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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听松赞干布说过一些，但他毕竟是道听途说，并不知道始末。

李云彤当然碰不到她的实体，只感觉到一股子凉气朝自己靠拢，不由将被子裹得更紧。

“男人全是骗子！骗子……啊——”谛拉如同怨妇一般，大吼大叫，然而即使这般疯狂，她仍是惊人的美丽，就连她眼中的怒火，身形的颠狂，也丝毫不能减损那份美貌。

可是她如果这般疯下去，也许终究会因为怨恨变得丑陋，因为失去理智成为恶鬼，留在人世成为不断找替死鬼，弑杀狂暴的怪物。

谛拉眼中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你能见到我，超度之后，这宫里头的其他人都看不见我，和你一道去那屋子里的女子也看不见我，所以我只能来找你，你要不肯帮我，我恐怕生生世世都要滞留人间，成为你所说的孤魂野鬼了！”

看着谛拉耍无赖的样子，李云彤觉得好笑，“你是鬼魂，哪里去不得？为何不直接去问他，倒来找我帮你？”

怔怔片刻之后，她看着李云彤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那位吐蕃的赞普，是你可托付的良人？”

吼着吼着，谛拉开始低泣，她的哭声哽咽难鸣，却椎心泣血，每一滴泪都像是刀剑砍在心间，让铁佛伤心，石人落泪。

“他曾经对我说，就算神魂俱灭，他也会帮助我实现心愿，他曾经说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都会陪着我，我相信了他。”谛拉声声带泪，如同啼血的杜鹃鸟，“所以我https://www.hetushu.com.com安心的在那个屋里等他，从朝到暮，从夜至晨，我等了整整十年，没有等到多弥复国的消息，等来的却是自个早已非这人世中人，我恨，我好恨，我恨不能将他抽筋剥骨，以消我心头怒火。”

谛拉冷笑出声，“我做鬼魂这么多年，眼看王国覆灭，君主更换，能够登上高位的人，哪里会有什么真心？一切不过是利益的权衡，你若不信，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听她问起这件事，谛拉的脸色变了变，咬牙切齿地说：“我若是知道，又怎么会十年里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在人世？我当初，就是太傻，信了那位魔苯大法师的话，以为可以凭一己之力，复兴多弥。你可别学我那么傻，你一个异族女子，到了这儿，谁会对你真心？”

“放心吧，我会帮你的。”李云彤轻声道，“我能明白你的心情，客居他乡就算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也觉得飘零无依。我能看见你，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咱们是相通的。”

天亮之后，若不是一屋的幽幽香气，李云彤简直要怀疑昨晚的一切只是自个做的梦。

看着屋里的虚空，她轻声说：“放心，我会去帮你找到他，让他在你的灵前给你个解释。”

“可你看破了这一切，不仍然有执念不肯走吗？就算事事看破，又有何意义呢？还不如一响贪欢，珍惜眼前欢笑。”李云彤淡淡笑道。

顿了片刻，李云彤脸ｈｅtｕshｕ•cｏm•cｏm上现出一抹讥讽，“还是我太傻了，其实先前在大赞事府你对符咒、鬼魂之事没有露出丝毫惊讶，我就应该怀疑，你其实早就接触知道那些事情，关于吐蕃的那些传说，恐怕有很多都是真的……”

李云彤静静地看着谛拉的背影，这个女子真是神明的奇迹，她的一举一动，美的连女子都忍不住驻目，就连静立窗前的背影，都仿佛在说着万千言语。

“怎么能不急？大法师和魔苯的人是什么关系，这些事情若是不理清楚，佛寺就建不起来。先前你不也打着赤尊姐姐的名义，想为她修佛寺吗？为什么过去这么几年，一直没有建成，你难道心里没数？若不是你之前没说魔苯的事，这次说不定还不至于会遇劫。我知道赞普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不想我知道你吐蕃太多的秘密……”

闻着那股子似花似松木的清香，李云彤想，无论那是不是一个梦，她都会帮谛拉找出真相，让她安心地去转世投胎。

李云彤原是有些怕的，看到她这个表情反倒松了一口气，她甚至笑着将谛拉的脸抚正，“美人如果做怪表情，可就不漂亮了。”

设身处地，李云彤觉得自个若是有一天死在了吐蕃，她也希望能够埋在长安，周围种满她喜欢的花树。

……

吐蕃的冬天太冷，除了李云彤从大唐带来，移入温棚的那些花草，本地能够见着的，也就只有扫罗玛布尔和雪莲花。

“你真好，难怪人家说大唐的和*图*书文成公主端庄贤淑、大气仁德、貌美人善……”谛拉说了一大堆夸奖的话，亲昵地坐到床边，去靠李云彤的胳膊，宛若好姐妹要同她秉烛夜话。

