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5章 兵胆
此时，风雪过境，城楼子已经被砸塌了半边，唯树立在楼顶的大宋旌旗依旧扑啦啦的迎风烈展。
“你要是死在了海上……”
天寒……
“大兄！让我留下吧！！”
王都头等人无不暗自撇嘴，“还特么三天？十万金兵一进城，别说三天，三个时辰都守不住！”
……
“走……”
“多守一刻？多一线生机呢？”特么能不能活到下一刻都是两说。
这浴盆石全福认得，是华联铺的最新款，长条型的，正好可以趟下一个人。放满了热水躺进去，别提多舒服了。而那正是从他营房里搬来的浴盆。
……
……
那一拳正打在石全福伤处，疼得他呲牙咧嘴。
“我不走！”这个时候潘梁栋倒矫情了起来，红着眼睛，抹着眼泪。“老子的兵都埋在这儿，老子也要埋在这里！”
……
……
立马在身上乱摸，找那份调阎王营回京的圣旨。
而码头上的阎王营，此时已经可以听见城外的金军开始向城墙逼近的动静了。
城上，惨白铺就，大雪掩盖了血色，掩盖了阎王营五天的壮烈，也掩盖了……
“不会有船来了……”
可是……
“不可能。”王都头摇着头。“老子宁可死在冲锋的路上，也不愿冻死在落跑的水里！”
“某以阎王营军虞侯的身份命令你！”
一边晃荡，一边训示：“快点快点！！”
石全福不依，“要走一起走！”
“我……”
石全福没接话，接过圣旨，在雪地之中展开。也不细看，探指入口，咬牙一撕，登时鲜血流出。
看着木盆渐渐远去，听着潘梁栋的哭喊越来越远，石全福这才转身回到岸上。
结果，他这一指不要紧，本是急风骤雪的白色天地只觉猛的一缓，大伙儿一怔，风……小了！！
“带旨回京，不得有误！”
但是，石全福瞪着眼睛依旧不肯放弃，“没船也没关系，扒门板，骑浮木，总比死在这里强！！”
一众阎王营将士亦随之行礼，异口同声：
……
只见石全福高声呵斥：
“什么玩意！？”王
hetushu.com.com都头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忙顺着李贺的目光看去。
王都头看着还阳了一般的石全福，本不该说泄气的话，但还是开了口：
“还望……还望大兄念在昔日旧交的份儿上，对梁栋家小……照顾一二！”
“只要胆还在，那阎王营……永远都是阎王营！！”
“哈哈哈哈！！”这一句营帅把石全福乐坏了。
苍天有眼！
这拗人死活不听他的，可最后为何还是选择退守码头了？
“没了，就是没了！！”
石全福把木盆又往前推了一段，“兄弟……记住了……”
他的十万兵马满怀信心而来，却在这小小的城池之下耗了整整五天！！
环视全场，石全福仿佛一下卸空了精气神，茫然若失。
“……”
良久，终于看清风雪之中的金兵真的在后撤，立时大叫：
“……”这一次却是潘梁栋绝望地摇头。
说出这句的时候，潘梁栋没有任何怯懦。甚至他现在觉得，当了半辈子兵，就这五天最是值得，能和阎王营战死一处，是一种荣幸！
“为兄也要和我的兄弟们在一块儿！！”
“你给我听着！！”
“啊！！”
“别动！！”石全福不容有疑。“你要和你的兄弟们在一块儿……”
“早说啊！！”
“绝不了种，也断不了根！”
“净特么给老子丢人！！”
而王都头带人把一个大浴盆抬到了石全福面前。
今日阎王要是在辽河口全灭，那他们不是死于骄傲，而是死于责任。
……
金军阵中，完颜乌古乃森然注视着前方。
“就是阎王营最后一个兵！”
面容一肃，下意识挺直身板，“众将听令！”
潘梁栋下意识想从浴盆里跳出来，“大兄！让我留下！”
……
淡然地看着石全福，“你永远也不会懂……”
可是这个时候也无暇管疼，看着海面，他也傻眼了。
“潘、梁、栋！！”
有人已经在朝海船挥手大叫。
“真有船！！”
一提大刀，“兄弟们！！”
“快，撤到码头去！”
“请营帅示下和-图-书！”
王都头霜雪掩盖的盔甲之下，露出一双眼睛往城下扫了扫。
