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27章 香消
那罗冷笑了一下：“我可以选择和他在一起吗？”
“所以，说什么让伊斯达继位也只是骗我的了……”她笑得更加苦涩。
有情是空，无情——也是空。
死神的阴影渐渐将她全部笼罩，空气似乎变得稀薄，令她越来越难以呼吸。在神思清明的最后一瞬，她仿佛看到了满院的石榴花瓣如细雪飞舞飘落，在花雪的深处，那个人正如月下优昙般静静站在那里。他那暗金色的头发上浮动着一层琥珀色的光泽，格外柔和旖旎。眼眸是颇为罕见的冰绿色，犹如早春破冰而出的溪流所流淌的浅浅绿意，又似是从丝绸之路远道而来的安息国巧匠手下的青色琉璃。明艳华美于阴暗邪气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毫不突兀地融合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世间万恶之源的最华丽的化身。
那罗弯了弯嘴：“你我也算是相识一场，何不坐下喝一碗茶再走？不管怎么说，我都依然是你嫂子。这么急着走，莫非是心中有愧？”
傅介子见她有所改变已觉得是万幸，至少他看到了一希望，如若持之以恒，总有一天她会忘记这些忧伤。他再欣喜之余对她更是殷勤照顾，花在她身上的时间也更多了。那罗情绪好一些的时候，有时也会去屋子附近的树林走走，或是在院子里煮些茶水打发时光。褥子过得平淡又宁静。
她露出了带血的笑容：“想走吗？恐怕来不及了。”
那罗点了点头：“一定很美吧。”
那罗的手指微微捏紧了碗壁，脸上却还是云淡风轻的笑。她抬起头，直直望入他的眼底：“我哪有这个本事改变他的注意。倒是你，为了王位连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二哥都不放过，又有谁能争得过你呢？”
这天傅介子拿着新买的首饰匆匆赶回来时，看到她正在喂不知从何而来的野兔子。她的半边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无限温柔，瀑布般的浅茶色长发从单薄的双肩滑落，白皙的脸上散发着明珠美玉般的光泽，美得无法用言语形容。当她留意到他的到来时，那双透明深邃的琉璃色眼睛流转着清浅的忧伤，却隐隐又带着一丝期待。
安归，你应该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再忘记你。
她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神情凝了一下：“就在那天，他当场自尽殉主了。”
傅介子一愣，迟疑道：“那罗，你知道，他如今这个样子……无法给你幸福的。这个世上，和图书可以照顾你的人，只有我。你我已经错过了很多次，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下次你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她的声音里却听不出生气的情绪。
平时在院子外散步时，她早就发现了一种西域特有的毒草，所以每回都采了少许，将其晾干磨粉备用。
恍然间，她在那些记忆的碎片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如初见之时，像天界中的摩可曼殊悄然绽放，又似佛祖钱的……千年一现。他对着她微微一笑，却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就仿佛艰难万分拔山过了千山万水，终于明白自己想要寻找的幸福在永不可能到达的远方，然而忽然一个抬头，却看到原来梦想中的地方就在咫尺之距。
那罗测过了头，似是有些羞涩，有些尴尬。
“原来是这样……”那罗也没再多说什么，伸手又摸了摸那只兔子，嘴边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缓缓起了身，朝门外走去。就在走到门口时，他又停了下来：“再过些日子，我就带你回长安见伊斯达。也许见到他你的心情会好一些。”
“我明白。”他的眼中闪动着喜悦之色，“最近新王登基，这里还有很多琐事要处理，等一忙完我就带你回长安。我要带你看看那红如火的枫树，那是我一直想你看到的景色。”
“那罗！别再睡了！你醒醒！”一声突如其来的低喊犹如一把利剑，一下子将这个幻境劈得粉碎。
“很美。只是，再美也美不过你。”他突然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那个小伤口。当嘴唇接触到她肌肤的那一瞬，他竟然有种死也甘愿的冲动。出乎他的意料，这个试探性的吻竟然没有惹来她的不快，她只是飞快地缩回了头，脸颊上迅速浮起了一层红云。
这一世虽然多有遗憾，到底也等到了这幸福到心痛的一幕。
傅介子必然不会放过他，杀了他自然是不可能。生不如死，才是最好的结局。
“那罗，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了。你以为能哄得傅介子改变主意吗？楼兰王这个位置我坐定了。伊斯达不用过是个阉人，有什么资格和我争？不过还算他有自知之明，主动提出将这个位置让给我，也不枉我低三下四照顾他那么久。”
上天，仿佛听见了她心底的祈求。这次，他没有像在梦中那样留下冷酷的背影，而是缓缓走到了她的面前，含笑将她拥入了怀中。
