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这下程勉再也忍不了了，伸手照他肚子上就是一拳，打得贺清忍不住嗥叫一声，之后再无声响，这下是真的打痛他了。
“既然你们两个人不行，那就请纠察队的兄弟们帮个忙，把这小子给我抬回去。”话是对这另外几个人说的，可程勉的视线一刻也没从贺清身上移开过。眼神薄冷，如同淬了冰。
程勉冷声道。他现在是豁出去了，这小子不要脸不是吗？那他就让他好好在全师面前露露脸，包括他那金贵的参谋长舅舅！
程勉笑看着他：“虽然平时你总是给连里惹点麻烦，但你们宋班长一直说你是个好兵，我也这么认为。现在，你发挥下好兵的模范作用，带领其他退伍老兵，把当兵的这股劲儿保持到走的那一天，如何？”
程勉笑了，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摘了肩章的军装略显不自在的年轻士兵，严格说来此刻他已经不是他的连长了，他不需要再靠上下级关系树立的权威来跟他说话。他们终于能谈一谈，像一个老朋友那样。
周国昌实在想不到程勉会这么倔，还敢跟他讲条件？可他也不太好跟他翻脸，毕竟有那么一层关系在。
往炒锅里探了探身，程勉对炊事班长老朱说：“怎么让他炒上了？”
周国昌看他一眼，啧一声：“行了行了，放松，不要那么严肃。看你戳着我也难受，坐下。”
是纠察打过来的：“程连长吗？你们班有个兵喝醉了，现在正在值班室，出了些情况，请你过来一下。”
程勉迅速恢复表情，清咳了两声，问：“有事？”
“没那么容易。”他说，“如果不是因为他，那我手下最好的一个兵今年就可以留下。贺清顶替了谁，想必参谋长您心里也清楚。要我就此不提——”他又重申了一遍，“没那么容易。”
张立军把大勺交给别人，把衣服袖子捋平整了，才跟着程勉走了出来。
这下周国昌是彻底怒了，他重重地放下水杯，霍然而起：“这样一个人？贺清他是什么样的人？程勉我警告你，别给我搞上纲上线那一套！”
被架到禁闭室的贺清醒过来之后想起昨晚的事整个人都懵了，对着墙皮，说不出一句话，别的他记不太清楚了，满脑子都是他骂程勉的那句话和被打的那一拳。仅存的一点理智让他明白，程勉彻底被他惹毛了。
“也好，回头我跟他打个招呼，另外你再替我多留赵慧芳两天，到时候让这两人一块走。”
程勉一个灵醒，问：“是不是贺清？”
“那你可得把好关。”程勉玩笑道，“伙食是战斗力的保障，别全连的人吃了他这菜再出点什么问题。”
问完程勉就让二班长回去了，他自己没急着睡觉，也没惊动其他人，只留了一盏台灯，坐在桌子前一边看书一边等贺清回来。过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人没等到，倒是等来了一个电话。
“程勉？”突然接通，那边似是有些意外，“现在不忙吗？”
怎么留下来的，程勉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了。作为一连的主官，程勉尽量保持着不偏不倚，不让偏见左右自己的头脑。可对于贺清，他确实由衷地反感。不学无术，吊儿郎当，尽管他从不惹事，但也不安分，趁人不注意的时候闹出点小火花来让人撩火。
听罢徐沂的话，程勉沉默许久，才轻声说：“我明白了。”
“回家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
出了老马办公室的门,程勉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
此时此刻，这是他唯一能给予的安慰。
他没能留下，是真没能留下。这下，他真得走了。
见班长一脸为难，程勉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这事儿也不全怪你。”
倒是宋晓伟，对着程勉坦然一笑，抬手就是一个军礼：“连长。”