王都头站起身形，扑打着身上的雪粒，寒风中，双眸依旧锃亮。
“你们都当老子是胆小鬼，是懦夫，和你们不一样！”
把圣旨交给石全福，过手的一刹那，潘梁栋顿了一顿，忍不住道：“大兄要是得以归宋……”
码头上，众将士借栈桥构成守势，想赶在风雪停下来之前封死码头。
“叫……叫我？”
“就算你们不当老子是营帅，可老子毕竟还是营帅。”
在东北，金人管这叫“冒烟儿雪”，天与地几乎被白色的风雪覆盖，五步之外，看不见人影。
那条已经死了十来年的老鲶鱼——李大魁。
石全福眼不眨一下，神情绝然，借着雪色，在圣旨留白所在挥写四句。
“哦哦……”潘梁栋明白了，看来石家大兄这是想开了，准备拿了圣旨走人。
“死守过昆仑关，又在古北关下熬战二十万辽军。”
“你们等会儿……”
……
只见石全福猛一甩头，瞪着他，“拿来！！”
见阎王营那群鸟厮怔怔地看着自己，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肩甲缝隙里卡着的箭头儿让石全福疼的浑身直抽抽，咬着牙爬起来，向城下观望。
石全福红着眼睛，“死了，就是死了！！”
似乎老天亦不满足于白山黑水、苍茫雪原伴这场大战起舞，阴蒙蒙的天空，尖嚎的怒风夹杂着钢砂一般的雪粒拍打着城墙，如《破阵曲》——壮怀悲烈。
“必须把阎王营的种给老子传下去！！”
终于，海船越来越近，阎王营的将士皆是大喜过望。
说着话，吩咐众将，“退守码头！”
“以后谁还知道大宋的阎王营？谁来接你们的班！？”
“可是……”
怨毒地又瞪了一眼城上，极不情愿地下令：
良久，王都头抬起头看着石全福，“这里是阎王营！”
“你就让着我点吧！”
前一刻还要同赴黄皇，下一刻……
阎王营无敌，是兵胆！
操！王都头差点没骂娘。
“也是一种胜利！m•ｈｅtushｕ.ｃｏｍ.coｍ”
石全福没说话，他开始有一点明白了，阎王营背负的不是累名，而是大宋军人的希望。
……
“老子知道……”
“城墙能守五天，这码头不给老子守三天，就别说是我的兵！”
“你必须活着！必须活着把辽河口发生的事情带回大宋！”
“马上走！”
“弄结实点儿！！”
……
但是，终于看清来船的石全福猛的心头一缩，“不好！！”
“喏！”
三天，去莱州送百姓的船三天还没回来，说明肯定出事儿了。阎王营现在是千里孤军，无援无靠。
而这些，显然和寒天舞雪之中，杀伐过境、血火洗礼的辽河口不搭边儿。
还真有船来？？
“你那张臭嘴，不会真开过光吧？”
上了船，就不用死了！
辽河口，三天之后。
正如王都头所说：这股胆气不散，谁都可以是阎王营！阎王营的种，也绝不了！！
“我走……那是在丢阎王营的脸。”
动了！！
“拿……拿什么？”
“我们不是一路人。”
“阎王营的魂儿，也不在‘阎王营’这三个字儿。”
雪真的要停了，开春的“冒烟儿雪”来的快，去的也快。从感觉风雪渐小，到风平雪歇，还不到一个时辰。
“……”一片默然。
“从现在开始，你……”
那船头飘扬的……
王都头没接话，把几个冻的硬邦邦的馒头扔进浴盆里，抬头看着石全福，“走吧。”
老天开眼啊！！！
“碰！！”
“你们多牛啊？？”
生死一线！这就是生死一线！！
……
“你……”
石全福不死心，“老王，别放弃！！”
后世也有一句话：我们不是生活在和平的时代，我们只是生活在和平的国家。
缓缓抱拳，朝石全福拱身下拜，“请，营帅示下！！”
“这……”
“阎王营要是都交待在这儿，那种子也就没了！！”
当初，因为他弄这么个享受的东西，还被阎王营的这群鸟厮嘲讽了好长一段时间。
城墙上还能动弹的人不超过三百，这点儿人是守不住城墙这么大范围的。
hｔｔｐs://ｗwｗ•ｈｅｔｕshｕ.ｃｏｍ•ｃom这种鬼天气，就算是在冰天雪地里冲杀惯了的金人也没法继续攻城。
……
隔着风雪，不远处，就是辽河城。
“没办法……”
外人只道阎王营无敌，因为兵精器坚，悍不畏死。
石全福面无表情，他知道，阎王营的大限……到了！！
