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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

作者:姒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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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然而,这些风声传入柔姬耳中,那便不啻一记狠棍。她或者无法怨恨骆垂绮在孙永航心中的份量,然而眼下这一个,又是谁?凭什么呢!凭什么他要这般待她?
柔姬怔了许久,才恍然回过神来似的一笑,笑意间满是落漠,然而再看向她时,却露出些锋芒来,“姐姐近日安好?本早想来看姐姐的,但娘每日都来我这儿坐,聊些家长里短的,也就耽搁了,还请姐姐见谅。”

这一句话落,孙永航是再做不得潇洒,将酒盅把玩着的手僵了片刻,终于叹着气放下,“我说不……”希望她信他,却又希望她在意。
岚袖眼角瞥到骆垂绮紧抿着唇的神情,眉微微一挑,有些叹气,手中的曲调忽就一变,《凤凰涅磐》便铮铮而响。
岚袖也一皱眉,正欲发话,却听得孙永航已忍不住拦在前头,“垂绮的技艺早已是公认的了,不必再试。若柔姬你有意,倒不妨与岚袖切磋切磋。”
当下更把柔姬气得银牙紧咬,攥着方帕的手紧得打颤。她吸了口气,站起身来,“这是什么人?如此不谙礼数!孙府从不接待身份低贱的人。”
然而乍闻这一句的孙永航却是有些释然地笑了,他放下了酒盅,一手支颐,面容上微微泛开的笑意有抹不属于男子的柔情蜜意来,那……相当幸福的感觉。“我很确定,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为了,想要护住她,护住我自己的这颗心。”他轻轻地说着,“岚袖,你知道么?一开始,我也想过,是否因为我太过对不起她,所以才如此痛苦,如此想要为她做些什……然而,那一段睡在瓦上彻夜不眠的日子,却让我似脱胎换骨般,对自己、对爹娘、对孙家有了全新的看……那时候,我是真的悔……我曾经对她说过:人间无物比多情,江水深山不……当时说的时候,兴许只是脱口而出吧,但后来想,却是真真切切地这么想。这之前的孙永航,为功、为名、为传世,这之后,是为她!痛定之后,人大概就会思索这痛的来源……总之,我在那时候想通了,……垂绮求我救菁儿的时……”他说到这里,忽然皱紧眉,脸色变得煞白煞白的,仿似回溯的记忆遇到了最痛最痛的一段,手都微微发颤,“或许,开始不过是少年夫妻的柔情蜜意,然而今,对我来说,却是真真切切的刻骨铭……也就在那时候吧,我才彻悟到,我保护不了她,真的保护不了……”
岚袖正欲接下那句“欢爱永相忘”,却听得琵琶声忽得断绝,只见骆垂绮泛白的脸上血色全无,满目都是凄迷,浓得化不开的自苦幽怨,清晰而凉透心意。
她盯着自己被掖得极妥帖的被褥,微转了有些发僵的脖子,却因天的大亮而瞧见枕畔摆着一只小锦囊,锦囊上面,有一个宝蓝缎面的荷包。
春阳一怔,有些回不过神来,正想说什么,就见柔姬已率先走了出去,她抹了抹鼻尖的细汗,忙跟上前去。
再不要他了!再不要受这种委屈!再不要想他了!
骆垂绮接过琵琶,手中微拨了几拨,铮铮的乐声微扬,似是在拨弄着记忆。
垂绮看了她一眼,原来这才是正题。
一时苑内众人都朝这两位不速之客看来。骆垂绮顿了顿手中的绣针,溶月则有些紧张地瞪着,青鸳则早已站起身来。
柔姬仰面吸了口气,强制压下心头一股怨意,就是这股冷淡又娴静的味道,她嫉妒,真嫉妒!明明是她的话柄,却轻易改弦更张,“姐姐说的倒也是啊!只是总也要避嫌才是。呵,不过呀,府里他们兄弟几个也真像,都太过轻率……永航也是。”
历名朝骆垂绮瞧了眼,低道:“航少……去了‘柳清阁’,说是不一会儿就回来……”
她,到底恨的是谁?自始至终,到底是谁?为何这个忽然清晰的答案让她有些畏怯?