听到电话那头柔软的声音，程勉突然特别想见到她：“笑笑。”
这边徐沂说了一通，那边程勉的反应也就三字：“你安排。”
班长也是个老实人，看见连长一脸严肃的表情，不敢说谎：“中午吃饭那会儿就不见他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见程勉不说话，他又补充道，“我知道连里早通知说这段时间不准请假外出，也跟这小子说明白了，可……”
张立军憨憨一笑：“连长，还真别说。平时处在这个环境里不觉得有什么，一旦脱离了，反倒格外注意了。再说了，我也是受部队教育和锻炼四五年的人，一天没走人，我就得用条令条例严格要求自己一天！”
程勉眉头轻扬：“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不找别人。”
“回神了？”
“关去禁闭室！天亮之后去请周参谋长！”
搭档这么两年，程勉鲜少听徐沂说这种“掏心窝子”的话，不www.hetushu.com.com由得感到意外。可人徐指导员也不容易啊，程连长总是说他心硬如铁，连他自己都快怀疑胸腔里跳的是不是块铁疙瘩了。
程勉握紧听筒：“笑笑，结婚申请我已经交上去了，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咱去把证领了，如何？”
说完，他看着程勉，期待他表个态。
雪粒簌簌地砸在窗户上，叮叮作响。操场上的人还未散尽,一些年轻的士兵正站在那里摘卸肩章、帽徽和领花。由他这里看去,像是在看一部默片。B市郊区，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冻得他有些发懵。程勉站在那里缓了一会儿,眼睛微微一眨,整个人才回过神来。
在这种时候，是一般不准人请假外出的，所以程勉不批也是有道理。而且贺清此人，程勉记得清楚，如果按照之前民主测评和专业考核倒数一二的成绩，他是留不下来的。而命令下来之后，他却是不在退役人员序列。
徐沂点点头：“有几个退伍老兵的家属也随军了，有搬家需要的，咱们可以帮着协调人员和车辆。到时候开欢送会的时候，连带宋晓伟的家属一并请过来，大家最后再聚一次，让宋班长他们的兵也见见嫂子……”
“连长您在屋里头呢？”
“今年咱们连走了好几个，都是不错的兵，其中还有两个担任班长职务。这一走必然会带来人心浮动，所以我想着今年的欢送仪式不妨搞得隆重一些，连里的经费不够，就你我贴钱。怎么样？”
张立军皱眉想了想：“情绪还可以，就是时不时地老是发呆，提起嫂子，也不像之前那么高兴了。”
他动动嘴，想说话，却被周国昌抢了先。只听周参谋长说：“这样，你先关他几天禁闭，让他深刻反省下自己的错误。我呢，先替他给你道个歉，等他出来了，你把他交给我，我亲自教育。”
程勉也气得脸色发白，他攫住贺清脖子，用力之大让他动弹不得：“有种再把你刚才说的话说一遍？”
“连长，你千万别这么说。说真的，我有这个思想准备。”宋晓伟用手擦了擦眼角，抹掉那一小角的湿润，声音沙哑地说，“所以您千万别这么说。”
程勉被热水烫了一下，只是微微抬了抬眉，杯子又在手里握了会儿，才放到脚边。
张立军脑袋耷拉下来。他也就是口头抱怨一下，他是舍不得那漂亮英武的07式军装，可也明白，这军装，只有穿在这个地方，才具有真正的意义。
“没什么大事，就是上午的时候二班贺清来找您请假，您不在，这刚打电话又来问，所以我过来看看。”
“而我们军队的使命是能打仗、打胜仗。真要有那么一天，敢问贺清他有准备吗？”程勉这话说得还算客气了，他想说贺清有没有胆子上都是个问题，可还是给周国昌留了几分薄面，“周参谋长，如果贺清还是屡教不改的话，我是不能容忍这样的兵继续留在我的连队。还是那句话，无关个人恩怨，真若上了战场，我不能让我一个战斗班砸在这样一个人的手里。”
程勉看他一眼：“不当兵了，反倒注重起军容了？”