王都头默默地看着石全福，不知为何，此时的石全福与脑海之中的一个人影儿开始慢慢融合，最后，甚至有些难分彼此……
“回去……我会难受一辈子！”
“快过来！！”
“但也得崩下几颗牙齿下来！”
“圣旨！”
宁为太平狗，不做乱世人。
……
真就来船了！
……
血冷……
……
瞪着眼珠子，“在码头布防，还能撑一段！！”
有船来了！！
“……”
是辽旗！
但是，这鬼天气却是在给阎王营续命。
“阎王营……是兵胆！！”
生命！
“……”石全福一怔，一时之间没反过味儿来。
“啊……啊？”
你他妈这是开了光的嘴啊？？船没来，雪倒要停了。
潘梁栋不知道石全福突然狠厉的眼神到底几个意思。
撤百姓是他亲手操持，只有他最清楚，能下水的别说是渔船，连舢板都走了……哪还有船？
……
五天……
而接下来，他终于明白了。
“别指望了……”
“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
石全福这个美啊，营帅啊！混了四年，终于混成了真正的营帅！！
不光潘梁栋怔住了，王都头也是一愣神。
死寂，一片死寂！！
雪，越下越大。
怔怔地看着海面，“有船！！！”
“这帮金狗可算退了。”
哗啦，木盆入水，随着波浪上下起浮，潘梁栋早已经模糊了双眼。
城墙，坑坑洼洼，在长达五天的狂暴拍击之下，依然屹立不倒。
“你们骄傲，宁可死，也不愿放下阎王营的威名！”
王都头与之并肩，回道：“下辈子还做兄弟，还做阎王营的兵！”
伴随着金军潮水一般的退去，城墙上的“死尸”……
朝着石全福咧嘴一笑，“有时候……战死……”
根本不和图书给潘梁栋说话的机会，石全福一把把他扔到浴盆里，亲自动手，把浴盆往海里推。
舔着肚子，迈着四方步，来来回回，就在几丈宽的栈桥上巡视，恨不得一下就把营帅的瘾今天都过完了。
“没什么你我。”王都头冷着脸。“飘到哪儿，全看你的造化！”
此时此刻，阎王营仿佛久死还阳，一个个都是亢奋莫名。
……
说到这里，石全福把潘梁栋拎到自己眼前，“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写罢，将圣旨卷起，出乎意料，又塞到潘梁栋手里。
“好好好！！原来给你们这群王八蛋当头儿就得不要命！？”
“休兵！！”
上了船，就不算逃兵！
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众将士的漠然。
“只有战死的阎王，没有落跑的小鬼儿！！”
“哦操！！”王都头兴奋大叫，照着石全福就是一拳。
“速速布防，以待金狗！！”
其实，直到现在，直到石全福在阎王营呆了四年之后他才懂：
“阎王营……”
敢与黄天争日月，不入九幽誓不还！！
……
……
“快！！”
怔怔地看着浴盆和王都头，“这是……”
“阎王营毁在我石全福手里……罪也！”
石全福的呐喊情真意切。
不顾有伤，抢前一步抓着王都头的肩膀，“就算船队不回来，咱们找渔船，总得让兄弟们活下去！”
“咱可不能灰心！”石全福继续过他的营帅瘾。“多守一刻，就多一线生机！！”
“下辈子，当牛做马！还你们！”
“不是……”两人这么煽情，可是一旁的李贺却是不领情。
一指海面，“说不准，下一刻海上就来船了！！”
“我瞅瞅！？”远处，石全福来了精神，一边应声儿，一边往起爬。
石全福怔住了，脑海之中不由浮现出王都头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
“这儿呢，这儿呢……”
……
……
“这回……”
“阎王营不是骄傲……”
“必须走！！”石全福仿佛换了一个人，瞪着眼珠子冲上去，拎着潘梁栋的衣甲。
“让他们知道知道，啃阎王营这块骨头，好吃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