她揪着胸口的衣衫,那里疼得让她难受。
“哼!”孙骐瞅了眼面色骤白https://m.hetushu.com.com的柔姬,猛一拍案桌,“不肖子!你!你去把他给我带回来!”
然而入座良久,却仍不见孙永航回来。孙骐不由有些焦躁,厉声问着历名:“航儿呢?不是早说了让他今晚早些回来么!”
骆垂绮别开头,唇被她咬出血来,却是倔强地一根根掰开他扣着她的手,绝然道:“是!我不要他了!我再也不要他了!”泪掉得凶,然而她却半点也不擦一下,“曾经,它也收在我这里,”她指着自己的心窝,“是你捧起它的!然而,你去丢弃了它!是你不要它的!”
不要!不要!不要!
她忽然颤着手,摸出胸前佩着的一枚宝蓝缎面的荷包,她抖着一寸寸抚过那绣着“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缎面,缎面上忽地“啪嗒”一下,晕开一朵湿润。那水晕迅速扩大,渗入其间。慢慢地,她再也看不清这些晕圈,只听见自己的抽泣,怎么也克制不住。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致殷懃,约指一双银;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情,佩玉缀罗缨;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何以答欢悦,纨素三条裾;何以结愁悲,白绢双中……”
当调子一入正曲,岚袖一仰面,和着琵琶曲而歌:“洛阳城东路,桃李生路旁。花花自相对,叶叶自相当。春风东北起,花叶正低昂。不知谁家子,提笼行采桑。”垂绮耳听得她和唱,也未在意,只这曲声越来越衬这歌意,似是拿着心捻拨着曲声,声声震颤在她的心尖上,刺出斑斑旧迹,那未曾愈合的疮疤,一层层毫无防备地揭……
“那是自然。”
“你有!你从来没有去真正看过它!你,你不过是想像金丝雀般养着她!你不懂她!你不懂!”
骆垂绮挣扎,她捶打着这具熟悉而令人无法抗拒的胸膛,打得倾尽全力,却又绝望。“……我不要你了!我不要……”
三房的正屋,满缀了灯笼,绸花宫灯映着雪景,虽不过是一房内院,但已是颇为热闹。既是孙骐夫妇明令的家宴,骆垂绮自然不可不到场,她牵着菁儿,问安入座,便是于写云也挑不出半丝儿错来。
然正当历名跨出正堂之际,孙永航已到了玄关处。“爹、娘,你们都在了啊?”
“哦?”孙永航目中一片了然,却仍是意思意思地问了声。
奔入落影阁,垂绮才允许自己满眶的泪珠滚下,她捂着嘴,拚命地克制着,却只是愈忍,愈见抽噎。
少了阿谀奉承的仆役,回影苑有着令人神往的清静。八月底,桂子沁香,还未入苑,就已先飘了出来,幽幽淡淡的,浓翠欲滴的花木交相掩映。还未入苑,就已听得孩子们边笑边大声念着:“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那朗朗明媚欢快的声音,在碧枝桂香里回荡,像是穿柳燕子的尾,点开人心的舒适,一圈圈漾开,令人不忍打断。
话摆到这儿,柔姬也只得恨恨地坐下,荻儿与菁儿根本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大口大口咬着香滑可口的肉桂谷前饼。
孙永航回以温温的一笑,继而似是想起什么,忽道:“岚袖,明日能来我府上么?”
骆垂绮摸不着她的来意,也起身回了一礼,再叫过菁儿,让他拜见二娘。菁儿总有些不乐意,但总不敢违拗母亲,当下就老老实实地磕了,然一转个身,就拉着荻儿跑去玩花圃了。
仿佛过了许久,她才伸手去翻那只锦囊,才提起,似有“叮叮”之声,她倒出来一看,里面有一络金丝环,一副隐约透着红光的珍珠耳坠,一副似以金线丝镂成平安经的跳脱,以及,一只玳瑁钗。
她睁着眼,浑身累极,却再也闭不上眼入眠。想要想些什么,却发觉什么都思索不了,她只是那么睁着,直到天色见和*图*书白,室内透入光来,身上的燥热终于平息,渐渐觉出被窝的温暖来。
柔姬脚步一顿,目中微闪过悲凄之色,旋即隐没,那双明媚的秀目里,似是抹去了所有的亮光,乌溜溜,犹如钝器的冷光。
孙永航虽悔自己言出太过着急,若是岚袖出言,自会更好,然此时既已维护了垂绮,面对柔姬时自是不容再有稍怯。他坦然站起,眸子里坚定又毫不畏惧,看得柔姬心冷至极。
岚袖看着他静静地将一手把玩在手中的酒一气饮下,抬手拭了拭颊边猝不及防的泪,抿了抿唇,道:“天底下,如你这般的痴的人只怕也少吧!就为这份痴,我也会助你到底了!看着吧!明日,我保管把相氏的嫉恨全招来,方便你为你的垂绮打造一个固若金汤的城池!”
