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
柳梢忍不住悄悄地弯了弯唇，低哼了声，还是不满足：“你也不问我的名字，根本就没诚意！”
“是十王爷。”旁边摊主答道。
等到意识与魂魄完全融为一体，他又持续半个时辰，确定不可能再出问题了才收手。力量催用过度，他低头轻声咳嗽。
身体晃了下，他微微皱眉，闭上眼，大概也没有力气说太多话，只是抬手示意不必。知道他有病，柳梢小心地问：“很疼吗？”他没有回答。柳梢见情况不对，轻轻碰他，不料面前人竟直直地倒下来，柳梢这才发现他已经昏迷，登时吓了一跳，慌忙将他抱住。
“主人，你要不要这么丢脸？”蓝叱的声音传来，“你应该注意一下格调。”
“我不听！”柳梢挥开笛子。
“出来。”他突然睁眼，长睫下目光冷厉。
他勾起嘴角：“还可以。”
“柳梢会让人占便宜？”
紫水晶戒指闪烁，他不说话，挥手抹去镜中画面。
“无论如何，她回来了。”
仙魔之争早已不再那么激烈，地灵眼大战之后，魔宫伤亡惨重，他们似乎打算休养生息，近年因为魔性而作恶的事居然少了很多。相反，妖界越来越强大，在妖君白衣放任之下，人间不时起妖祸。
“此人是……”有人问。
柳梢反驳：“他不是。”
“啊，你这个混蛋想占我便宜！”她立刻忘记承诺，踩他那漂亮的轻靴。她自然是踩不痛他的。他很无辜：“等你记起来，就知道我真的没有。”
他淡淡地道：“我大概还能活三年。”
“离开吧。”他又开口。原来他是故意引自己出来呢！柳梢有点气闷，忍不住嘀咕：“我救了你呢。”他看着她。柳梢声音小了点：“你都没想过我。”
“也许这样最好，”他微微弯了唇，“难道你不觉得，现在的她很可爱？不会任性，也不会乱发脾气骂人。”
他瞧瞧凶巴巴的少女，叹了口气：“我突然觉得，还是没有意识的她更可爱一点。”
“柳梢儿，你回来了。”他转过身来，朝她伸出手。
“我不记得很多事了，”她皱着柳叶眉，摸着额头走来走去，突然哼了声，“不过，我讨厌月亮！”
“最重要的是，不会恨你。”
他没有回答，温和地道：“柳梢儿，你受过伤，身体和魂魄都很虚弱。”她失望：“不能吗？”
柳梢玩到傍晚才感觉累，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这里是一国京城，天子脚下，极尽繁华。商铺都没有关门https://m.hetushu.com.com，夜市将开，城内又将是另一番气象。四周笑闹声不断，柳梢却突然失去了之前的兴致，身旁人来人往，入目尽是陌生面孔，心头莫名地生出了一丝牵念，仿佛缺了点什么。
“然后呢？”
他沉默了下：“可以，但不能离开太久，要尽快回来。”
他信了自己？柳梢高兴起来：“我送你回去。”
“大概吧，这样也好。”他握住那小手，将她拉入怀里。
“不可思议，她遇到他了，”蓝叱开口，透着意外，“竟然这么巧，他们两个真是有缘。”
齐清见状未免意外，盯着她。面前的少女美得无可挑剔，美得太简单，简单到他一眼就看透，没有丝毫含蓄与神秘，连哭相也这么直白，使得她在男人眼中的魅力大打折扣。而看着她拼命抹眼泪的样子，他心头竟莫名地有些软。他情不自禁地拉开她的手。对上他的目光，柳梢突然窘迫起来，匆匆站起身：“我……我先走啦。”他目送她离去，皱眉，也有些不解。
“没有，我也不知道啊……”柳梢还在擦眼睛，哪知道她越慌，眼泪反而越多，不听她使唤地往下掉，手指不够，她便胡乱地用袖子抹，怎么也抹不尽。
黑色的斗篷轻轻一晃，他终于抬起手。蓝紫色的光芒亮起，将少女裹住，创造万物的神力正滋润着修补好的，虚弱的魂魄，一缕微弱的意识随之引入眉心，缓缓地与魂魄融合。
