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高原鹰
第251章 交换
晨起，松赞干布伸手撩开幔帐，用他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吩咐道：“点灯！”
松赞干布当然不知道丹珠脑子里想些什么，等她端了茶来，两三口饮完，依在靠枕上想着昨夜看的那些奏折。
松赞干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记住，吐蕃和羊同是兄弟友邦，你肯信本王，投奔到此，本王不会落井下石已经算是厚道，你不要妄求。当年吐蕃动荡，向羊同求和、示弱，以缓和那紧绷的局势，于本王而言，的确是委屈，但合约已定，羊同王不负本王，本王亦不会负他。你把希望寄托在本王的身上，是找错了对象。”
当然，贡松贡赞都能知道贡山到了弃真伦的府上，松赞干布岂能不晓，但现在如果进府去抓人，打草惊蛇跑了贡山不说，还有可能引得弃真伦自辩，令朝臣们认为他容不下弟弟。
松赞干布这才将手里的东西展开。
可惜，自个来了几日，赞普都对她视而不见，仿佛她和别的使女没什么区别，对他而言，并不比桌椅板凳更吸引人。
丹珠闻听大惊失色，“不要，奴婢不要出宫，奴婢就要在宫里头侍候赞普，奴婢哪儿也不去……”
权力的争斗，是最讲实力也是最无情冷酷的争斗。
松赞干布伸手接过，并未展开，低头看着丹珠道：“你可想好了，本王就算得了这样东西，也不会允诺你什么。你若是想以此跟本王谈条件，那是打错了算盘。”
“是，赞普。”幔帐外立刻有人回应，原本安安静静的寝殿响起了曼妙的女声，就好像一夜未睡，只等着松赞干布的传唤。
幸好，弃真伦至今无子。
在松赞干布看来，他母萨的态度最是令人玩味，既不像从前那般对弃真伦纵容，却仍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反常态地采取了模棱两可的态度，关于贡山之事更是讳莫如深，每日照常召内命妇们请安，五日一游，十日一宴，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松赞干布皱眉摇了摇头，“本王不爱那甜腻腻的蜜水，就照往日给我一盏淡茶。”
丹珠没有半点犹疑，“阿爸啦在世之时曾说，赞普是人中龙凤，绝不会容卧榻之侧有他人安睡，羊同当年坐山观虎斗，还与您定下那般不平等的条约，您与羊同王，早晚会有一战……”
松赞干布哂然一笑，“你想多了，本王得了你的东西，怎么可能对你如此赶尽杀绝？就是你想出宫去，本王也许你宅院，让你在吐蕃好好生活下去……”
要不然，就贡松贡赞那个病弱的身子，还真未必能够争过他的堂兄弟们。
也正是为了这个羊皮卷，松赞干布才答应敦珠留这个名叫丹珠的女子近身侍候自个。
他看了眼丹珠，“本王hetushu•ｃｏｍ•com只允你平安，至于对付羊同王，你就不要想了。本王先前就不曾许诺你什么，你拿出这样东西来，本王亦不会许诺你什么。”
细究之下，不过是这些年他翅膀渐硬，大法师有些控制不住，所以才会频频出损招对付他，底下用那么多的肮脏冷硬手段，其实都是为了政治博弈，而这样的厮杀，从来都是潜流无声，暗礁密布。
怎料计划不如变化，因为她的嫁妆里有一座铁矿山被羊同王看上，飞来横祸，父母因此获罪撒手而去，她在部属们的拼命护卫下，逃来了吐蕃。
但松赞干布明白，他的母萨这段时间表现的再明理睿智，再看重他这个大儿子，也越不过弃真伦那个宠爱入骨的幼子，如果不是怕兄弟相争无法两全，不想他们任何一个死于争权，她只怕都不会如此妥协。
松赞干布一直都很明白，他和大法师先前的政教同治，不过是权宜之计，十三岁初登赞普之位时，他需要苯教宣扬他的出生多么不凡，宣扬他是天命神授的赞普，而苯教也想借着控制幼主，坐稳吐蕃国教的位置，并以吐蕃为中心，向周边弘扬苯法，成为凌驾君王之上的教皇。
做了十几年的赞普，令吐蕃走上强盛之路，他无疑是合格、优秀的君王，可即使如此，旧王庭留下的那些盘根错节的宗族，有着无数忠心教徒的苯教，并没有对他完全臣服。
“赞普和-图-书，若是有什么需要去做的，只管吩咐奴婢，那羊同王欺人太甚，奴婢虽然举家覆灭，却还有几门亲眷尚可求助，他们当日受阿爸啦的照顾良多，也答应阿爸啦会照看奴婢。您若有所需，奴婢当尽心尽力去为您做。只要您能帮奴婢报了仇，哪怕刀山火海，奴婢也不会推辞。”丹珠跪坐在松赞干布下首，轻声道。