她睁开眼,却见天色才微微见亮,身边已不见人影。暗夜里,什么都无声,似乎之前那一切,不过都是一场梦。
许是那日垂绮未尝在意的神情,抑或是久郁的酸涩,柔姬向孙骐夫妇开了口,大办荻儿的生日,就在十一月廿七,就在这个巧得令人诅咒的日子!不在相府,不在秋芙院,却要将三房里的所有人都招齐了!
浅浅余寒春半,雪消蕙草初长。烟迷柳岸旧池塘。风吹梅蕊闹,雨细杏花香。
此话一出,在座所有人都有些色变,溶月更是气得脸色发青,只狠狠咬着唇才勉强压下这口气,不想造次。
孙永航盯着她,带着屡屡绝望,仿似望着最后的浮木渐渐远离,由生到死。那绝望所衍生的自暴自弃忽然间充斥了他的脑海,令他望着眼前渴慕的容颜,猛地伸手捧住,狂热的唇紧紧地追印了上去。
岚袖是风尘中翻滚过的人,又岂会惧于这几句话,当下不用孙永航开口,就略带藐视地扫了眼柔姬,轻笑道:“这位就是航二夫人吧?您的出阁可是全天都一则传奇呢!呵呵,不过,据闻,您虽是传奇,但再怎么奇,似乎也没轮到孙家的族长吧?即便按着顺位来,您一个如夫人,人家正主儿都没说话,您急着干嘛呀?”岚袖忽然一掩口,失笑道,“也对,一般看戏文,也都是那阿猫阿狗的小角儿先来上几段的。”
“我懂!我从来都懂!我……”孙永航再度收紧她的手,“我懂的!我一直懂的!然而,我不要她这般汲汲营营,为着不喜欢的人事奔波,为着那些肮脏龌龊的事费神!我不要美好的她这样!我想给她一切的安逸,她可以在那里刺绣,她可以在那里吹笛弹琴,她可以那里微笑梳……我只是太高估了自……”
究竟,这一生,她欠了孙家什么?究竟,这一生,她得到了什么?孙永航,孙永航!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却拚命在她的记忆里烙下一处又一处的温柔。在她初嫁的,最为茫然的时候,他护着她,护得坚定而细心;然而,在她心动时,最为爱恋他的时候,他却放弃了她,他再也护不住……而如今,她已不想要他了,为何他又在此时挣扎在她的回忆与爱恋里?
柔姬一扫众人这副架势,微微一笑,敛衽一礼,“姐姐好,今儿可真热闹啊!”
“周全么?”孙永航的笑意渐渐渗出苦味来,只见他怔怔地望着炉中青蓝的火苗子,似是自言自语般呢喃,“其实,一直是她将我护得相当周全,而我,却一再地牺牲着她。”
岚袖皱皱鼻子,“但您这么把我往火坑里推,未免也太不够义气吧!您可不知道,相府里已经捎来了两封信了。”
“说起来,我也好些年没再玩琵琶……”眼见孙永航如此,垂绮却不想领下这份情,她浅浅一笑,然笑意里却饱浸了酸涩,“岚袖姑娘,可否借琵琶一用?”
溶月一听,脸上顿时有些气愤,这什么口气!然而待要出声,骆垂绮却早一步开了口,“劳妹妹操心,自家兄弟走门,请安问好,倒没想怎么让大家惦记了。”
那“入奉母仪,诸姑和-图-书伯叔,犹子比儿,孔怀兄弟,同气连枝”的念诵声再度传来。
垂绮一怔,执着绣针的手僵了下。她不曾在意相柔姬么?怎么会?如若是,那她如此辛苦是为谁?不是相柔姬么?她恨的不就是相柔姬么?
