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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

作者:姒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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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等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辰,渐渐听到车行的声音,众人的心也随着越来越近的车行声,紧张起来。终于皇舆到了,在众人面前停下。
“你现在要不要呢?”
这一处笑语喃喃,那边自是无人注意,只一个荻儿有些羡慕地直朝这边瞅着,连柔姬拉他问他话也没听见。顺着孩子的视线,柔姬也瞧了过去,待瞅见这一幕,她心中微微一涩。
于写云此时也细细回想,“嗯,今儿有宵庆,街上必定热闹繁杂,还得派人去清道!”一转念,她立时吩咐,“老历,马上叫上十个家丁,去把踞虎街给清……整一条道估计来不……唉,能多少就多少吧!”
“走吧!”全没了平日的相互讥嘲,各人整肃了脸色,纷纷出了宅子,在街口躬身候着。
奶声奶气,却不失清晰的语声,倒惹得女皇微微一笑,微冲着孩子张了两臂,“呵呵,来,过来!”
孩子们在园子里放炮仗点烟花,屋子里,男人们与婆婆媳妇妯娌们也各自围成了一圈,说话的说话,打牌的打牌,玩棋的玩棋,也挺乐。坐到了戌半,有官职在身的男人们便换了官服,齐去朝堂向女皇朝贺。
耳边是隔着远远的喧闹的人声,以及时鸣的爆烛声,然而这一方街市却早已肃清了,冷清清只有彼此提着灯笼的身影。
“娘亲教我习字啦!我还会背诗哦!”菁儿仿佛全不怕生,眼见女皇笑嘻嘻的,便全没了顾及,感觉比自己的奶奶还亲似的,就像是见到自己梦想中的外婆一般。
先是祭祖,由孙骥主持,至祠堂跪礼上香后,便也罢了,不再似七月半中元之重。祭过了祖,便是年夜饭,然而三房处却是相柔姬与骆垂绮同为缺席,只两孩子在席前由祖父祖母带着。这虽有些下了面子,然于孙骐夫妇来说,却也不错。总归是自己孙儿,两人的疼爱原先碍着柔姬权势,亦多少阻于垂绮的冷待,此刻撇却两人,不知有多高兴,一边一个抱在膝上,只要两孩子眼往哪儿瞅,那儿的菜便会自动夹到口中。荻儿自是不用说,菁儿因平日里见得不多,此刻越发娇宠,只恨不得就揉在怀里疼着。
“不!你得了成刚这样一个护你爱你的人,那才算不枉你此生!……总是我当年没护住你!”垂绮拍着她的肩,“所以,我不敢……然而,我却越来越心软,他,愈是这样,我也觉着自己愈没出……”
孙骥、孙驰、孙骖三兄弟也早在宴中闻讯,匆匆赶着回来,正巧于半路上碰着,便跟着回来了。此时见说,立时赔笑道:“皇上先请!”
“是。”垂绮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温婉地随行而去。
“……嗯,对了!把府中各房的人都叫出来,先打点打点自己家的穿戴吧!”章明瞟了于写云一眼,话中意不言自明。
“好!钩了!决不反悔!”
溶月瞧垂绮听得怔怔的,知有些往心里去了,便又补上了一句,“小姐心里可还有航少爷的人么?就算溶月当日死了,小姐心里可还放着航少爷?小……我这口改不了!咱们既是亲姐妹相待,我就问问你心底的声儿,你也问问你心底的声儿!”溶月见她皱着眉不说,继而又猛招头想要说话,便又阻住她的开口,“小姐,你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你该知道,你心里也清楚知道,当年的事,我,与航少爷无关!我都能放下,小姐,你在坚持的,就是那‘欲加之罪’了!”
“嗯,娘亲一给菁儿呼呼,菁儿的手就暖和了!”
“呵呵,正是!”舆上声音相当振奋,继而又添抹感怀,“唉,遥想骆相当年,风采翩然,才学冠绝天都,若今身在,必有良策应敌!”
效远将舆门打开,扶了女皇下来,“都起吧!”女皇随意扫了眼,见有几个孩子,便又补了一句,“这大冷天的,怎么让孩子也出来了?快进去吧!”
菁儿也虎头虎脑地给磕了个头,“皇上圣安!”
你是恨着这个家的吧?你一定恨极了吧!却偏偏又装出委婉和顺的样了,你在等什么和*图*书?等孙家看着你可怜再次接纳你么?你以为孙家还会认同你的存在么?当年,整个孙府可都差点为了你而垮掉!
“快出迎!快出迎!”不知是谁说了这话,一群人便都整了整自己的衣裳。
众人瞪着这一幕,心中都不由嫉妒起来,这三房的媳妇自相氏入门后,一直被孙府刻意冷落,此刻究竟怎地居然被女皇如此看中!