“不一定，那个人比你高尚得多，她很信任他，不会防备的。”
“历经千年，她的意识已经损耗不少，再不归位，失败的可能性更大。”
“人间很危险，我花了这么大力气救她，不能看她再出事。”
冥境无日无夜，柳梢是个爱闹的性子，一会儿走来走去，一会儿又坐下来出神，嘟着嘴不停地自言自语，仿佛受到少女的感染，无尽的虚空也不再冷清，变得热闹有趣起来。他站在旁边看，一直弯着唇。她也在偷偷看他，终于忍不住问：“喂，你总站着不累啊？”
蓝叱没有回应。
他笑起来：“那绝对是很纯洁的拥抱，我是好人。”
他显然并不喜欢这种不依不饶的性子，皱眉，不再说话了。柳梢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只好自己转回身来：“我叫柳梢。”
“当然能，”他回答，“但是外面也没什么好玩的。”
“好吧，不过她肯定不会回来了。”
“你的妻子一点也不留恋
m.hetｕsｈu•coｍ.ｃoｍ你，”蓝叱的声音又响起，“她现在的状态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不回来也没关系。”
“你不看了？”
“我认为应该看看，比如看他们久别重逢，会不会抱一抱。”
“现在的她很可爱。”
“你打算考虑多久？”远处传来蓝叱的声音。
那人连叹：“可惜，可惜！”摊主摇头：“听说活不过二十五岁，不成亲，是怕耽误人家姑娘吧，难得有个好王爷，怎么就得了绝症。”
该回去了。
她警惕地问：“你是谁？”
清亮的声音撞入脑海，仿佛撞碎了什么东西。柳梢猛地转脸望去。那是个穿着锦袍的青年，浑身透着冷冽之气。
不知怎地，柳梢的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曲调根本听不懂，为什么会哭？柳梢觉得尴尬，悄悄地擦眼睛。
“是谁？”少女警惕地张望四周，没有发现人影。
“嗯？”琴声停止，他抬眸问，“怎么了？”
“你真的占过我便宜！”柳梢气得直叫。
深处，有无数细碎的星光在闪烁，少女一动不动地坐在星星的幻象中间，绿色衣裳自然而然地飘垂下来，整个人看上去仿佛是悬在虚空。
少女飞快地从他怀里离开，怒视他，大眼睛里满是警惕之色，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疑惑。
没有意料中的动静。
半晌，蓝叱的声音又传来：“失败也无妨，她现在也很可爱，不会任性，不会发脾气骂人。”
“嗯。”
“连抱一下也不行了。”蓝叱幸灾乐祸地道，“你在她心里的印象远不如那个人。”
虚空幻境中，少女追随那身影而去。
“原来你天天都抱着你的朋友。”蓝叱又开口。
“谁说的，外面肯定好玩。”
她同情地道：“那你多无聊，不能出去玩吗？”
他微笑：“哪有，这名字多好听啊。”
柳梢被那枚美丽的紫水晶戒指吸引，有点怔。他没有得到回应，收回手：“玩够了吗？”柳梢移开视线，神情有些惆怅：“我遇到了一个好人，我觉得我好像认识他。”他立刻问：“你们说话了？”
“好了，”他取出一支精致的笛子，“不要再管别人了，我吹笛子给你听。”
长腿交叉叠放，半截白|嫩的小腿露在绿衫子外面，分外地醒目。小脸美得无半点掩饰，一双杏眼格外漂亮，却空洞无神。她就像是一座漂亮的雕塑，静静地坐在那里，不知道是在等谁。
“她现在身体很脆弱，这种状态不合适。”
“你叫我什么？”
“我和图书可以走吗？”她两眼一亮。
“没错。”
“意识刚融合，记忆还没有被唤醒，她并不认识你。”
她狐疑：“当然。”
她高兴起来，等他打开冥境出口，立刻头也不回地跑了。