“住手!垂绮!”窗外忽然一声疾喊,泪眼模糊间,她已狠心剪了下去,手上,忽然晕开一抹温热。
“多谢!”孙永航这么说着,也起身极恭敬地一揖到底。
说不清为什么,她立时撑起了身子,冷风霎时灌进来,冰凉的发丝滑盖住光裸的肩头,令她一阵哆嗦。然而她却顾不得冷,微颤着拾起荷包,血迹代替了之前的泪晕,斑斑驳驳,甚至模糊了那行“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绣字。荷包的一处被拙劣的针脚补过,再加上血迹,看去更为丑陋,不复原先的精巧。
“嗯?”岚袖迎上孙永航的目光,“孙大人,你可……算了,反正已经当了多日的靶子,也不差这最后几靶了。”眼见孙永航有些涩然歉疚的神色,岚袖饮了口酒,叹道,“您对于骆夫人护得可真周全!”
孙永航持酒的手一顿,继而一笑,“有世子这么尊佛在,相家怎么敢动?”
骆垂绮疼着,哭着,却也渐渐紧紧地环着他,这个她口口声声说着不想再要的人,这个她口口声声伤透她心的人,这……她早已爱入神魂的人!
岚袖的玲珑与秉性里的刚直侠气,令孙永航愿意说出许多事,也愿意待在她那里,喝茶、说话。
热烫的泪滴在手背上,已分不清是谁的泪,亦或是血。她不想哭的,不想被他这番花言巧语所打动,她不想再要他了,她不想再心中存着他的!
小寒这天,天都已迎来了第二场雪,密密地下了一整夜,依旧不见停下。十一月廿六那天,孙永航自朝房回来,更是连回家的念头也没有,径直入了‘柳清阁’,红泥小火炉,醇酒新烫,浅酌听曲。
孙永航从未料想自己居然有一天会与青楼歌伎尽道心事,不知是捂得太久,太想找一个人倾诉,亦还是想让一个人能给予自己一些勉励,总之,自那一夜画舫醉酒后,同侪邀他,他再没推辞。
可是,为什么会出来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她的守,算什么,究竟算什么呢!孙永航,他如何能这样待她!
于写云忙出来打了圆场,“哎,都晚啦!快入座,就等你一个啦!”说着便要去拉儿子。
垂绮淡垂了眼角,乍听时的怔忡,她掩饰了,然而却又有些不信,永……不是这样的人。然而才兴起这个念头,她又压下。
柔姬伸手抹了把眼泪,然而泪却太急,连抹了几次才死命止住,她站起身,“春阳,咱们去拜会一下回影苑。”
柔姬哭着,生平第一次,哭得如此无声无息,却又如此怨恨。春阳正持了荻儿第一次开口要的《千字文》回来,一见柔姬这般模样,顿时吓了一跳,连忙问:“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小姐?您别吓春阳啊!是、……”
她死咬着唇,唇间有腥味弥漫,她却觉不着疼,只是想离开,她什么都不要……她摇着头,想摆脱那滚烫的滴在她手背上的泪,想摆脱那红得触目惊心的血,想摆脱,自己那快要臣服的心意。
曲通心声,垂绮本身又极精音律,如何听不出这其中转变!也正因听出这支《凤凰涅磐》,心神微散,却是再也定不下神来。
之后的家宴再无人开口,众人都怔怔地坐在那里,谁都没了心思。
孙永航,终于也变心了么?那么这一场,她究竟赌了些什么呢?她究竟算什么呢?不是不知道他的用心,不是不清楚他的回避,更不是不明白他时而温柔背后的真意,然而,她即便知道,即便清楚,即便明白,也依旧愿意守在那里,守着回眸里未及眼底的笑意,守着融不去冷意的嘘寒问暖,守……只要自己尚有一丝可堪利用之处,她一直守着,为着那点点明知虚假的温柔,她仍愿意守着。
右手轻拢,左手慢捻,先m.hetushu.com.com启了段序曲。岚袖一震,继而心中微叹,这两人呵!明明情根深种,为何各自走得如此遥远?