王参谋还在电话那头说着：“我双眼5.0的视力给你打包票，准是老周没错。回来我打听了下，知道这两人关系的还真不多，还是我们处长说漏嘴了，说贺清是老周他亲姐姐的独子，老周跟他媳妇又没孩子，可不把这小子当成亲儿子疼。一早替他筹谋着呢。所以说啊程勉，你也别自责了，不是咱没本事，是这敌人太狡猾，藏得多深啊！”
要说这承受能力，他还真没比程勉好到哪儿去。他只是比他少了那么一许天真，比他更早向现实而折服。现在想来，唯一让他聊以安慰的，是他在心里准备了那么一块地方，那里记着被这里所遗忘的每一个人。
然而，他自己面子被扫地不要紧。他手下的那些兵该何去何从，才是关键。
挂了电话，程勉迅速地穿上外套去找赵小果和二班长，临出门前，忍不住往垃圾桶上踢了一脚。
“报告。”
“好。”她说。
手指头忽然被花刺渣了下，程勉看着溢出来的血珠，皱了皱眉：“有什么稀奇的，这小子有通天的门路。”
“退了？”听到这个消息，何筱也觉得十分突然，“我怎么没听他家属提起过？”
周国昌一直看着窗外，没吭声。程勉站直，抬手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程勉站在窗户前，低头看他养的那盆花，不甚在意地回：“你梦中情人。”
“刚不是还说在部队一天就当一天的兵，怎么这会儿抱怨起来了？”程勉伸手整了整他的衣领，“上面明文规定，ｍ•ｈeｔusｈｕ.cｏm.ｃｏm你就多体谅一下罢。”
王参谋口中的老周说的是T师参谋长，周国昌。此人也是去年刚调过来的，但程勉对他并不陌生，因为在他还小的时候，周国昌当过他爷爷的警卫员，后来跟从前线下来的程建明一起进了军校。照理说周国昌不算个有本事的人，把他如今所处的位置和程建明做下对比就明白了。然而在别人看来，他至少算是个有中央背景的人。就程勉所知道的，此人一直跟他爷爷保持着联系，虽然老爷子已经退居二线了，但影响力还是在的。
“谁？不是别人，咱们师老周！”
看那架势，也不知是等多久了。
何筱嗯一声：“我知道分寸。”
程勉不答反问：“宋晓伟他这两天情绪看着如何？”
这个时候，他想起徐沂从前总是说他的那句话：想问题不要太简单。那时的他不甚在意，还笑他太过老成。现在看来,是他太傻太天真了，以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这样一个兵，他想不通有什么理由会让他留不下。所以此时此刻，程勉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晓伟。
“可能是宋晓伟还没告诉她，所以笑笑你也先别提。”
难堪？这老头每年士官选改的时候收了多少钱他自己心里没数？用别人的话说，那是成叠成叠往家里拿的！
吃过晚饭，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雪花。程勉不禁想起战士们的玩笑话，总听天气预报说B市局部有雪，搞了半天这个局部说的就是咱们这地方。不管怎么说，今年的雪下得似乎有些多了，程连长这个对雪没好感的，从西北一路看到B市，心情多少有些郁闷。
贺清吃得膀大腰圆，可也架不住四个人抬。被举起的当下，就开始哇哇叫：“放我下来！快他妈放我下来！你是谁，敢叫他们这么对我？”
“这会儿请假？他有什么事？”程勉想了想：“让他直接过来找我。”
程勉抬起头，目光明亮地直视他：“除非我的兵也留下。”
他先找的是张立军，因为在他看来，这个兵算得上他们侦察连一个刺头，本来就不太服管教，之后打架的事儿又闹得沸沸扬扬。而他又是宋晓伟手下的兵，他怕张立军因为一时激愤头脑发热寻衅滋事。
挂断王参谋的电话，程勉原本整理得差不多的心情又有些乱了。然而开饭哨声已经响了，程勉也不能细想，扣上帽子，就走了出去。
一声关门声在身后响起，周国昌慢慢皱起了眉。
他怒目圆睁地看着他们，黑夜里，还真有点儿吓人。
