     
     
     
     
     
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