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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离别宫也留给你，里面藏着我写了很久的欢欣喜悦，藏着盛放十万年无人可见的桃花。

从天道之中逃遁出来的，也就只有“一”了。天道五十，大衍四九，缺漏的“一”带给万物求道的机会，也留下了一个无法弥补的祸患。由“一”生二，然后二生三，三生万物。云青说万物皆为她所化，这话一点也不错。

隐天山坍塌了，离别宫坠落了，神道出局了。

云青沉默着摇头，眉头微皱。

但有一点是不会被质疑的，只要她开心，那么青帝就愿意整个世界拱手献上。

他只想让那个被他珍视着的孩子看见桃花。

——“我不会回道棋之上。”

青帝想必也是如愿以偿的吧，与她化为一体，真正地将自己的生命嵌入她的生命，两人再也不分彼此。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看见道了，可是世间人人认为自己是修道者。

最后一次见到那个人是在葬云天宫，她吞噬了黄泉之主，然后吞噬了碧落之主。

那孩子抬起头，望向褐色的桃枝，一言不发。

那个孩子依旧没有一点表情，她漠然看着冬天变成了春天，看着桃花万千，沉默如初。文曲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活着的，她根本不像是人，也没有神的气息。

诸道消亡，天下一统。

但是这不可能啊。

阿芒茫然看她，一声不吭。

这是云青说的第一句话，那时候青帝正抱着她，细致地给她讲解道棋。

“可愿为我喉舌？可愿为我手足？”云青将昆吾召回来，随手扔在一边，她揉着眉心问道，“可愿为我生？可愿替我死？”

他一面清楚地意识到必须杀了云青，于是设下种种杀局，环环相扣，步步紧逼。

青帝伸手挡住了她的眼睛，精巧而古拙的青色纹路覆盖在他的手背，这只手可以瞬间让天地倾覆，而现在它被用来为那个孩子遮挡一束微不足道的冬阳。

青帝知道了问题的关键，他设法找到了神智未开的“一”，然后试图以其补全天道。

青帝所眷恋的说不定只是世界上另一个自己而已，但是这种眷恋把他变得不像自己了。

——把我爱的桃花留给你，最好在冬天也绽放着。

仲观源却是微微皱眉，神色间微有不悦：“帝桃不逢春，九欢，停手吧。”

……“云青。”

“道棋不能给你，史册不能给你，天书在仙道手里。”仲观源的冷脸维持了半刻不到，他很快又嬉笑起来，“不过……眠凤廊那枝桃花你可要？”

在云青醒来的那一刻，已经化身句芒的青帝将散发着微光的天书递到她的面前。

她的话对于青帝而言甚于厌弃，近乎诅咒。文曲根本看不清青帝的神色，他羽衣之上的青色愈发浓郁，和_图_书和天边积聚狂风骤雨的乌云一般。

“不乱春秋时序，不违天地大道。”仲观源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过，他将金色系带重新覆于眼上，道，“你既然知道我是神明，那就不应该问这种问题。”

文曲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平静地记载了这一切。

可惜我已经再也叫不出这个名字了，如今我喉中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是阿芒。

这座神宫里终日如暖春，但依旧深藏着无人回应的寂寞。

文曲不明白究竟需要怎样的力量才能让一个道统在一瞬间完全消失，不留下一点痕迹，他觉得身为碧落之主的青帝做不到，而那位黄泉之主也是做不到的。

这个世界真的快要完了。

青帝的行踪变得越来越诡秘，别说文曲，就连赤帝他们都很少见着他了。

但是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

移山填海，杀人夺命；天外飞仙，争风吃醋……这些词开始并行，众生都开始借灵根修行，力量在疯狂地增长，心灵在无休止地崩坏。

第二百二十六章：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希望那女孩儿能活着，并非作为天道的一部分，而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所以青帝在谋划着杀死她的同时也在整个布局中留下了后路。

天道多聪明啊，人间帝王尚可为博美人一笑而建酒池肉林，以烽火戏诸侯，这些高居云端者若是有了私欲，那不得天地翻覆，苍生动荡？

第二百章：

天道已全，她即天道。

“只要你想。”青帝这么说道，温柔得像一场噩梦，“我就把命交给你。”