程勉这话说得有些含蓄，但他相信张立军会听明白。老兵退伍是人心最散的时候，今次一别，不知何年再见，那就是有德报德，有冤报冤了，反正不用再担心被处分。于是打架斗殴的，每年都有那么一两起。所以一到了这个时候，除了繁重的后续工作之外，压在连首长头顶上的还有一项任务，就是维稳。
整理好情绪，程勉先是将接下来的工作做了整体安排，之后找了几个即将复员的老兵谈心。
然而，这一切都让贺清给搞砸了。他自己也忍不住给了自己一下，也不是一天两天看他不顺眼了，怎么说出来了？全他妈让酒给弄坏事了！
“连长，您别这么说！”
退役人员确定以后，还有一堆事情需要连首长来安排。然而从老马办公室回来以后，程勉就将自己关进了宿舍。泡一杯水放在桌子上，他自己坐在床沿上，看着升腾而出的热气，发呆。
这个消息对他们而言都太突然了，潜意识里他一直认为这么优秀的兵，留队一定没有问题，所以从不曾想过他可能会离开这个问题。即便是前段时间专业考核宋晓伟的表现并不理想，但他也认为，有以前打下的基础在，宋晓伟想留队并不算个难事。再加上民主测评的时候，战士们一致都说宋班长好，这在基层连队已经实属难得。
没成想贺清奓毛了，顺手甩开二班长和赵小果的手：“我说了别碰我！滚开！滚开！”
而且，自从程勉担任侦察连连长以来，贺清就感觉自己像是被盯上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地混了。两年下来，他对程勉的怨念不是一点半点，就指望着舅舅赶紧把自己从侦察连调走。可周国昌周参谋长有自己的想法，他想给贺清另安排个地方轻而易举，可是他更想贺清跟程勉搞好关系，毕竟这个年轻的军官在部队里的路还长远，而且前途是看得见的光明。人脉在部队里的重要性，周国昌比贺清要清楚多了，他自己不就是这么混上来的吗？
拍了拍张立军的肩膀，程勉说：“这事你就别管了，性格问题，两人少不了要慢慢磨。和-图-书”
程勉一怔，快步走了过去。等到了人跟前，看见宋晓伟笔直挺拔的军姿，却又不知要说什么了。
张立军下意识立定：“连长您说。”
徐书记一本正经：“不讨厌你为什么专挑下雪天吹紧急集合号啊？知道战士们背地里怎么说你的吗？吹就算了，还害得我跟你一块挨骂。”
程勉微微挑了挑眉头，在周国昌办公桌对面坐了下来。
“手放下，跟我回去。”
等了一下午，贺清都没有来找他请假，程勉事多，慢慢的也就将他抛到脑后，直到晚上快要开饭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师里一个姓王的作训参谋打来的，此人是解放军信息工程大学分配下来的，但因为是4+1模式，本科结束之后又到陆指受训一年，所以也算是程勉半个同学。
程勉也不给他留面子：“不然呢，你要安分点，能走这么早吗？”
程勉不禁冷笑。拿老婆来说事，打亲情牌？这周国昌莫非老糊涂了不是？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她不听，所以我想着还是你跟宋班长说一下好了。”
周国昌不由蹙了蹙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请进。”周国昌正坐在位置上看着什么，见程勉进来，待了几秒，特意站了起来，看着他，“来了？坐坐坐。”
有人又何妨？
何笑在这边脸燥的有些红：“你说话都不看身边有没有人吗？”
何筱一阵无语，说来说去这人时时刻刻都在忙，什么时候打都一样。故而忽略他的调戏，直奔主题：“小宋的家属说这两天就要回去了，想请你跟我吃顿饭，你有时间吗？”
程勉笑了，很是漫不经心。
徐沂在桌子边坐下，抽出来一张稿纸，边写边说：“回神了咱们就好好商量商量。”
“不是休假，”程勉微微一声叹息，“宋晓伟今年没能留下，二期期满，退伍了。”
挂断电话，程勉克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对着房间里的沙袋来了几下，这倒把刚推门而入的文书赵小果吓了一跳。
