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小春蹲下身，耐心道：“大块头，你要多多学着说话，别一天到晚咕噜来咕噜去，让别人碰到了以为你是傻子呢。”
“……”
“……咕噜。”
他能听到枯叶落到沼泽上的声音；能听到风吹过树林的声音；能听到鸟兽的嘶叫，也能听到山野的低鸣。
小春得意道：“我的功劳！”
“哦？！”小春一下子坐了起来，“他也知道？哇，你们藏得可真紧。”
李青朝着小春离开的方向，无意识地呼噜呼噜发出声音。这样过了一会，李青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往前踏了一步。
“……咕噜。”
小春：“你不用有负担，我不会被吓到的，说吧。”
李青：“我不知。”
李青耷拉着脑袋，一脸低落。
小春手里拿着木头敲敲打打，半响没见李青过来，她扭过头，看见李青呆愣愣地站在她后面。
李青垂着头，没说话。
小春：“别这么小气，用你那个嗖嗖嗖。快点，已经来不及了。”
“哎呦！”小春浑身哆嗦了一下，扒着盖子边，“大块头你作甚！快放我下来！”
小春没听清，脸凑过去，“你说啥？”
“到时辰？到什么时——啊——！！”
那声音悲悲喜喜，起起伏伏，总是在不停地变换，却又冥冥之中处于一条命定的道路上。
他唯一的记忆，是朦胧而昏暗的一片，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晓。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也不知道那样过了多久。
李青埋着头，小声道：“到时辰了……”
不知道是和*图*书不是错觉，小春总觉得李青的声音里带着欢乐的作弄感。
李青静静地站在原地。
李青原地动了动，似是犹豫了一下，最后他抬手指了指天。
“……再久一点。”
“咕噜？”
“……咕噜噜。”
“啊，对，我是说他知道你不是人么。”
“咳咳，好。”
小春：“这么激动作甚，我是在想，妖怪不是都比人活得久么。老伯养了你六十年，你还是一副壮年模样，那你长成现在这般是不是用了很长时间。”
小春：“……正当壮年？”
“咕噜。”
小春翻身趴在盖子上，小声道：“大块头，我刚刚在想一件事情。”
“哟，今日怎么答得这么快。”小春踩在木盖上，“大块头，这几日老伯的病好像好些了，人都显得很有精神。”
李青垂着头，闷声道：“……盖房子呢。”
“说了不让你动！不听话是不是！”
小春再抬头时，看见他一点进展都没有，勃然大怒道：“我说你今晚是怎么了，作甚不干活，想偷懒啊让我一个人干啊！？”她说着说着把木头往地上狠狠一摔，站起身道：“没门！你再不干活我就回去了！”
李青的声音有些低落，却又带着蠢蠢欲动，小春干脆一屁股坐在盖子上。
“嗯，明日是个好天气，干活了！”
小春：“哎呦不会短了你的，我很快就回来了。”
小春想了想，道：“那从你开始记事起，过了多久啦。”
小春皱眉道：“怎么，你就会这一句话啊和-图-书。”
“你也以为我是傻子……”
“……”
“到时辰了……”
又静了一会，李青终于说话了。
“你还敢笑！？”
“……”
“……”小春放下木头，手掐着腰，看着李青道：“你要说什么就快些说，要不就赶快过来，这么多木头等着打磨，我们要忙到早上呢。”
那便是人的声音。
“姑娘，李青正当壮年。”
小春：“再久一点！？”
“咕噜噜！”
“……咕噜。”
虽然一无所知，但是他依旧有着感觉。
老汉严肃地点点头。
“他，的确是个好孩子。”
李青点点头。
“……”
李青顺着小春的方向走过去，刚走两步，忽然顿住了。
“咕噜。”
双眼之上的布条粗糙而紧绷，布条下的双眼，是无法言明的阴暗。
小春不耐烦了，“到底多少年？”
小春猛然反应过来，干咳两声，“咳，不是，我没那么说。”
今日这乱七八糟的一趟下来，小春将昨日与贺涵之的练剑之约忘了个一干二净。
“咕噜！”
“咕噜噜。”
话说一半，她猛然反应过来。
小春听清了一点。
“你怎么突然不出声了，快过来，我们要干活了。”
“快放我下来！”
太阳落下的一瞬，小春直接被举起来了——当然，她是在盖子上被举起来的。
“喂，大块头，说实话，你是老头子了吧。”
小春迟疑地想着，李青是个妖怪，老汉说他是从山里捡到李青的，那他养了他多少年了，他知道李青不是m.hetushu.com.com人么。