在神明彻底消亡之前，青帝收拢了所有神力，聚集了所有神明的意志，建起了神道圣地。文曲是见证者，他没有说话的权利，所以只能倾听。

修道者再也无法从天道这里得到什么了，修真界毁灭了。

转眼又是一次春回。

——“桃花吗？”

文曲在这一刻开始相信，青帝失道了。

陷入狂恋的神明是不可理喻的，这句话在青帝濒死之时体现到了极致。

那个灾难之源，自由了。

而实际上，他担葬云宫会伤到她，于是自毁神智，将自己与云青性命相系，藏身于万妖古墓夭阙塔。

他只知道这个道法兴盛的年代恐怕要走向末日了。

神道圣地，葬云宫建立起来了。

“你现在可以陨落了吗？”云青很平静地问道，也没有试图挣开他。

仲观源犹豫了一会儿又反悔了，他笑道：“还是算了，帝桃不逢春，我多少有点迷信这个。你若想要桃花树，别馆里想必多得是。”

道法盛世，亦是道法末日。

文曲从焦虑到绝望，从绝望到冷静，他看了很多年，依旧没能明白青帝对那女孩儿是个什么心思。说是男和_图_书女之欲，其实更接近一个父亲看向女儿的神情。说是父女之情，却多少含了点取悦与倾慕的意味。

碧落之主击落了黄泉之主。

它与青帝的陨落是同一时间发生的，作为记载者的文曲有幸见证了这一切。

青帝想让她活着，长久而永恒的，不受任何拘束的。

她赤着脚，穿了件宽大的白色单衣，青帝轻轻地从她身后将其抱起来。

文曲以为青帝幡然悔悟了，可他还是想得太简单。

天地为局，苍生作子，文曲几乎没花多久就看完了一场厮杀。

——但是天道可以。

这上面的，是你的名字。

其实他把那孩子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他自己不知道，心里却本能地柔软得不像话。

文曲没有办法，他只是一个执笔记下历史的人而已，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当一个篡改历史的人。只要青帝还是那个青帝，只要这个孩子从未出现过……

青帝违反了神明间的规则，他忤逆了天道，夺走了冬天，错乱了时序。

九欢慢慢地喝着酒，一边娓娓道来，“我在《悬铭记》上看见一个故事，说是青帝为取人欢心，便在冬日伸手朝这桃树枯枝一指……”

那个孩子依旧不说话，她沉默着推开了青帝的手，然后指了指枯萎的桃枝。

青云之上真正的主人诞生了，那个女孩儿最终如愿以偿，成就混沌圣位。

青帝在她的耳边低声恳求，一遍又一遍，无数次地重复着“留在我身边”这样的话。可是那个女孩儿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她皱着眉，多少有些茫然。她和之前的青帝是一模一样的，没有心，也没有属于人的情感。

青帝给那个女孩儿起了个名字，他想把自己嵌入她的生命中，所以叫她云青。他带着这个女孩儿看道棋，握着她的手在天书上写她的名字。那个女孩儿多看了什么一眼，他就把离别宫改动得更合她心意一点儿。

他消失了。

——嗯……把我自己也留给你吧……神明的心，你会想要吗？

青帝说神道圣地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毁掉那个孩子，杀死她，让这部分逃遁的道重新归于上天。

万里冰川融化了，第一滴雪水从高山流下，最后淌成长河，归入大海。人世间的桃树也开花了，群芳争艳，百鸟齐鸣。暖风传来了万物复苏的气息，大地开始变暖，青涩的草木嫩芽萌发出来，沉睡着的生灵们也醒了。

“换了我，想必是不愿的……”云青自顾自地答道，她突然低笑起来，在一片昏黑之中显得有些诡谲，“你又是何必呢……”