程连长不由得盛赞他们徐书记见微知著的本领高。
天色渐晚，雪势越大。趁今晚大家时间都还松泛，程勉和徐沂带着侦察连党支部把支委会给开了，专门商量送别会怎么办。散会的时候已经几近熄灯，程勉留了个心眼，打电话把贺清他们班的班长叫了下来，亲自过问他回来没。
本来是叙旧，但说到一半，王参谋忽然放低声音，对他说：“程勉，你猜我今儿下午出去碰见谁了？”
“吃什么饭？”程勉微哂，“有那个闲钱不妨买点东西回去给老家人。”
二班长和赵小果从没见过贺清这副嘴脸，一时间有些愣怔地立在原地。唯有程勉走上前，闻到他那一身的酒味儿，才知道他今天在外面喝大了。
可程勉毕竟不是被吓大的，闹腾这么久，他再好的耐性也被磨光了，更何况他对着贺清根本也不可能有好脾气。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能动手，一是侦察连的面子和作风问题，二是这也关系他个人，干部动手打战士，先不问是非，听着就对他这个当连长的不利。
程勉面无表情：“不是上纲上线，我只是就事论事。”
程勉觉得自己迫切地需要静一静，虽然现在很不是时候。
周国昌没料到程勉这个不给他面子，只好又自己坐下了，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跟他寒暄：“吃过早饭了吧？”
仅一夜的时间，在门岗发生的事就传遍了整个营区。
听了这话，二班长和赵小果脸色骤变。在他们连里，还没人敢这么当面骂过程勉，这个贺清一定是让马尿灌晕了脑子。
“我想参谋长跟我都明白，贺清不适合部队，他受不了纪律约束，对自己要求也非常低。说直白点，他就是来混日子的。”
程勉却不为他的长篇大论所动，沉吟片刻，他对周国昌说：“参谋长，这已经不是认错和反省的问题了。就我个人而言，道不道歉并不重要，因为这属于我和贺清的个人恩怨，况且昨晚我也动手了。身为侦察连的连长，我在乎的是连队的名声、荣誉和战斗力。”
“报告参谋长，我吃过了。”
“瞧你这话说得。”王参谋啧一声，“我要是没有干货我压根儿不跟你扯这淡，门路？这小子是有，而且还不小，你猜猜是谁？”
果然，张立军听了就笑了，同时又有些懊恼：“连长，我在您心目中，那就是整个一大刺头是吧？”
周国昌放下手中的东西，看着程勉，手下交叠放在桌子上，斟酌了下，对程勉说：“昨晚的事，我听说了。贺清这小子，喝醉了酒不说，还跟你动了手，你关他紧闭是应该的。平时就是太放松对他的管教才出现昨晚的状和*图*书况，把他送到部队，也是想让部队的条令条例、纪律来约束他，让你们侦察连严于律己的大环境来同化他。程勉啊，说起来，我还应该谢谢你。”
这算是求婚？还隔着电话？真是太不浪漫了啊。何笑简直有些头疼，可那人的呼吸就那么真切地透过电话线传了过来，温柔地将她包裹，她想说个不字，都感觉好困难，于是只好妥协。
过了不知多久，徐沂推门而入。他看了程勉一眼，走到桌子边碰了碰水杯，见水已凉透，便重新倒了杯热的，放到了程勉手中。
徐沂笔头一顿，自嘲一笑。什么人心不人心，都是自己的兵，不过是没本事留住，才要从这些仪式上找找体面。
程勉有时候腻味他这谨慎老实的性子，可转念一想，人家这也是为姑娘负责，所以他还能说些什么？
徐沂一开始的时候还特纳闷程勉对雪这股讨厌劲儿到底是怎么来的，他当时问的时候程连长还挺诧异的回：“我说过我讨厌下雪天？”
“你就专门挑我忙的时候打电话？”
师侦营的领导们也知道这件事了，可还没等营长老马出手，师参谋长就亲自下来找程勉“了解情况”了。周国昌的通讯员找到程勉的时候他刚出完早操回来，看见来人，他讥讽地勾了勾嘴角，这还真是沉不住气啊，一大早就来了。
“参谋长？”
“……没想。”
“参谋长客气了。”程勉说，“不过有一点我想提醒您，昨天贺清是未经批准，无故外出，也是违反纪律的。”
“没意见。”
“就事论事？”周国昌明显很不屑，“程勉我实话跟你说，我不想跟你翻脸，过几个月等风头过了我调他出侦察连，此事就此不做讨论。”