“我没有!我从来都没有!垂绮……”孙永航想要说什么,却被她大声打断。
“哦。”菁儿虽十分好奇,但毕竟忍住了,乖乖坐好。
岚袖坦然受礼,“不过我也把话摆在前头,真要惹出什么事,你也得担着!”
他究竟要她怎样,他才甘心?!
然而孙永航却只盯着这只已被剪开了一道口子的荷包,神色间是一片冷怒,他瞪着她,极深极深,似是要瞪入她的神魂里。“骆垂绮,你就这么见不得它的存在么?你就这么恨不得要毁了它么?”他猛地扯开自己的衣襟,从颈间急扯下一只并缀着同心结的宝蓝荷包,紧扣着她的手道,“我收着它,一直收着,‘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我,我从没一天忘记过,我一直贴着胸口收着!你,你却要烧了它么?”他瞪着她,那双平日温淡的双眸已然血红,“这里!我这里从没一天不记着你!记着你的每一句话,记着你的每一个笑,记着你的每一次泪,你,而你,你却要毁了它么?你不再要它了么?”他紧攥着的拳,每说一句便打一下自己的心窝,直到,那敞开的衣领间的肌肤上已然发青。
当骆垂绮接到下人送来的信后,心中微微泛苦,十一月廿七呵,她这一生,到底过了几个生日呢?
两人各怀心事,这么怔了许久,柔姬看着垂绮淡然中的明秀,忽然凄声低问了一句,“是不是,我也如这个女子般,从来不在你的眼底?”
她闭了闭眼,吸了口气,才道:“爹,娘,垂绮、垂绮身体有些不适,请先行告退……”饶是已经克制,那声音仍透出难抑的心酸激愤。也不待孙骐夫妇准允,她已放下琵琶,转身即走。
她下意识地低头,却看见血红的一片,心一惊,手一松,剪子已落在地上。“…………”
岚袖沉默地饮了盅酒,想了许久才问出一句:“你可曾想过,你现在这般,或许并非只是心中爱她,而是愧……”
“纤手折其枝,花落何飘扬。请谢彼姝子,何为见损伤。高秋八九月,白露变为霜。终年会飘堕,安得久馨香。秋时自零落,春月复芬芳。何如盛年……”
孙永航低垂下眼,眸中有刹时的黯然,他固执地想立在那儿,却再也不见方才的昂扬从容。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两人的唇齿间,泪亦跟着交融。
孙骐一见儿子回来了,方才那怒斥全憋回了肚子里,想装着再骂几句,却在儿子深沉晦暗的眼神下僵住,然回头看看柔姬,又觉得不好说话,只胀红了人,咳了几声,唬弄过去。
正在两人怔愣时,岚袖已迈入正堂。颇为倨傲地一颔首,岚袖便微躬了身站在中央,一双明眸掠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孙骐夫妇,再看到另一位错愕中带了嫉愤的女子时,岚袖刻意轻蔑一笑,秀颏微昂,淡淡撇过。
她咬住唇,死死地咬住,随手在窗台下扫了剪子在手。
岚袖瞥了他一眼,“哼!堂堂大男人也有这种小心思!”
月堕枝头欢意,从前虚梦高唐,觉来何处放思量。如今不是梦,真个到伊行。
“孙永航,你!”柔姬猛地站了起来,然而手却颤着,无法说出整句来。
浑身的疼,似是每寸都被噬咬过。骆垂绮已然醒来,却依旧紧闭着眼,浑身都烫着,似覆着一层薄汗,然被窝却密不透风。她试着一动,却觉得浑身都使不上力来,酸软。
孙家毕竟是世代的书香门第,不用说骆氏了,就是相府里,自相渊为官之后,何曾听过这些市井间的对仗。岚袖轻巧几句话,不但说得柔姬恨极了却无言以对,就是连孙永航也听得大大地一怔。
毁了它!毁了便可超脱……是的!毁了!
柔姬亦善乐,虽未曾悟出其中微妙,却也由孙永航茫然若失的神色里窥出端倪。当下心更是森森地https://www•hetushu•com.com发凉。待得一曲终了,她浅笑道:“素闻姐姐才学冠绝天都,且精通音律!当日西苑湖上一闻,便再不曾听过天籁,不知姐姐今日能否一展长才,与这位琵琶妙手一决高下,也叫妹妹开开眼界?”