柳梢回到冥境就开始坐着发呆，一向爱闹的她破天荒地安静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几天都不说话。
“你先等着，我自己回去。”
“是我的一个仆人，他叫蓝叱，正在闭关修炼，”他微笑，“好了柳梢儿，这里是冥境，你先熟悉一下。”
他独自站了许久，终于慢步走到少女面前，微微俯身，轻声唤她：“柳梢儿。”少女果然像往常一样抬头，配合地递出手。
“蓝叱，不要说这么难听。”
月站在不远处，紫水晶光芒闪烁，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他的少女。
“嗯？”他立即抬头。
重回与清亮世界，感受到久别的烟火气息，柳梢心中充满了快乐，本能地施展术法飞奔，只觉得饿所有的景色都很熟悉。荒村，田野，城镇。一条流水，一片炊烟，都是那么美丽；一曲村笛，一声吆喝，都是那么悦耳。
“我叫月，月亮的月。”
“当然没有。”他放下手。
“因为她现在只认识你，等她恢复记忆吧，那时候她肯定头也不回地走，你以为她还会喜欢你？”
他点头，“嗯”了声：“尽快离开。”
“不是他是谁，”摊主冷笑，“除了他，哪个王爷只带一个下人出来？你看上头那些……生怕不够威风呢。”
“我不坏。”柳梢连忙摇头。
幻境之外，有人站在虚空中看她，苍白漂亮的手伸在黑斗篷外面，手心一点意识闪烁。
“你故意的！”柳梢气得狠狠地踩他一脚，“你才是个骗子！”
“没什么好看，真是无处不在的人。”
他又沉默了下：“以前的她更可爱。”
“你来了。”
“你也不谢我呀！”柳梢扭过身去。
“看你的样子就不像好人，”柳梢怀疑：“你都是骗我的，想利用我吧？”
她嫌弃：“难听。”
“成功了？”蓝叱问。
他沉默半晌，叹气：“你能不能闭嘴？”
“你想出去？”
“嗯。”
“嗯，多谢你。”
“她居然猜对了。”蓝叱道。
“失败了？”蓝叱的声音。他沉默片刻：“大概是。”
他被这叫声惊地后退两步，随即握拳放到唇边，咳嗽：“哎，你……”
“你叫齐清？”
她突然出现在亭子里，他丝毫没有意外，手反而从琴上拿开了：“京城戒备森严，非https://www.hetushu.com.com魔族久留之地。”柳梢没反应过来，瞪大眼睛。
他愣了下，温和地道：“那我可以换个名字，叫太阳，或者星星？”
虚空中浮出一面巨大的、光滑的镜子，里面少女的身影清晰又真实。
“你以为我怕？”
空空的冥境，无天，无地，入目只是无边无际的一片黑。
“我们……”他想了许久，找到个合适的说法，“算是朋友？”
“这里除了你和蓝叱，没有别人吗？”不等他说话，蓝叱先回答：“这里有的可多了，比如神妓……”话说到一半，声音突然消失了。
柳梢坐在对面，双手托着腮，疑惑地打量他。这人不是要弹琴吗。怎么坐着发呆？将近半个时辰后，柳梢终于忍不住现身，问：“你在想什么？”
“你是谁？”他又开口，已没有杀气了。确定被他发现，柳梢只好现身：“哎……是我呀。”这句话的工夫，他已迅速将她打量了一遍：“魔？”
“嗯。”
柳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左右望望：“你一个人，没有王妃吗？”
“为了她的安全，你偷窥也没什么。”
柳梢正打算走，目光又被旁边小摊上的一件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个镯子，做工很简陋，黑色木头上面隐隐有红色的纹路，与旁边的镯子比起来毫不起眼。自己好像也有个镯子？柳梢情不自禁地抚摸空空的手腕，为这个念头感到不解，她正呆站着出身，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她不解：“我怎么在这儿？你是我什么人？”