“三、三爷……叫大伙儿快准……皇、皇、皇……要来啦!”
垂绮浅浅一笑,那眼中如冰激棱般的锐利直到此时才稍稍消融了些,她摸摸儿子的小脑袋,“等会儿你要听话,不可跑来跑去,知道了么?”
这话一出口,倒真让大伙儿的心定了定,二房夫人章明也跟着道了句,“虽不尽相同,倒也不例可……仍是开中门吧?”
孩子气的话逗得女皇大笑,许久才道:“呵呵,说得好!你解释得真好!”说罢扬起了头,“菁儿会背诗,朕考你的都答出来了,朕就奖你一样东西!”
她原是孤身一人了!早就是了!微闭了闭眼,她回望向女皇,心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似冰般坚透,“皇上请宽心,碧落地广人稠,朝中俊才侪侪,只待为国出力,匈奴之患相信一定能妥善解决。”
候在边上的效远一听,便悄悄走到外间,在一个内监耳边嘱咐了几句。
我或者美貌比不上你,或者才学比不上你,可那又有什么!我有家势,有权势,在孙府里,人人都巴结着我,而你呢?连儿子生病也得求着人!
“呵,那是你命好!”垂绮笑着,然而看去却反向在哭,“我不敢再试第二次!这世上,我只有两个亲人……你和菁儿,哪一个有个万一,我都承受不了!”
“皇上过誉!”
那声声冷刻的话,那句句尖锐的逼问,她竟自己苦待自己若此呵!然而这重重尖刀似的话却是让她醒悟了,拿她的话剖析自己。是的,她是恨的,她也是嫉妒的,除却溶月,她,的确在嫉恨!相柔姬或许样样都错,但那句话却对了,孙家,如此薄待她,她凭什么不恨呢?孙永航,在她最需要他时抛却她,又有什么可原谅的呢?
“皇上,何苦烦恼?匈奴虽强,但咱们碧落的北防也不差呀!麟王是惯战的骁勇之将,手握十万雄狮,完全可堪与匈奴一战的。”
孙府一干人等俱跪下行礼,口中呼着“万岁”。
女皇一阵警醒,神色有些泛白,不由喃喃自语:“这十万兵马……是敌是友,还远未可知……”话一出口,女皇又自觉失口,忙皱眉不语。
“唔,也……走吧!”舆车顿了顿,又复缓行。
明明是夸着孙家的孩子,却偏说是“骆相门庭”,这听在孙骐夫妇耳里总是百般不舒服。
女皇这回可是更喜欢这孩子了,抱着他到怀里,甚至是坐在了自己的腿上,“哈哈!真是懂事乖巧的孩子!又聪明!垂绮呀,教得好!到底不愧是骆相门庭,出来的人就是不一般!”
“……”女皇想起这事不由头疼。
“知道!娘亲告诉过我的!这首诗就是说,读书一定要用心,不可以贪玩,时间是只狡猾的小狐狸,你一不当心,它就溜走了,再也抓不回来!”
承认吧,你不过是个凡俗的女子。你嫉妒我,嫉妒我的家势,恨我的存在;你也恨这个孙家,恨他们薄待了你,恨他们牺牲了你;你更恨孙永航,恨他弃你于不顾,恨他抛下了你们母子,恨他娶了我,更恨他让我生下了他的孩子!你恨的!你一直恨的!
然而话才出口,就已见着柔姬与垂绮一前一后地来了,两人面色都有些儿白,神情颇不寻常,于写云心中起疑,却又无暇顾及,只上前一把拉住了柔姬的手,道:“唉,来了就好!赶快准备准备,皇上就快到咱家啦!”
“真的?嗯,拉钩钩!”菁儿歪着脑袋伸出了小拇指,孙骐见着才要说什么,却见女皇已伸出小指与他钩了。
菁儿一瞧便奇得叫了出来,“呀!他们在打架!”说着,和*图*书手便不由自主地凑上去碰一下,然一碰到又马上缩回来,“皇上,这两个小人是活的吗?他们都会动!他们吃饭么?”
溶月叹了口气,“小姐,你是个绝顶聪慧的人,又是读通了书的,你总比我要想得明白!从先老爷夫人身上,亦从我爹娘身上,更从那回事上,溶月清楚地想通了一件事!人这一辈子,太不容易,什么变故都有!常说‘不如意事常八九’,既是人这一生不如意的事已如此之多了,却为何还要自个儿为难着自个儿?向着心做不好么?咱对得起天地良心,咱也要对得起自个儿的心!小姐,溶月是个笨人,总觉得人,缘分太过难……我说夫人一句话,小姐别伤心!我觉着夫人也没什么说的,即便抛下了小姐,但她活得是她自己,是觉着活着没意思,才跟了先老爷去……小姐觉着,如今这么悬着,谁有意思呢?”