毫无疑问，神道将亡。

——把道棋留给你，希望你自由，希望一切都如你所愿。

世间道种皆被收回，取而hｔｔps://ｗwｗ.ｈｅｔusｈu.com.cｏｍ代之的是受混沌圣主控制的灵根。

而青帝却已经消失，仅余下一点点想要守护她的意志，曾经高高在上的神明之主如今变为人形野兽，受她驱使，容她践踏，甘为爪牙。

艳丽到颓靡的色彩蔓延开来，开始只是一点点，最后盛放成一小片天空。千万朵桃花连成红色的云彩，光线里都透着暧昧不清的粉色，整个离别宫里开始荡漾起春天般温暖的气息。

文曲再次见到青帝时，已经是在神道灭亡的前夕，而那时候青帝身边带着的孩子就是一切灾难的根源。

但是当他开始尝试养育那孩子之后，一切都开始脱轨了。

可是这里有世间最长久的春天和最美丽的桃花，这才是那位神明所钟爱过的一切。

身着青色羽衣的神明将那个女孩儿抱在怀里，神色是前所未见的温柔慈和。而被他用羽衣牢牢裹住的孩子却神情极冷，那双眼睛里是一片空净，什么都看不见，黑色已经占领了投映在她眼中的世界。

第一百九十六章：

他听见青帝的残魂说，早应该以那孩子补全天道的，这样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世间万般道统都将兴盛昌隆。

青帝握住那女孩儿的手，然后往桃枝上一点。

青铜门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门里只剩满庭桃花自顾自灿烂，自顾自辉煌。

……要么就是这个世界坏掉了。

他无时无刻不陪伴在那个女孩儿的身边，寸步不离，目光里满满都是溺爱。

她话还没完，一枝沾着露水的桃花就递到了她的面前。

文曲敢肯定青帝心里有什么东西坏掉了。

这个属于她的世界开始了一场真正的变局。

青帝所说的话完全出乎文曲的意料。

她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与青帝之间是什么关系，这些文曲统统不知道。但是他可以肯定青帝的异常与她有关，甚至连这座离别宫都有可能是为她而建的。

云青平静地看着他：“你敢给我就敢要。”

在踏出青铜门的最后一刻，云青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株桃树，叹道：“我不懂啊，开得那么灿烂又如何，还不是整整十万年没人看……”

“到我陨落为止，阿青要一直一直留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许去。”

他抱紧那个女孩儿，将脸埋入她的发间，不问理由，亦不作劝诱。

到头来，凌驾青云之上的，也不过她一人而已。

※※※

天道惩戒降临。

“舍不得”这三个字将多少雄心壮志都给绊住了，让多少英雄豪杰都妥协了啊。

文曲见证了这一切，他从十几万年前一直走到今天，终于在某一天遇见了那个女孩儿。

——“想看什么？”文曲听见青帝这么问道。

——直到青帝在九霄之上兴建了那ｈttps://ｍ.ｈeｔｕshu•cｏm.cｏm座恢弘却寂寥的离别宫。

这次轮到了神道。

整整十万年，在没有光的夭阙塔内，失去了神智的青帝一直注视着陷入沉睡着的云青。就像在离别宫时那样，没有任何回应，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青帝有些变了，这点在巫道消亡之后表现得尤为明显。

她不会和之前的天道犯同样的错误。

“千里冰河在这一瞬间融化，世上第一朵桃花从他指尖绽开，转眼啊……又是一次春回。”

——即便这个后路会毁掉整个修道界。

第四十八章：

文曲知道发生过什么，甚至猜得出会发生什么，可是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还是害怕得落荒而逃。

——把写着你名字的天书留给你，最好能让你记起给你名字的我。

文曲以为青帝会带着那个女孩儿一起死去，可是他并没有。

青帝很明显地怔了一下，他看着怀里的孩子，愉快地笑起来：“阿青终于会说话了啊。”

——把文曲所写的史册留给你，请看啊，那些都是我为你犯下的罪。

那个女孩不曾长大过，不曾说过一句话，连表情也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文曲丝毫看不出青帝这么做的乐趣在哪里。

青帝大概也在思考对策吧，他是神道之主，依附于神道的无数道统都与他息息相关。既然站到了这个众生所不及的高度，那么就要对归附于他的一切负起责任，从天道往下，无外乎此。青帝一直做得很好，掌四时变化，司万物生息，一切都平稳运行。

