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二十九章 平静的来源（下）
弟子们不敢发问，等着老师的下半句话。
夜风徐来，柳白闻着风中传来的气息，感慨说道：“这就是生活。无论战争还是杀戮，都不能影响的过程，便是生活。”
没有人注意这个细节。
……
世间只有帝王才能头戴金冠。
在他身边的地面上，有一顶有些陈旧的金冠。
那男子身着麻衣，梳了个简单的发髻，面容普通无奇，只是一双眉毛极有特点，浓郁得仿佛是用墨笔画出一般。
世人皆知，剑圣柳白最著名的剑道理念，便是纵剑万里，不及身前一尺。
白海昕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大帐。
柳亦青问道：“何时才是二先生最强的时候？”
篝火堆轰的一声暴燃起来，火焰伸至三丈高的夜空，把军营照得一片明亮。
柳白说道：“这场青峡之战，是你们向书院学习的大好机会，君陌也是我很喜欢的对手，便如白日所说，我必然要等到他最强的时候才会出手。”
柳白说道：“你们都以为君陌此人性情骄傲，战法霸道，所以每一剑出，他都要消耗更多的念力与气力，不能持久，实在大谬。”
人群后方响起一道愤怒的声音：“这不是让我们送死？”
说完这句话，这位世间剑道第一高手，从篝火堆里，抽出一根还没有燃起来的细树枝，缓缓举至眉前一尺之处，然后随意挥下。
“二先生挥剑不需要力气，他借天地气息而运剑，又反过来调动天地气息助剑势，这不是武道修行，也不是魔和-图-书宗手段，但……殊途同归。”
柳白问道：“身前多远？”
二师兄握着铁剑走到原野间。
“神殿就是像你这样想的，所以错都是一样的错。”
“神殿着急，我不着急，唐国要灭，必然不是一战能定之事。”
剑阁众弟子也随之站起，望向那处，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那么身前一尺半便比身前一尺更强？
此时大帐里有数百名军中强者和来自各国各宗派的修行者，如果是平时，哪怕白海昕是南晋大将军，也不会令他们噤若寒蝉，然而如今是在神殿联军之中，众人都清楚，白海昕的话代表着西陵神殿的意思。
众人赞美了一番桑桑当年在后山腌好的咸菜，开始低头呼啦啦喝粥。
“大军浩浩荡荡，强者云集，临此危时，却还有心情认真地做饭。嗯，饭有些烧糊了，但咸菜的味道真不错。”
他是柳白，所以金冠在旁。
一名弟子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他没有握剑的时候，铁剑在他身前。”
一尺半比一尺更长。
今日粥饱神满。
“而骄傲，便是他的取死之道。”柳白敛了笑容，神情漠然说道：“因为骄傲是情绪，真正的剑者，不能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一名弟子终于忍不住，问道：“您准备何时出手？”
……
篝火堆旁一片安静。
原野间的血腥味道变得越发浓郁。
诸事皆宜。
白海昕说道：“既然要你们弃马而战，那么坐骑便不用担心，至于hetushu.com.com琴箫之声……天谕神殿此时正在制符，稍后便会分发到你们的手中。”
白海昕看着这些用沉默表示反抗的人们，神情漠然说道：“不要想着自己平日里在宗派中在人间享受的荣耀与尊重，要清楚现在是在军中，我们是在奉天伐唐，我们执行的是昊天的意志。”
青峡之战第二日。
……
柳亦青有些痛苦地咳了两声，说道：“二先生虽然威武，但毕竟人力有时穷，而且以二先生如此骄傲霸道的战法，很难坚持太长时间。”
天气阴晦，似要落雨。
联军大帐真的很大，此时坐着数百人，依然不显得拥挤。而且那些人都很沉默，于是空旷的大帐，竟然还多了几分静寂的感觉。
绵延青山拦着南方大泽的温暖水汽，清河郡向来以四季如春闻名，然而毕竟已是深秋，入夜之后，原野间的温度渐渐降低。
“我的剑也可以理所当然，却无法活得像他们这样理所当然。”
“想想你们的宗派，是要千秋万代，还是要如烟花般消逝，想想留在家乡的亲人与弟子们，再想想苍穹之上的伟大存在。”
“君陌是普通人，所以会有普通人的行为，所以今天会留你们几人性命，但他握住剑的时候，就不再是普通人。当他开始受伤，开始疲惫的时候，当他发现自己的骄傲受到了挑衅，开始真正愤怒的时候，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将要失败的时候，那时候的他才是最强大的他。”
柳白的树枝，和*图*书最终落到了篝火堆里。
他眼睛不能视物，念力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根树枝做出的事情。