先皇有例,未正,便是百官随女皇一同于太庙拜祝,之后便是女皇颁下恩旨,赏赐一些钱帛,仍旧放回家去,与家人一起吃一顿团圆饭。孙家做外官的少,除一个远戍瀛州的六爷孙骏,以及孙永航,人倒也齐全。毕竟是守岁之夜,即便是孙骏,亦不忘捎带了十坛子的临汾骷辘酒,当然还有二十匹闻名天下的瀛绣。
“哦?菁儿还会背诗啦?背给朕听听!”女皇笑着逗他,“你背下一首的话,朕就给你一样小礼物,你若背下两首,朕就加倍,如何?”
“呵呵,你可比公主府的西宾强多了!那些老儒生,没一个得孩子喜欢,不是教傻了就是教呆了,真要几个聪明伶俐的,又都给自己的娘亲惯得无法无天!难得菁儿这孩子聪明又乖巧,又知礼又伶俐,你带得好啊!”女皇赞着,继而又补上了几句,“赶明儿让朕几个女儿也跟你取取经,怎么才能把孩子教得像菁儿这般才好!”
垂绮自嘲一笑,“那你又为何还唤我‘小姐’?”她顿了顿,既而眉色如锁水烟,神情便似隔了薄绢相望般,依稀隐约。“我只……只是觉着这么下去不……”
垂绮经由这一拉,也低下头去看他,菁儿歪着小脑袋回视娘亲,继而咧了嘴一笑,拿着自己热乎乎的小手给母亲冰似的手搓着,还小口呵着热气。
“呵呵,不错不错!那你可知道这诗的意思?”
“是。”
效远闻声立时将已快马取来的物件儿拿了进来,女皇见是一只小木盒子,打开一瞧,便嘉许地笑了。“菁儿啊,就这个送给你,可好?”
菁儿与荻儿早在大堂里众人严肃紧张的脸色里心里发慌,此时见着娘亲来了,都怯怯地靠上前去。然而当菁儿的手拉向自己娘亲时,却发觉那手心冰冷冰冷,激得他一跳。
信王有些疑心,才要细听,却见女皇已站起身来,笑着出殿去了,只见孙骐唯唯诺诺地跟在后面。沉吟了片刻,信王递了个眼色给相渊,也便起身走了。轻轻地跟出去,却见女皇由效远扶着上了皇舆,孙骐白着一张脸,却是跟着这舆车一同走,看方向,……竟是孙府?!
然而垂绮却微微一笑,“那是碧落立国便许以世袭为王的麟王啊!世人断无舍大利而就大险的,更何……瀛州还有六叔孙骏将军把……”
“臣,臣记明白了!”孙骐只觉背心发凉,然而额上却在这除夕里频频冒出汗来。
女皇微露笑意,“朕就喜欢坦诚之人!行了!你回去吧!过几日,朕再与你说话!”说罢便入舆坐定。
“呵呵,今儿也坐得晚了,朕就回去了!”女皇站起身来,众人自然起身相送,然而才走得几步,女皇却忽然回过头来,“你们就不用送了,垂绮,你随朕走走。”
“哦,这样啊!”女皇点了点头,继而回头瞧她,“你待在深闺大院里,真是可惜了!呵呵,好一对夫妻,俱是拔尖似的人物!”女皇扶舆上车,在入内时忽又顿住,“骆垂绮,你举荐孙骏,可有为你孙家的私心?”
几房人坐着呆了会儿,大房永玉媳妇安缨https://www.hetushu.com.com开口了,“这不上回老爷子没的时候皇上不也来过么!日子也不过几年,这会儿仍按着上回来不就是了,急什么!”
菁儿朝骆垂绮瞅着,见他点头,便爬起来走到女皇身边,任她拉自己入怀,只是乖巧地笑着。女皇一手抱了孩子,细瞧他长得白白净净,忍不住便拿手摸摸他的小脸蛋,“来!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垂绮笑着替他拢了拢鬓间微乱的发,将袖中一只精绣的小香囊替他系在腰间。菁儿惊喜地捧着这只艳红的小香囊,上头黄黄的穗儿,青丝盘络的结,以及那个缀着花绣的“菁”字,边上还挂着他最喜欢吃的小桔子。
“菁儿喜欢么?”