“这有啥可收拾的？我就想知道，部队里能让带些啥回去，都上交没了！”说起这，张立军有些气愤。
纠察和哨兵都不说话，一副看热闹的样子。贺清没骂痛快，舔舔嘴还想张口就来，程勉四周扫视了一圈，上去抓住了他指指戳戳的胳膊。
“行了，等你衣锦还乡了再圆这大厨梦罢，反正也快了。”程勉被他逗乐了，“现在跟我出来，跟你说点事儿。”
程勉还真好奇这个：“谁？”
“找我也没用。”周国昌一摆手，背过身去，“你既然就事论事，就不要把两件事摆在一起，除非你想故意给我难堪。”
贺清估计没想到还真有人敢上来惹自己的，喝醉了的双眼努力睁大，看着站在面前这人，呵了一声：“你谁呀？”
两人一并走回侦察连，临分手时，张立军叫住程勉，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半晌，才说：“连长，我们班长是不是真的留不下来了？”
周国昌一愣，老脸有些讪讪。过了一会儿，他说：“昨天的事，也是我大意了。是他舅妈见他很长时间不到家里去了，让我带他回去吃顿饭，谁知道出去就给我惹事。现在的孩子，不好教育了。”
“得！”张立军举手投降，“我听您的。”
可没想到，程勉找到他的时候，这小子正在食堂操作间里抡着大勺炒菜，脑袋上歪戴着厨师帽，一副孔武有力的样子。见程勉来了，对他呲牙一笑。
“我是你连长。”
贺清呼吸不畅，奋力挣脱：“我说你小白脸，你他妈放手！”
“想我没？”
周国昌不悦，但也说不出话来反驳，只能看向一侧。
“不用了参谋长，我站着就行。”
张立军仍穿着一身作训服，若不是他的肩章空了，程勉怕是看不出来他已经退伍了。
“商量什么？”程勉看他。
这也算是部队不近人情的地方之一吧，可当着张立军的面儿，程勉也不能这么说。
“喝了不少啊贺清，连我都认不出来了？”程勉懒得跟他废话，也不想再在这门岗丢他们侦察连的人，便示意后面那两人上前把他架走。
程勉也知道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候，他直起身，对徐沂说：“就按你说的办，你是指导员，专门做政工工作的，比我会顾及人心。”
老朱摊摊手：“这小子一大早跑过来磨叽半天，我这耳朵听得都长茧子了，心想他要上就上吧，反正我们班有个兵探亲假还没结束，我这还缺把手。”
这个还真出乎程勉的意料了。
让程勉想不到的是，周参谋长能将自己和贺清之间的关系藏得这么深。他来侦察连也有两年了，这事儿周国昌一直是清楚的，但从去年调到T师以来，他一次也没跟自己提及过要对贺清有所照顾。其中原因，程勉琢磨，可能一是因为周参谋长怕他不卖给他面子，二是因为他压根儿瞧不上他这个小基层干部，毕竟有他那样的关系在，贺清想怎么混都行。
看着他强颜欢笑的样子和_图_书，程勉打心眼里觉得酸涩。原本准备好要说的话在舌尖打转了无数次，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他最不想说的话：“宋晓伟，对不住，没能把你留住。”
关于这个连长，贺清从他刚调来的那一天就从舅舅那儿知道他的背景，一开始他就没拿他当回事儿，想着这个连长跟自己没什么区别，不过去军校镀了层金，回来自然而然是军官。之后见他正儿八经地带兵，他还有些不屑，想着这人不是想出个风头就是脑袋有问题。想想看，像他这样的大院子弟，下基层带兵不过是混个经验，就为了往上升容易一些，以后肯定是要坐办公室的，犯不着这么认真。
程勉说的掷地有声，却不料贺清一下子放肆地大笑：“哈哈真他妈逗！我怕你个怂连长！就你还连长！他妈整个一小白脸！”
话已说开，程勉觉得自己已无需客气。
程勉大概明白症结所在，宋晓伟可能又在纠结自己跟赵慧芳的事了。之前他一心谋划留在部队，又觉得把握很大，即便是将来还要面临退伍的问题，但级别高一层，安置政策也就不一样。现在这个级别离开，能拿到的不过是一笔安置费，而且这件事又来的突然，回乡之后何去何从宋晓伟怕是都没来得去想，以他沉稳的性格来看，不愿意姑娘跟着他吃苦，所以多半是要拒绝这门亲事了。
