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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她是在鼓励我不要畏缩。她确实安慰了我，更重要的是，我横下心来：从小到大，早就习惯无视别人异样的眼光，现在何不把镜头当成路人？不过是为了赚点钱，试镜失败，大不了就是赚不到这笔钱，哪至于就要闹到怀疑人生的地步。

我摊手：“这算什么天赋。要像你一样有设计才能，得奖无数才叫天赋好不好。”

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是不是我表现得实在太糟糕，你不得不来给我励志了？”

“我们都得接受自己，然后再努力变得更好。客观地讲，你不具备走伸展台的身体条件，但面孔和气质有特点，这一点很重要，对于平面模特儿来讲，特点就意味着辨识度与可塑性，你需要磨炼的是表现力，对着镜头，不仅仅是不畏惧就可以了，还要释放出你平时忽略甚至隐藏的那一面。”

“你可以把它看成自己的天赋，接受它，正视它。”

不过董雅茗在下班后等着我，眼睛哭得红肿，我只能陪她。

“可是她干吗要骂你？”

我琢磨一下，依旧不得要领。她拍拍我：“慢慢来，先从放松开始，你会找到感觉的。”

董雅茗的伤心则是毫无顾忌的。

我被逗乐，可内心依旧彷徨不已。

“不能。可是他都不争取一下，似乎我根本不值得他努力。”

拍照甚至比大促期间分装和图书打包还要累得多。从摄影棚出来之后，我匆匆赶去上班的地方，迎面看到赵守恪站在公司楼下，他盯着我：“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看着怪怪的。”

她摇头：“好多人爱把跟自己不一样的想法、行为举止视为作，忽视了别人有保持不一样的权利。我喜欢不一样的人。”

拍照约在一个周末下午，经过造型师、化妆师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摆弄之后，我变得面目全非。而第一次进摄影棚站到镜头前，则是近乎魔幻的经历，比站在辛笛面前让她审视更让我不自在，我身体僵硬，目光飘忽。一想到挂在辛笛工作室墙壁上的那张巨幅海报，我就万分沮丧，懊恼之感陡然升起。

他摇摇头，将一个批评咽了回去，我替他补上：“这也太可笑了吧。你们都是成年人了，你情她愿，不存在谁拐带谁，有什么可告状的。”

她看着我，神情是温和的：“你可以质疑老祝的目光，毕竟这段时间他被我逼得急了，搭讪了不少女孩子去公司面试，看走眼的时候太多。但你要相信我，我认可的女孩并不多。”

她没骂他，只是想求得一个解释，但是我哪里解释得了赵守恪的行为，从小到大，我们都处于相互不理解的状态。我只得说：“你妈妈反对啊，你能完全不顾你妈妈的感受吗？”

她失笑：“不，我并不和*图*书擅长烹制心灵鸡汤，你也不像你认为的那么糟。没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初次面对镜头表现不自然是正常的。我认识很多模特儿，还特意请教过，照她们的说法，要想保持镇定，既要知道观众与镜头的存在，又要视他们为无物。”

我听到叫停的声音，回头一看，辛笛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我猜她大概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工作人员四散休息，我颓然坐到地上，伸展僵硬的双腿，她走过来递一杯咖啡给我，坐到我身边。

我陪她在大街上足足走了四个小时，幸而天气晴好，温度适宜，还算适合散步。她不停讲他们在一起吃过的小餐馆、去过的电影院、说过的话，每一个回忆都配合一个“为什么”。到后来我累得两条腿如同绑了沙袋一般沉重，只得告饶了，把她塞进出租车内，嘱咐她回家，再来辨明自己的方位。我离学校有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乘公汽车需要转一次，坐出租车实在舍不得，只得拖着步子慢腾腾地走着，没走几步，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何慈航。”

“放轻松。”“下巴再抬高一点。”“左边肩膀略微放低。”“脸再向右侧一点。”“过了过了，收回来。”“背要绷直。”

“嗯。他说你年少成名，得奖无数，是国内数得着的顶尖设计师。”

这完全是一个错误。

“她妈妈https://www.hetushu.com.com已经去学校找过我，还威胁说要跟我未来的导师谈，实在是……”