尉屠的嘴角一阵抽动，当即坐了www.hetushu.com.com下来：“心里有愧的应该是你吧！现在几乎有人有都知道是你亲手杀死了先王！你谋害夫君罪不可恕，若不是傅介子将你藏身于此，恐怕你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她想叫他的名字，想要留住他的身影，想要告诉他那些从未说过的话语。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尉屠已抬脚走了进来，冷面相对道：“我这次来只是想警告你几句话，说完了我就走。”
这即将结束的一段残生，这上天送来的一份纠缠，终于能做个了断。
尉屠吓了一跳，惊慌失措道：“你……你怎么了？我……。我告辞了！”
傅介子听到她连名带姓地喊自己，心里不禁一疼：“那罗，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没错，我和尉屠早已定下了这个计中计，就是要借你的手杀死安归。这个撞击角度和力度，尉屠已经在长安密练了半年之久，所以把握得分毫不差。而我哄他同意和我合作的诱饵就是，等安归死了之后由他继承王位。”
“凌侍卫呢？”她垂下了眼眸。
她倒没有拒绝，连喝了几口热汤让自己有了力气，立即开了口：“他呢？”
“我确实是有让伊斯达继承王位之意，但很早之前他就拒绝了。但这次若不以他为借口，你断然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的。”傅介子突然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对不起，那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若是恨我，我也无怨。只求你能让我照顾你一辈子，让我能亲自赎这份罪。”
“那罗！你……中毒了……”他感到自己的心在一瞬间碎裂了。
带着淡淡的微笑闭上双眸，她——终于要回到另一场梦去了。
傅介子心里一凉，微微叹了口气抬脚出了门。
她垂下了眼脸，所有情绪隐没在密密的睫毛下：“我很累，你先出去吧。”
“傅大人！傅大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尉屠被人带下去时大声辩解着，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傅介子忙让下人端来了热汤，小心翼翼说道：“那天你在胡树林里突然晕倒，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发了热还说胡话，我只好让巫医给你灌了些药。幸好上天怜悯，你总算是醒过来了。”
傅介子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谁，低声道：“已经按楼兰国君的仪式安葬了。那罗，这次只是一个意外，你不要太自责了。只是……。”
傅介子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她的反应，直觉心中柔柔暖暖宛如孔雀河边飘和图书扬的芦絮。而与此同时，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愧疚更是让他想好好珍惜她、保护她，再不让她受一点伤害。
“至于这个人，我会让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受尽屈辱生不如死，做我们汉朝一条没有尊严的狗。”傅介子的眼底暗藏凌厉的漆黑。
缘起缘灭，一梦如斯。
“太好了，那罗，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七天七夜了！”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静，脸上俱是喜色。
痛。
这犹如梦幻般的短暂人生，总算，没有白过。
那罗的脸上一片平静之色，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碗中的茶：“这是小昭从长安带来的茶，要不要尝尝？”
“小昭，请给我一段适应的时间好吗？现在的我，实在无法这么快就……”
原来，他的背影也可以如此冷酷。
再艰苦再难走的人生之路，也会有到达的时候吧。
那罗闭上眼，尉屠一定也会派人打探傅介子的举动。利用了傅介子对她的爱慕之情，她就打了一次赌，这是她人生中的唯一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赌。赌注就是她的命。
“那罗，你不会有事的，我保证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带你回长安，我这就带你回长安……”傅介子平时冷静的面具早已被打破，泪水滑落脸庞，他感觉整个人好似被冻僵，又一片片地碎裂，旋即又被狂风卷走，越吹越远，甚至连灵魂也要为之湮灭。
非常痛。
他脸色一僵，避开了她的目光：“你胡说什么，人人都看到是你射死了二哥，我是想救他。”
一切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尉屠沉不住气来警告她。而她则算好傅介子回来的时间，拖住尉屠，正好让傅介子见证她是如何“被毒死”的。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每一寸肌肤都紧绷着，突然，她听到一声悲泣的呐喊，却无法相信那时出自自己的喉咙。
傅介子此时被突如其来的喜悦所笼罩，脱口道：“尉屠只是我们汉朝的一个傀儡而已，就算是将尉屠换掉也未尝不可。只是做傀儡的滋味并不好受，不但事事受制于汉帝，我们汉朝的军队很快就会进驻楼兰。甚至，连楼兰这个国名也要改成鄯善。”