离开热闹的街市，年轻的王爷渐渐地放慢脚步，走到僻静的墙角处，这才停下，单手扶住墙。他整个人似乎并无异常，唯有那微微皱起的眉头与紧扣墙壁的手掌，透露了他此刻的隐忍。柳梢心头发紧，又不知道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擦去他额上那些冷汗。
夜色笼罩着王府花园，园内一丛小竹，一座凉亭。檐下灯笼摇晃，素衣男子坐在亭内，面前放着一炉香、一台琴。修长的手指按在弦上，琴声却迟迟不响。此时的他没有戴冠，只用一根白色发带将那如墨长发松松地系起，俊脸轮廓顿时变得柔和起来，长睫半垂，掩住狭眸，给人一种闭着眼的错觉。
王府的家丁们都不知道主人是怎么回到床上的，见他病发，也就没工夫追究这些了，连忙去请太医。柳梢趁乱离开，回到冥境。
骤然，琴声响起。清冷的声音犹如来自天门，从云中坠落，撞入心头。心中仿佛和*图*书有什么东西被撕开，带来久违的、极度的伤痛。
少女依旧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变化，目光呆滞。他走进几步，又停住。斗篷下摆不住地晃动，半掩银纹靴。
月还是安静地站在虚空之中，黑色的斗篷居然还是能与四周的黑暗区别开来，一个背影就点缀了整个虚空，真的像一轮冷冷清清的月亮。冷清，却亲切。
“嗯。”
“蓝叱，你可以不说话。”
“喂，你干什么！”少女狠狠地踩他一脚，将他推开。
他只是个凡人，自然看不到柳梢，可那双眼睛偏偏像是能洞悉一切，叫人无处遁形。柳梢莫名地心虚，缩回手想要退后。
“能，主人。”
他立即道：“我一点也不厉害。”
久久的沉寂过去。
“柳梢，月上柳梢，那个柳梢。”
苏醒的少女仿佛拥有了无穷的活力，她看了他半晌，低哼，杏眼四下张望，观察着这个奇怪的空洞，小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都生动不已，与千年前并无两样。他想了想，主动开口：“这样，柳梢，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然后？”柳梢疑惑地看他，“他病了，要找大夫，我就回来了呀。”
“他就是那位病王爷？”那人惊讶不已，“去年去滇南，力主开仓放粮的那个？”
他不赞同：“你太容易受骗了。”柳梢欲言又止，最终吞下了反驳的话，眨眨眼，凑到他身旁：“喂，你很厉害啊？”
“不累。”
他又咳嗽了声：“大概是。”
“是，王爷。”
“你还去他家里了？”
侧脸极其俊美，长眉斜飞，狭眸上两排挺直的长睫极其醒目，脸色看上去很不好，苍白缺乏血色，却丝毫不减其从容之态，并不魁梧的身体，似乎也能挑起千钧重担。他吩咐仆人在对面店门口等候，自己先走了。
“这就对了，”他认真地道，“你看，你根本就不了解他，怎么知道他是好人，也许他是个坏蛋，是个骗子呢？”
注定的命运，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是真正不在意。只是这种态度，这种语气……为什么那么熟悉？柳梢发怔。
“这个……”他停了下，“我告诉你，你不能生气。”
“当然不会，她本来是要灰飞烟灭的，你已经很对得起她了。”
他叹了口气，认真地警告：“柳梢儿，不要任性。”柳梢撇嘴，完全不拿他的威胁当回事，大步走了。等到她的背影消失，他侧过身，有些头疼地道：“蓝叱，你说得对，还是之前的她更可爱一点。”
柳梢问：“那你会治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