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刺
连翘这事儿得好好考虑考虑，女学那里也不能耽搁。最近御林军忙着各种整顿，我家少年肯定也没闲空，指不定要常常值宿。陶里和赵彰那事暂且先搁着，等我被逼无奈要回赵府了再作考虑。我将近来这一堆破事稍微理了理，总不能自乱了阵脚毫无作为罢。
少年你爱怎样怎样吧，鄙人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回房收拾了行李，趁着秋雨初歇，我挎着包袱悄悄溜出了赵府。我这辈子是与贤良淑德足不出户无缘了，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五十步和一百步无本质差别，还不如活得像以前的那个温连永呢。
我笑了笑：“冷监丞也未免太沉不住气了。”
邹敏这个人，在一部分人心中，是个典型的负面教材；然在另一群人眼里，她却又是不折不扣的典范。荣耀总与诋毁如影相随，邹敏沉迷于庙堂之上的权力游戏，这一切毁誉，在她心里，怕也是冷暖自知的事。
我轻敲了敲门，很有礼貌地站在门外等。
连翘很是淡然地回了一声“是”。
她悠闲地继续翻书：“今天娶我进门，指不定明天又纳了新人，何必自寻烦恼。”
她捂着嘴低头沉默了会儿，我又重新坐回来，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靠之你不会真怀了罢？”
七品。
孙正林走后我脑子倒清醒得很，按着冷表姐和赵偱的交情，过两天赵偱二十一岁生辰，她来也是正常的。到时候我滚回国舅府？难不成还真的和赵偱一起过生辰hｅtｕsｈu.ｃoｍ.cｏm？
靠之，我果真太后知后觉了吗？那我英明神武的娘亲就更加迟钝了。不对不对，现在重点不是这个。我坐下来小声道：“以前看你挺拎得清的，怎么、怎么就……”
她半躺在床上看书，见我进去了，一声不响地继续翻书。
不是司业。
我属虎，赵偱也属虎，虎虎相遇必有一伤。那就果断地让少年受伤去吧，咱不能继续自虐下去了。再者说了，女学到底还是离国舅府近，我就打着养病的旗号滚回去，反正赵老夫人也从不在乎我在哪个旮旯里过日子。
她嘴角微向上扬了扬：“女学有女学的规矩，不要将国子监那一套带过来。”看着在笑，但还是冷。
这种沉默寡言，恬淡闲适的回应太不正常了。我挪了只绣墩过来坐下，咂咂嘴道：“你肯定有问题，快点说出来让我高兴一下。”
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吓着我了，前阵子她说月事没来我还以为她开玩笑来着！我指指她：“你不准骗我，你说正经的对吧？”
“那您可想偏了。一来呢，我这次回来是养病；二来呢，我生辰也快到了，在家过个生辰怎么了？这最后呢，你闺女虽然被国子监踢出来了，但马上又要去女学了。赵府离女学太远了，不靠谱。”
事实上连翘和我母亲根本没有什么能够谈拢的事情，两个人在对人世的认识上差了十万八千里，无论如何都不能够理解对方。让连翘住出去ｈｔｔｐs://ｗｗw•ｈetushu.cｏm•cｏｍ已经是底线了，她这会儿有了身孕还想只身一人去江南，恐怕是不能遂她的愿了。
我倒吸一口气。
我娘亲看了我两眼，似乎懒得和我说话，末了撂下一句：“连翘昨天住家里了，也不出门，不知怎么了，你去瞧瞧她。”
连翘忽然皱了皱眉，指了指窗户。我转头看了一眼，问：“要开窗？”虽说我好像感了风寒，但你也没必要这么怕我过给你呀。
连翘收了书，很是从容地看着我道：“现下这些不重要。只要母上大人肯点个头，我立刻收拾东西滚去江南。缺心眼姐姐，你必须帮这个忙。”
她又重新拿过书，懒懒道：“是你自己当玩笑话，我又没骗过你。”
冷蓉瞥了一眼我握在手里的迁调文书，不冷不热道：“进来罢。”
“国子监的规矩是先到者先选桌子，不知道……”
我刚要转身，忽听得冷表姐轻笑道：“你心中念着赵怀宁，接到和离书不是应该开心么？”
娘亲见我提着包袱回去，一脸鄙夷道：“你这种不懂得自我反省与自我修正的人，被轰出来也算正常。但你好歹嫁出去了，回娘家算个什么事。”
她们那年出了不少人才，也就是那一年，朝堂里多了几位女吏的身影。至于冷表姐那样的，应当是志不在此才会去地方做官。要是回到当年，理应也是个人物。只不过她们在国子监停留的时间太短，我都没有机会说上话。
我拿了www.hetushu.com.com块糕便出去了，外头仍旧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看样子又不会出太阳。赵偱昨天晚上肯定又因为值宿没回赵府，又或者单纯习惯了我不住在府里。