一开始，他很窝火，现在渐渐地有些麻木，只是偶尔会觉得可惜。如果没有贺清，那么或许能多留下一个好兵。
老朱哈哈一笑，说一定一定。张立军不服气，啧一声：“连长，别小瞧人。这要走人了，我就跟您交了底吧，我自打来到部队，可是一心想进炊事班抡大勺的！”
程勉没理会，卸下武装带径直去了水房，洗漱完毕后吃过早饭，才不紧不慢地去了周国昌的办公室。
“去！”王参谋笑了笑，说，“我看见你们连贺清了，一身军装，上了一辆军车。”
“连长，今儿我下厨，让您老尝尝地道的山东菜。”
回到宿舍，程勉刚坐稳，何筱的电话就打过来了。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程勉立马按下接听键。
周国昌听了忍不住脱口而出：“没那个可能！”他冷眼看着程勉：“你一口一个纪律，难道忘了，已经下达的命令，没有更改的余地。”
程勉一行人赶到的时候，贺清正揪着其中一个站岗的哨兵破口大骂：“你他妈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敢拦我？还有你——”他指着一个纠察说，“红袖箍了不起啊？我今儿就告诉你，我看你们不顺眼很久了，个破军务股，真他妈当自己是天王老子见谁就敢指指点点？我警告你们啊，别真惹着我，看我不弄死你们！”
“在我看来这是同一件事。”程勉不予多说废话了，“我的要求就这么多，请参谋长考虑。”
他看向程勉，“老实说，今天这个结果我比你有心理准备。可是程勉，哪怕你要说我现实，我还是得知会你一句——你留不住的不光这一个，你今年这样送走一个，你明年还得这样送走一个，到最后，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要愧对多少人才够数。”
程勉深吸一口气，使劲揉了揉脸，用最快的速度恢复了精气神。帽子往头上一扣，正要回侦察连的时候，一个转身，看见宋晓伟正站在走廊的一侧。
“嗯？”
纠察没说话，但程勉脑子里已经有个大概了，八成就是这小子。
他笑了笑，知道她在口是心非：“我想你了，非常非常想。”
这就是他的兵，木讷，谨言，不太会说话，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就是怕他这个连长自责。程勉侧过身，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只是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宋晓伟的肩膀。
“我知道。”
“张立军，再有几天就要离开了，我能向你提个要求吗？”
他在侦察连待的时间比他们两位连首长还长，程勉看见他的时候时常纳闷，这人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也不是没试图教育和纠正过，但这小子完全就是油盐不进，一副我就是来混日子的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样子。一直以来都没听人说起他是个关系兵过，直到这一次，程勉才结结实实受到了个教训。
何筱一听，笑了：“正好。宋班长休个假，把婚也给结了。”
“那你想怎么办？”周国昌此时已经懒得伪装和善了。
宋晓伟来之前也是一肚子的话，可刚说出这么一句，就哽住了。刚刚宣布命令的时候，或许是在冷风中冻得太久，他的脑子有些迟钝，亦或是他早就有这个意识，所以他的感觉并不强烈。然而现在，程勉只用这么一句话就将他打回原形了。
徐沂失笑：“程勉，我不是来听你念三字经的，好好商量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