这半年多在文成的推展下，吐蕃女子由室外产子改到了室内，出生就夭折的孩子少了许多，产妇们也不像从前那般生个孩子几乎就会要命，想来随着吐蕃的婴儿增多，会有更强大的未来。
随着一只手将帐幔用金环系住，一张秀美无双的面庞出现在松赞干布面前，她的眼神充满了崇拜，连那睁大的眼睛里都藏着深深的希翼，像是面对松赞干布是她人生最大的幸运。
而她宴请之时，必有弃真伦的身影，母子之间如同往日一般契合，倒是对松赞干布，也不像从前那般咄咄逼人，母子、兄弟之间也融合了不少，至少，表面看上去是其乐融融。
她露出最轻快的笑容，用最温婉的声音问道：“赞普醒了？奴婢刚沏了蜜水，温温的正好，赞普喝一口罢？”
松赞干布打断了她的话，“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在本王的宫里头呆着。你既然识文断字，从今个起，就去书房做事吧。”
“是，赞普教训的对，是奴婢想多了。”丹珠擦了擦眼泪，“是奴婢想岔了，无论如ｈttｐs://ｍ•heｔushu•ｃoｍ•ｃｏｍ何，奴婢既然已经来了赞普的身边，您一年跟羊同友好，奴婢便侍候您一年，若是吐蕃跟羊同友睦百年，那也是奴婢的命，怨不得赞普，这样东西奴婢先前就说过，是心甘情愿给您的，就算赞普得了这东西，转头就将奴婢捆了给那羊同王，也是奴婢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松赞干布想了想他手中的牌，还好，目前优势还在他这一边，新兴贵族为了自个的权益，都会继续站在他的一边，周边而言，近，他有泥泊罗的支持，远，他有大唐这个靠山，所以，他如今要考虑的，不是如何被动应战，而是伺机而动，一举将他的敌人拿下，并且不给对方翻身的机会。
羊皮卷上用羊同文字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名，不时以朱砂勾画，指出那些人名的相互关联。
“赞普，这样东西或许您能用的着。”待松赞干布起身，丹珠将一个羊皮卷捧到他的面前。
赞普的书房，军机大事很多都在那儿处理，自个不过才来了几天，就能得这样的殊荣？
想到李云彤带来的太医说，自个那唯一的儿子是因为他们当时年纪太轻，肾精未固时所生导致先天不足时，松赞干布不由想，最好让文成晚两年再要孩子，这样或许能够给他生一个健康强壮的嫡子。
哪怕为了王室的体面和尊严，松赞干布也得扮演母慈子孝，兄弟和睦的局面。
大法师闭关，依然耳目遍布，宫里头那些苯教的信徒，就是他来hｔtｐs://ｍ•hetｕshｕ.coｍ•com往探听的耳目，从贡山逃出至今未曾抓获，他就知道如今处境已经糟糕到了何种地步——
“是。”丹珠柔柔地应声退了下去，转身后笑容收了起来。她手头的那东西，只有混在甜食里头才尝不出来，赞普不好甜，不吃甜食连一口蜜水也不喝，只能另想法子了。
做为世家的嫡长女，她对羊同那些宗族门阀了如指掌，而这些正好是松赞干布了解羊同的必需，这就像瞌睡的人遇上了枕头，松赞干布便因此留下了她。
虽然才过来几天，但丹珠明白，松赞干布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改变心意，于是，她很快转颜一笑，轻快地应道：“赞普如此信任奴婢，奴婢自当尽心尽力，为赞普砚墨。”
丹珠愣住了。
松赞干布轻笑了一声，他盯着丹珠的眼睛，神情却有些漫不经心，“你家既然都没了，那些亲眷又怎么会为了你去得罪羊同王？别把命运寄托在别人的良心上。亲眷？说起来我吐蕃即将跟羊同联姻，那羊同王即将成为本王的妹夫，你期望本王帮你报仇，是不是找错了人？”
据说这个丹珠是羊同一个世家的嫡长女，原本家里给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除了金银土地铺面，众多的仆妇、奴隶外，还有八十户部属，五十名健仆，用以保护她和她子女的安全。
可要是去了书房，她要想拿……她往南墙角边微不可查地瞄了一眼。
能够有这般谈笑晏晏的情形，蔡邦萨只怕是最想维持如今局面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