那罗微喘着气，用手指向一脸惶恐的尉屠：“是……是他……他说只要亲手杀了害死先王的人，他……他的王位就会做得更稳……。”
傅介子渐渐相信她改变了心意，，再聪明的男人都有糊涂的时候。她就适时提出了对王位继承人的不满，https://m.hetushu.com.com果然傅介子并没有拒绝她的建议。她知道，这个消息或许很快会传到尉屠耳中，而她所要做的就是等待尉屠的到来，实施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痛得她五脏六腑似乎都焚烧起来。
就在尉屠往外冲的时候，从门外走进来的傅介子正好将他堵在了屋子里。他一看这情形面色顿时变得惨白，几乎是跌跌撞撞扶起了那罗，手上立即沾了她的血。
她的眼皮微微一跳，叹了口气道：“只是我还放心不下伊斯达，若是由他继承了王位，我也会安心很多。”
“啊——”那罗突然轻呼了一声，原来是那兔子咬了她一口。
那罗也不反驳，拿起茶轻抿了一口，赞道：“果然是好茶。”
“只是什么？”听到安葬二字，她的睫毛急速颤了几下。那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再也不会出现了，再也无法对她微笑，再也无法对她生气，再无无法对她说“这个世上……唯一想要珍惜的人……只有你”……窗外玫瑰色的晚霞如火焰般燃烧着，心底最痛最深的秘密，被无情地撕开，就像是在太阳底下的冰块，被晒得无所遁形。
傅介子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查看她的伤口：“怎么样？那罗，疼不疼？我这就让巫医来看看。”
一眨眼工夫，过去了半个月光景。这些日子来，傅介子每天都会来探望她，并告诉她已经将绮丝妥善安置在了个安全的地方。最初那罗也总是以讥讽冷漠相对，但时间一长，或许是想起了以前的患难时光，或许是想到了他对大王子的照顾，那罗对他的态度也明显好转起来。但她眼底的那抹忧伤始终挥之不去。
“那罗，我来接你了。”
“傅大人，你太高估自己了。”
“对不起，小昭，我也无法陪着你了。”她又吐了几口血，“只是，我不甘心……我还想和你一起去长安……看那些枫树……。”
终于又见到他了。那些微笑，那些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光芒，那些触手可及的温暖和暧昧，那些曾留在她身上的深情和伤害，那些被掩饰的心跳和悸动，那些感动的、伤心的记忆，全都回来了。
尉屠冷哼一声：“我哪敢尝你的东西，只怕是要死于非命。”
她再次笑了起来，笑得连肩膀都颤抖起来，就好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似乎是瑟缩了一下，却还是让他握着自己的手，低低道：“只是咬一口而已。小昭你别太担心了。”
过了几日，那罗的
和_图_书小院子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凌侍卫也死了吗……是啊，他那样忠心的人，自然是要去下面继续追随他的主人。她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傅介子，你本来就是要他死对不对？不然那天尉屠怎么那么及时出现了？他不是想要救安归，而是想要借我的手杀死安归。”
“安归——别走！”
花开花落，刹那凋零。
“只是现在外面的人都认为是王妃亲手杀死了国王，所以你暂时就先住在这个地方，等风头一过我就带你回长安。”
“那罗，此生只要是我办得到的事，我都会满足你。”
她费力地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映入眼帘的事傅介子那焦急万分的脸庞。
那罗的眉毛微挑，将一碗茶全都灌了下去：“这辈子我欠安归的太多了，所以这次我想还他一个情。”她看了看旁边的沙漏，笑道，“时间差不多了。”话音刚落，她忽然捂住了胸口，狂喷出好几口暗黑色的鲜血。
屋内，夕阳的余晖穿过窗子投射在地面上，留下了光明与黑暗交错的阴影。案几上的香炉冒着袅袅青烟，青瓷花瓶里插了几枝初开的野花。那罗在屋里将烧好的茶放下，不慌不忙开口道：“三王子，不，陛下，你打算站到几时？”
时间依然前行，被留下的人已经等待了许久。她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唯有记得他在她梦中不断出现的背影……。请不要在离开了……。安归……请不要……
没法睁开眼睛，身体也无法动弹，她所有的意识仿佛被禁锢于无边的悔恨之中。在几乎接近死亡的馄饨中，许多片段如浮光掠影般在她脑海中飘过。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痛苦和焦灼纠缠的苦楚，失望和渴望共存的悲怆……。
“我怎么会不担心。伤在你身，痛在我心。”他深深地望着她，漆黑的瞳人中蕴含着奇特的光芒，“那罗，从你救了我，帮我剜肉取箭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就无法再放下其他女子了。真没想到兜兜转转到最后，你还是回到我身边了。这恐怕也是我和你的缘分。”
那株已经开始结花苞的石榴树下，独立着以为年轻贵公子。他的眉眼俊秀，衣诀飞舞，举手投足间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只是，那眼眸中的冷冽却是比冬日的寒潭还要冰冷。
傅介子的身体一震，眼中赫然闪过一丝杀气：“是吗？我看他的王位是坐不稳了。我汉朝的傀儡，要多少有多少！来人，把陛下给我请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