我尽力卸了妆，但眉毛已经被化妆师修过，头发更是被发型师又剪又吹并加了大量发胶定型，实在弄不回原样。我不想拿一个根本还没谱的事讲出来供他批评，只得反问他：“你怎么在这里？万一董雅茗的妈妈看到你，可不会给你好脸色。”

“你妈比你开明。这件事确实不是两个人永远在一起的保证，甚至连婚姻这种法律认可的关系，都没办法让两个人长长久久、永永远远在一起，有时候只能顺其自然。”

“反正我有的只是你们无端认定的那一点特别而已，实在是……太虚无缥缈。”

摄影师不断发出细致甚至自相矛盾的指令，我机械地照做着，顾此失彼，被弄得越发混乱。

“这个问题你妈妈是怎么说的？”

辛笛弄错了，祝明亮弄错了，错得最离谱的那个人自然是我。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你是想告诉我，她已经老了，不再是海报上那个美女了吗？我不相信，我认识一个姐姐，今年三十四岁，仍然非常美。”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正在她妈妈办公室里号啕大哭，哭声隔着紧闭的房门传出来，外边办公区的员工当然全都保持着一个侧耳倾听的姿势。我没心情加入偷听的行列，径直去后面库房开始和*图*书按单子配货。

“跟别人不一样是孤独的，并没有看起来那样有趣。”

“你是说我身上还有这些东西吗？可是任性啊孩子气什么的，又不是什么好事，泛滥起来简直就是一种作。”

我实话实说：“可是我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符合你们的期望。”

我惊得站定回头看着他，他异常平静，看不出任何表情，转身便走了。我跟他从小熟识，可是他毕竟不是周锐，我不能够追上去毫无顾忌摇他的胳膊问最隐私的问题，只得眼看他走远，然后进公司上班。

“我跟她分手了。”

明知无望还去努力，不像赵守恪会做的事——不过我觉得讲出这话来，完全不能安慰董雅茗。

“我堂妹拍那组照片至少是十来年前的事了。”

我自己满怀心事，好奇心不知从何时开始用尽了，似乎再不想去探究任何秘密。

辛笛哈哈大笑：“这是祝明亮说的吧？”

她侧头想想：“这个比喻挺有趣。这么说吧，其实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地方，不过大部分人早早选择了放弃，心甘情愿变成羊群的一分子，换回安全、认同，还有与社会的融合。而另一些人，出于某种原因，一直保留着自己的天性。我接受我的不一样，也一向喜欢别人的不一样。”

我“嗯”了一声，转身向里面走，只听他说：“如果她骂我，你就顺着她狠狠骂好了。”

“我懂你的意wwｗ•hetｕsｈu•coｍ•ｃom思，但我们其实根本无从选择。你看，相比才华而言，我还更想要与众不同颠倒众生呢。”

“眼神太涣散了。”“不对，下巴要收回来一点。”“来，现在集中注意力，看我的镜头。”

她听不进去，也难怪她，我并不擅长安慰人，而她要的只是一双倾听的耳朵。

“也许他并不爱我。可是我们已经……”她喃喃地说，声音低微下去。

她笑：“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妹妹还是美女，甚至更有吸引力，但她的整个气质与过去不一样了。她完全没有照片上的那种任性不羁、好奇与孩子气，看上去十分沉静。”

“她叫我再也不要提这件事。”

我盯向他手持单反的镜头。进棚的时候，祝明亮就跟我科普了那套设备如何昂贵犀利，现在摄影师正通过镜头看着我，而镜头大约是不会说谎也不会出错的。想必他已经发现，他在浪费时间。

他仍是摇头，显然不想再说她什么：“我刚送雅茗过来，她情绪很不好，你替我宽慰一下她。”

“问题是，跟别人不一样就像是混在一群羊里的一只羊驼。”

我凭什么就被他们说服相信我有与那个女孩子相同的气质？

我脑中再度浮现她堂妹的美丽面孔，嘀咕着：“我跟你堂妹明明是两回事。”

“老祝说话一向夸张。我不是一个谦虚的人，但我没他说的那么厉害，距离我心目中的顶尖，还有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