柳白知道弟子此时的情绪，微微一笑说道：“修行者必然自信，于是骄傲便是最常见的外显，我这一生见过很多骄傲的人，比如叶苏，比如死了的那位裁决老儿，但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比君陌更骄傲。”
柳白问道：“君陌的铁剑一直在什么地方？”
那团凝结在树枝前的天地气息，遇火而散。
喝得气壮山河。
与青峡处的温暖气氛相比，此间好生寒冷。
“你的看法，对也不对。”
柳白将手中的半根残枝扔进篝火堆里，说道：“说你对，是你说出了君陌行剑时的手段，说你不对，是因为你还没有看懂他不是在借天地运剑……”
“他是在用天地打人。”
众人讶然。
“君陌的铁剑，或砸或拍，看似比砍削要费力，实情却并非如此。那是因为你们不懂，以剑砍削用的是力气，磨损的是铁锋，而他的砸拍，用的是天地元气，而那般厚实的铁剑，想要磨损至毁坏，只怕要等到天荒地老。”
“书院寥寥数人，便来拦万千大军，看似极傻，但他们不是傻子，所以神殿想用人命去堆，想耗尽君陌的气力，不可能有效。”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敢回答，也没有人再敢说话。
二十余名剑阁弟子沉默不语，各有心思。他们追随世间第一强者修行，刻苦练剑，自有骄傲剑心，所以每每对书院多有不服，对那https://www.hetushu.com.com位二先生的骄傲更是不喜，然而此时他们才明白，那人骄傲自有骄傲的道理。
他霍然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看不见的青峡处，声音微颤说道：“此种剑道，对念力和体力的消耗最小，他可以一直不停地杀下去！”
军营里燃起篝火。
这名男子不是哪国的皇帝。
今日他再次惨败在书院弟子手中，受了不轻的伤，但并不像当年那般愤怒悲伤，还能够有足够多的冷静来分析事态。
他是剑道的皇帝，他是剑道的圣者。
“这是神座大人的命令。”
大帐里一片死寂，沉默此时代表着接受，不得不接受。
七师姐昨夜没有睡好，她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说道：“小心些。”
“我不想再听到更多的疑问，你们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接受。”
锅里小米粥的香味也很浓郁。
……
柳白看着青峡处微笑说道：“书院真的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可惜夫子已经不在了，不然我还真想去里面住上几年。”
篝火堆旁的天地气息，随树枝挥出之势而动，数道轻渺薄虚的气息，粘在了树枝的枝头，随着挥动之势越蓄越厚，直至最后凝为一团。
一名洞玄境的修行强者盯着他，厉声说道：“重骑兵都没办法冲过去，我们这些人能怎么办？谁能扛得住琴箫的声音？”
众弟子围着一名男子，神态恭谨无比。
这些人都是南晋剑阁的弟子。
喝完粥后，众人替二师兄披挂整理盔甲。
不敢说话不代表不去想，修行者们脸色十和_图_书分难看，他们都知道先前那人说的是对的，西陵神殿就是要让自己这些附庸道门的小宗派去送死，用自己的死亡去消耗书院弟子的念力精神与体力……
柳亦青低着头，沉默思考了很长时间。
……
柳白站起身来，望向原野那头安静的青峡，感受着那处传来的温暖气息，缓缓把双手负到身后，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白海昕脸色骤然寒冷，看着声音起处，说道：“是谁在说话？”
“神殿的想法，必然不会有效。”
不等那些平日里骄横无比的修行者出言反对，他面无表情继续说道：“普通将士做不到的事情，当然要由你们来执行，不然道门养你们何用？”
一堆篝火旁围坐着二十余人。
柳白看着夜穹里那轮明月，沉默了很长时间。
柳白说道：“只有我会注意这个细节，因为这本来就是君陌要让我看的，那把铁剑一直在……他身前一尺半之地。”
众弟子沉默不语。
众弟子心想二先生今日执剑守青峡，血染原野，一步未退，已然显得强大到了极点，甚至有了无敌的感觉，难道他还能变得更强？
“书院诸弟子为什么能这样平静？不是因为自信，而是因为他们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做让自己高兴的事情，所以他们做得理所当然。”
四周响起一片惊呼，片刻后渐渐敛去。
夜穹上的繁星被明月的银晖掩得黯淡难见，此时被原野间的无数堆篝火映照，愈发渺茫，如果不仔细去看，甚至会以为夜空里根本没有星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