我吸了吸鼻子，缩手低头往女学走。这天冷得太快了，简直适应无能。也不知女学有没有地方给讲书住。若是有地儿住，等天气再冷一些我就住女学里得了。
我一定是进来的方式不对，不然凭我这么好的记忆力怎么可能忘掉什么大爆料呢。
“这种消极的人生态度太可怕了，你要正视这个问题，比如说——”我瞬间词穷，眨了眨眼继续道，“你先告诉我他肯不肯娶你吧，或者你打算什么时候告知母上大人。”
我不落痕迹地眯了眯眼，噢……监丞大人。
真烦。
屋外走廊里的积水渐渐干了，阴沉的天空像一块灰纱笼在头顶，憋闷又冷到心里。路过上房时，我顿了顿，但没想好怎么开口，便又折回屋里去了。我回屋算了算日子，又将迁调文书拿出来瞧了一眼，决定在廿一生辰前去报到。
我坐下喝口水，可怜道：“身为亲娘看到闺女病成这样，竟然连句同情的话都没有……”我抬手抹了抹眼睛：“人说……”
她继续翻书：“怎么就脑子糊涂做出这等蠢事？”
她不开口让我坐，拿过文书瞧了许久，也不知道她到底能瞧出些什么。良久，她忽然道：“我知道你们在国子监的时候有广业堂，地方宽敞讲书也多。我们这里小一些，就在隔和*图*书壁。有什么要问的么？”
好不容易到了女学，里头冷冷清清的，但门禁比国子监还要严格，一个老太太上下左右瞧了我几番，然后接过我的迁调文书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才肯让我进去。
屋内并无其他人，更是看不到司业大人的影子。早听闻女学司业将由朝中的文官兼任，但到现在也无任何消息。若是司业大人不常在女学里头，那还不是监丞一人说了算？在不知道冷表姐到底是凶恶还是和善的前提下，我十分谦虚且恭敬地将文书递了过去。
“没有什么事，那我便走了。”对于冷表姐这种不好相处的人，少说话多做事便好了。
又是一个青梅竹马两厢情愿的故事。
“为什么不直接嫁过去？还了结母上大人一桩心事呢。难道是那男人已经有妻室了，你不愿意做小的？”按照连翘的性子倒是极有可能的。
“不是。”她立刻打断了我，“你不认得。”
“停。”我英明神武的娘亲果断阻止了我的煽情表达，“你脑子里什么小心思我不知道？无非是陶里和赵彰回了赵府，你不知如何自处，为了省事索性自己搬出来。可她要一直住下去怎么办？你一辈子不回去了？那好，收了和离书赶紧同人离了，爱做什么做什么。”
我敛了敛神。要说背地里放暗箭那也算了，若这和离书是你送的你还非得告诉我，那就是明明白白的挑衅了。
联想到那些八卦传闻，她与赵偱之间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追https://www.hetushu.com.com溯起来，那时她应该还在庆城，都不知道西京国子监是什么地方。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我忽然听到门内的动静，连忙抬头看。门开了一半，映入视野的是一名脸庞瘦削的女子，穿着所谓官服，神情同这外头的风景一般，有一股肃杀气。
接得不错，我又问：“是哪个？我认得吗？千万不要告诉我说是成徽哦，我会……”
我站起来，看了她一眼，叹气道：“你先好好歇着，母亲那儿我试试看。”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女学，连翘懒懒散散在伙房里吃东西。见我过去了，她端着餐碟就飘回屋里去了。怀了身孕胃口还这么好，太没有天理了，我娘亲还说她当年怀我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呢！
这不像连翘的性子呢。我扬扬眉，提了包袱走出去。连翘的房间就在我卧房隔壁，她那屋采光很好，碰上好天气固然很是舒服，这种潮湿天气反倒更让人觉得冷。
连翘慢悠悠翻了一页书，斜瞥我一眼轻描淡写道：“我不是同你说过了么？”
也不知是不是季节的关系，扑面而来的肃杀气息委实让人心里发毛。国子监的走廊都是封闭的，比这儿能看到满地秋叶的走廊温暖多了。我沿路问扫地的佣工，这才找到了女学司业的屋子。
难道此次冷蓉是为了赵偱回来的？我正想问问冷蓉是何时到的西京，孙正林便打了个哈欠，道：“不行我太困了，我得回去补眠，我先走了，你记得去女学报到。我说真的，早点去可以抢张好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