垂绮回神,见这女子正在看她,不由回望了过去,岚袖秀眸轻眨,微不可见地掠过一丝笑意。
柔姬盯着被拉着跑远的儿子看,那种欢快的神情,自己似乎有些时日没见着了,本以为荻儿总是这般话少安静,天性少欢,却没想,他居然也能笑得如此稚气。呵,他们可还都记得她呢?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个人,似乎全忘却了她……
骆垂绮抬眼往堂中这位明秀艳的女子望去,那虽妖娆却微微透出端正的举止,甚至并不因与他的关系近而有所逾矩。他在证明什么?他用得着证明么?
既是庆生,岚袖就先来了段《长生金命》,又连着弹了段《天保》,骆垂绮垂睫瞪着眼前案几上的茶盏,太极翠螺;眼前的杯盘里,肉桂谷前饼!他以为他在干什么?
骆垂绮唇角微挑起一笑,“妹妹辛苦,我实在惭愧。”
孙永航微微一笑,眼神扫了圈众人,在骆垂绮眼也不抬的略带苍白的脸上驻了驻,又随即挣扎着转开,“不忙!爹、娘,今儿我还带了一人回来!此人琵琶极……”说着,也不顾众人脸色僵住,回身作了个请势,明妆艳丽的岚袖便抱着琵琶走入正堂。此时的孙骐夫妇已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则早已惧于儿子的冷厉,那股子阴郁,让二人觉着儿子隐隐带着些肃杀之气。然而,对于柔姬,相家又得罪不……
“是。”历名应声就要离开,孙骐见一语不发的柔姬,心中更有些发虚,连连作势吼着,“这没规矩的东西!叫孙家的脸往哪儿搁!”
春阳喉间滚了一下,终究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跟着柔姬一步踏入回影苑。
垂绮朝她打量了眼,一直没说话,心间凉凉的,在这八月天里,异样地生不出一丝暖意。溶月与青鸳各自就近地做着活计,警戒地盯着她二人看。
菁儿正咬着一大口的饼子,见娘亲走了,也要跟着去,然却叫溶月抱住,小声对他道:“娘亲身子不舒服,你就更应该要代替娘亲好好坐在这里。”
一年一样,年年如此。
岚袖叹了口气,“您这样,不怕有人误会么?”
她要恨他,她想恨他……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每当要断绝情义的时候,他又会在这里?
岚袖趁着这众人气傻了的空,仔细打量了骆垂绮一番,不由心中叹服。
还在留恋什么呢?
柔姬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他说过:这世上,他的眼中心上,早只存了一个人,生也是她,死也是她,那现在的这个是谁?如果骆垂绮可以被取代,那为什么不是自己?为什么会是一个什么也不是的青楼女子?
孙永航听得分明,心中急怒又悲愤,痛得难挡,让他忍不住加重了唇齿间的力度,借着这种近乎于嘶咬的疼痛,传递给她。由唇齿间,至面颊,至耳根,至颈间,至胸前,至腰……他近于疯狂地啃噬着,心疼得愈厉害,力道便愈重,根本难以控制。
眼中一片发胀,她微抽了口气,极小心地将荷包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似是怕弄坏了,却又似恨不得捏碎它。
岚袖替他斟了盅酒,绒白的锦裘裹着一团笑容,“孙大人,妈妈一直在担心,‘柳清阁’只怕不保啊!”
“姐姐,你知道么?永航最近一直留恋勾栏,和那个什么岚……”柔姬住了嘴,极力掩住那语气中的酸涩不平。
孙永航亦即刻冷静下来,掩饰着微咳了声,手一比,即请岚袖在历名新摆好的客座落座。既而道:“岚袖姑娘是我特地请来助兴的!既是庆生,可别说什么扫兴的话了!”语毕,示意岚袖先抚上一曲。
柔姬眯着眼接下,随即转开眸光,四下里打量这方清静的园子,视线四扫,忽然在溶月手中的一件灰色长袍处驻下,继而一转,“听说三叔叔来过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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