缩回手后，李云彤暗暗可惜，香香的美人儿却半点温度也没有，变成鬼的美人没有热气，让人只能远观不敢亲近。

没想到几个月都没什么动静的一盆花，竟然突然变得如此好看，李云彤不由又惊又喜。

“没错，我就是有执念。”谛拉两眼圆瞪，“他当日说一定会帮我，为何会欺骗我？我要见到他，问个究竟？你得帮我，你要不帮我，我就夜夜坐在你的床头，吓得你睡不着觉。”

谛拉立刻悬泪欲滴，“你嫌弃我不是人？”

除了感觉到指尖有些凉气外，李云彤什么也没碰到。

听李云彤问起有关魔苯的种种事情，还说要亲自去查十年前魔苯大法师和谛拉之间的纠络，松赞干布看着她虽然恢复了些精神，但依旧面色苍白的样子，皱眉道：“这事不急，你先安心养好身体。”

“谢谢你，先暂时收着吧，等我找到他问清楚了，你再让人送我的骸骨回多弥。”说完这句，谛拉站起身，走到窗前看向遥远的夜空，看向夜空下不知道什么地方，像是在看她记忆里深深思念的多弥，喜欢的山山水水。

当她第三遍念到“……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hｔｔps://wｗw•ｈｅｔｕshｕ•ｃｏｍ.coｍ。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时，谛拉终于安静下来。

李云彤轻笑，俏皮地歪了歪头，“只有哄人的话，哪里会有哄鬼的话？我怕不答应，你真会夜夜来访害得我睡不好觉。不仅如此，连你的骸骨我也会让人帮你运回多弥，你一定很想回到家乡吧。”

谛拉愣住，她睁大眼睛望着李云彤，有些激动地说：“你答应了？不是说来哄我开心的吧？”

再这么哭下去，谛拉即使不疯，也会因为伤心过度无法聚集神魂，成为飘散。

李云彤本想说你的事与我何干，看到谛拉那张美丽的面孔上凄楚的表情，又不忍心，想到谛拉生前，不过是同自己一般的年纪，她的心软下来，“我能帮你什么？”

看着痛苦不堪的谛拉，李云彤轻轻出声，念起了心经，她要帮谛拉从泥潭中挣脱出来。

提起往日的荣光，谛拉神情更是落寞，“你年华正好，前方一片光明，是不会明白这种苦楚的。可找了那么多的人，就你能看见我，家乡又太远了，魂魄都无法托梦给人。”

虽然不能碰触，但谛拉身上的香气却缭绕在李云彤的鼻端，那是一种清新中带有甜美，馥郁里夹着凛冽的花香，跟谛拉很相配。

谛拉离她远了些，神情怏怏地说：“没想到我死了要找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来完成心愿。想我从前在多弥，所说的话堪比君王，如今ｗwｗ•hetushｕ•ｃｏm•cｏｍ却落得飘零他乡，死了都回不去的下场。”

想到自个对松赞干布生出的信任感，李云彤沉默片刻，“良人谈不上，我和他是同伴，亦有患难之情，盟友之间，应该互相信任，彼此相依相托。”

屋子里明明门窗紧闭，然后却有风起，吹乱她的一头长发，犹如她纷乱的心事和思乡的情怀。

“你既然知道我已经不是人，还不怕我？难道不怕被鬼上身？”谛拉做出一个狰狞的表情。

李云彤啼笑皆非，“人鬼殊途，就算你对我再有好感，也无法亲近啊！况且你离我太近，我觉得冷，裹被子是正常反应吧。”

说到最后的那句时，她的语气里已经充满了感同身受的同情。

松赞干布沉默了片刻，问她道：“那些事，你都知道了？”

虽然谛拉只是鬼魂，是虚影，却因为她这一抚，恢复了正常脸。

想到自个听来的圣女谛拉无忧无虑生活在多弥圣山上的那些故事，李云彤心里有些难受，她仿佛从谛拉的身上看见了自个的影子，她垂眼问道：“多弥国城破之际，圣女可还记得自己是怎么遇难，又是怎么被魔苯的人拘魂到吐蕃的？”

她的心里头，也生出几分好奇：谛拉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会这样魂魄被困十年，至今逗留人世？

几案上放着的那盆扫罗玛布尔（红景天）突然叶端变红，看上去如同一朵灿烂的红花，比窗外的朝霞还要美丽。

转念之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对着那盆花道：“是你吗？你先安心在这儿呆着，等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