小春咳嗽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好了，我也没怪你，作甚这么没精打采的，是我自己忘记了。”说着，她叹了口气，道：“这剑我是一定要去学的，不过应该花不了多久，你在这里等我就好了。”
小春说完，忽然觉得脚下的盖子动了动。她双手扶地稳住身子，“你作甚呢。”小春抬头看了看天空，又道，“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去呢，你不要急嘛。”
“嗯？”
绕到屋后，小春径直来到洞口的木盖旁，朝盖子道：“喂，大块头，你在做什么呢。”
小春顿了顿，小心道：“你，你有多大了。”
小春：“恩？多大了？”
“喂，大块头？”
李青：“义父养了我六十年了。”
小春乐呵呵地看着李青。她发现，每次李青心里愉快的时候，他的头总是微微抬着的，将粗壮的脖颈展现在月色之下，面朝天际，就像是在展现自己的快乐一样。
小春一边捶李青一边噗嗤地乐了出来。一乐出来后，手上也没力气了，她扒着李青的胳膊，呼哧呼哧地喘气。
李青咕噜了几声，又蹲回去了。
李青自己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多大了。”
“咕噜噜。”
“亥时了——！？？”她一下子窜了起来。
“好了，我走了，你好好干活哦。”
任凭小春再怎么问，他偏偏就是不开口了。
小春把木头给了他，自己又捡起另一块，拿起矬子一下又一下地磨着。
“……”
但是，在这所有的
和-图-书声音之中，他最爱一种。“……”
“咕噜。”
“……知道。”
这话说完小春自己忽然懵了。
小春张着嘴，“多久？”
“……”
吵闹了一会，李青终于将小春放了下来，小春一落地就开始猛捶李青。
“我不是妖怪。”
李青把大脑袋埋到膝盖里。
小春：“？”
“六十年。”
小春低下头，笑嘻嘻道：“说什么呢，这句听不懂哦。”
多久，究竟过去了多久。
“老伯，李青他多大了？”
“咕噜噜。”
小春碰了碰他，“没事，就算你是老头子也无妨，”
小春：“那是有多久？七十年？八十年？”
“快点，用你的那个嗖嗖嗖，磨平它。”
李青大手握着木头，半天没动。
“……”
每次小春见到李青这个下意识地动作，总会不由自主地被他感染。
李青嘴唇动了动，小春走过去拉着他的胳膊，“我说干活了你听见没有，呆头呆脑的呢。”
小春惊道：“你有六十岁了！？”
“哇！”就算不是第一次见到，小春还是惊讶地叫出声。
李青好似根本不想说一样，声音压得更低了。
小春走向树林，一边走一边挥动木棍。
“……”李青把小春举得很高，但是却很稳。
“老伯，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吧，我叫6小春，你直接叫我小春便好。”
李青被小春拉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小春将一块木头塞进他的怀里。
小春：“不知？你怎么会不知，老伯同我说你是他在山里捡来的，他知道你是妖怪么和-图-书？”
“……”洞里静了一会，后传出声音。“多，多谢你。”
“？”小春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咕噜。”
小春：“最后问你一次，到底什么事情？”
李青不情不愿地抬起手，也没有接过木头，只在空中划了一下，木头顿时从中间竖开两半。
老汉点点头，小春关好门出了屋。
……
李青好似被这句话吓到了，头一下子就低下来了。
李青见小春发火了，连忙摇了摇脑袋。
李青在洞里低低地垂着头，闷声道：“……再久一点。”
“不行，说点别的。”
李青没动静了。
李青：“……咕噜。”
“咕噜。”
这么一问一答间，天色暗下了。
“嘿，大小刚刚好，大块头真是好用。”
小春拍拍李青的胳膊，扭头在地上随便捡了根木棍，在手里挥了挥，觉得有些粗，她拿给李青。
洞里又静了一会，而后传出闷闷的声音。
小春：“那他一定知道你多大了，他养了你多久，十年？二十年？”
小春：“乖乖干活，我走了。”
“……咕噜。”
小春：“嗯？你不知道？”
“咕噜噜。”
“哈……大块头，你刚刚是在笑吧。”
“你个死人！你敢作弄我！”
“咳咳。”
李青不说话了。
“咕噜。”
“你怎么不早说啊！”
小春抬头，天上繁星点点。
“叫你过来呢，你傻站着干什么。”
小春在屋子里收拾了一番，又对老汉道：“老伯你先休息，我去后面看看木头。”
“大块头，给我削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