世界上没有谁能杀死青帝，黄泉做不到，甚至连他自己都做不到。

文曲到这个关头才明白为何天下大神通者皆断情绝欲。

“一直都会。”云青神色平淡地看着棋盘，“万物皆为我所化，有什么是我不会的？”

冬日里耀眼到刺目的光都照不透她眼中的黑色，文曲莫名觉得心里发寒。

他笑得意味深长，云青也笑得温柔安静：“不给就算了……”

※※※

世人探索规则的权利被剥夺了，她以强大的力量替代了强大的心灵。她将力量严密划分，精确控制，每一分力量的增长都通过灵根反哺天道。

青帝消失在了修道者的视线里，所有人都以为他陨落了。

“阿青不想回去么？”青帝温柔地笑了一下，有些不解的问她。

【作者有话要说】

无法入道就不会有道种，没有道种就看不见规则，就无法孕育道躯，结出道果，更毋论合道归一。

文曲觉得心里越发寒冷了，但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去质问，可是没有青帝的律令，他在离别宫中根本动弹不得。

相比起生命的短暂，力量却是永恒的。

她和无数年前没什么变化，除了长大一点点之外，连眼里的空净与黑ｗｗｗ•hetｕsｈu•ｃom.cｏm暗都是一模一样的。

“可以，随时都可以……”青帝修长白皙的手慢慢拂过那女孩儿的脖颈，一点点收紧，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柔，耳语般迷离。

第二百三十三章：

仲观源不欲与她多谈，转身想要告辞，但是九欢又出声拦下了他：“喏，我问你，若是我想看这桃花灿烂，你可愿让它四季常开？”

昏昏欲睡的文曲瞬间就清醒过来了，他终于知道了这个女孩儿的身份，也开始明白青帝为何要对她百依百顺。

这里没有传说中的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没有功法秘籍、无上传承，甚至连宫墙都是最古老的石质最平常的堆砌。

文曲那时候还以为青帝会一直这样下去，就像所有神灵一样无心无情，精密运转，毫无差漏。

文曲看见他断指成子，以自身血肉替换了道棋中仅含一丝因果的碧落之主一子，然后他把执子的权力交给了那个孩子。

这让文曲十分不安，在这种关头，青帝理应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稳定修道界的秩序，平息巫道消亡带来的暴乱与惶恐。这是他能做到的，就像无数年来所做的那样，可唯独这次他没有。

郑重地，虔诚地。

已经没有人能威胁到她了。

“……”那女孩儿接过了他的命，重新将这个跳出棋局之外的不死不灭之神放入棋局之中。

《悬铭记·青帝本纪·桃夭篇》

神道灭亡的日子来得很快，也很荒诞无稽。

“那就留在我身边吧。”

他明白得晚了，而青帝就算是明白也不打算改了。

文曲是在离别宫见到青帝的，他受传召而来，却看见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残存的神明们遵从青帝的一直以最快速度建起了其余六个圣地——只为有一天，在道统不断消亡的过程中，这些圣地能以有限的力量一起对付那个灾难之根，万物之源。

“只要阿青陪着我，一起。”

可是青帝根本没有理会文曲。

她将所有道统投入道棋，将碧落黄泉也投入道棋，最后，她自己跃入局中。自有修道者以来最为强大的力量汇聚在了一起，正处于极端虚弱期的天道无力抗衡，在重新夺回“一”的过程中反被“一”所噬。

青帝隐约是笑了一下，这还是文曲第一次见他笑。说真的，这个笑容也许比巫道灭亡还可怕。

她从道棋中逃脱，天道就不全了，不完满的天道无法支撑诸多道统带来的漏洞，于是开始了自我平衡，于是巫道就灭亡了。这部分道统上还于天，可其余道统仍然会对天道进行无休止的索取，于是天道开始了又一轮的平衡。

文曲想要冲上去，用长篇大论劝服青帝，让他回心转意，心系苍生。他甚至做好了一头撞死在离别宫廊柱上的准备，如果青帝执迷不悟，他就以死相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