菁儿是颇有些好奇地望着这只小木盒子,但是等女皇这般说话,却又摇头了,“皇上,菁儿刚刚是跟你玩呢!拉钩钩也没说‘反悔是小狗’,所以那个不算数的!娘亲跟我说过,读书背诗是自己长学……是菁儿应该的,不能拿别人的东……”菁儿有些解释不清,但却坚定地摆着手,示意自己不能拿。
于写云面上一阵讪讪,当下也只好吩咐锦儿,“你去把两位少夫人都请过来!”
“喜欢!菁儿最喜欢娘亲了!”菁儿跳着,勾着娘亲的脖子,开心极了。
“娘,我知道啦!”柔姬安慰地拍了拍于写云的手,眼角瞥了眼一侧的骆垂绮,说不出的沉晦。
“哎,好!去玩吧!”女皇放下他,任他找着另一个孩子跑下去玩了。“这孩子朕喜欢!垂绮啊,得空儿就带着他来宫里玩!朕想多瞧瞧他!”女皇朝效远看了眼,效远立时会意地解下腰间一块令牌,恭敬递与垂绮。
堂下众人眼见女皇如此疼宠孩子,一时倒也微微放下了心,只边上的孙骐自入厅来,便一直盯着骆垂绮,冒冷汗,止都止不住。
“那小姐觉得,航少爷不这样,你便真能舍下他?”
新月又如眉,长笛谁教月下吹。楼倚暮云初见雁,南飞,谩道行人雁后归。
意欲梦佳期,梦里关山路不知。却待短书来破恨,应迟,还是凉生玉枕时。
你真是你自以为的什么都不看在眼里么?不!你嫉妒我的!你嫉妒我的家势如此绵厚,你嫉妒我深得爹娘疼宠,你嫉妒我,你嫉妒我也给孙永航生了儿子!
“嗯!”
已近子夜初交,整个天都街头已渐呈欢腾迎新之象,各家爆烛竞阵盖过一阵,传遍家家户户,那喜迎戊申的氛围在这满溢了硫磺味的大道上燃烧开来,其中亦有货贩陆续摆将出来,准备闹宵庆。
饭后,孩子自是吵着要外面去放炮仗,于写云怕烫着,就叫历名小心跟着,又让自己身边的锦儿衾儿一同跟着去看着。菁儿自小便被项成刚给带出来,放起炮仗来简直没话说,这半月里又把荻儿也给带出来,是以这府里竟是两孩子最能放。孙家亦是世族,到了年边,自然也定了不少巧匠制的烟花,一时点将起来,满园里四射,煞是好看。
“走……啊,效远。”舆上声音略响,效远立时凑上前,“朕想到一样给骆相遗孤的见面礼了!”
这话就像一根钢刺,忽然就扎进了垂绮的心里。溶月的事,是孙家的长辈,确与孙永航无干,……她原来是在找着借口么?为何要找借口?为何要欲加其罪?她放不下的,到底是什么?
车马行了一阵,女皇忽然喊了停,效远会意,立时示意孙骐凑到舆前听御。孙骐忙不迭地凑上前细听,然而听了片刻,却仍是什么话也没有,良久才听见极低的一句,“孙骐,为人,眼界可要放得长远些!当年查办的户部粮饷一案,朕心中有……这一回,你可要细办,再不许出半丝差错,可记得明白?”
“……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小菁儿有模有样地背了一首,很为骄傲地瞅着女皇。
女皇新奇地任他给自己搓着,脸上笑得更暖hetushu.com.com,“菁儿真懂事!这是谁教你的?你娘么?”
效远吩咐起行,瞅了瞅跪在府门处的孙府众人,待垂绮行过送礼后,又向她行了一礼,低声道:“效远谢过夫人恩德,但有差遣,便请吩咐,效远当尽力为之。”语罢也不顾垂绮微愕的神色,转身追着皇舆而去。
“府里头,历三娘你马上给清理清……府中廊子上的灯都点上了?”
骆垂绮见提到自己的爹爹,心中泛过层层酸楚,公婆的冷待,丈夫的另娶,府中的猜忌,以……相柔姬的那番话一一深刻而清晰地浮于眼前,若爹爹还在,又哪会令自己到如此地步!
乾定八年的最末一日,整个碧落朝似将之前兵祸轻隙的兆头给轻轻掩去了,办得红红火火。只除了政务房里那一豆烛灯――孙永航正奉女皇特诏,擢拔黄门侍郎,随证君旁。此刻虽是除夕夜,然女皇却特命其独留于政务房整理匈奴此番犯边一事。孙骐夫妇虽有些心中暗怨女皇不近人情,然儿子又复得蒙重用,两下相折,仍是欢喜居多,是以也不再多提,只派了人多送了吃食过去。
急急赶回的家奴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传话,使得这厅里一下乱了分寸。一窝人在权在位的全不在,只剩下几个妻子婆妇,大的没入仕就没见过世面,小的玩得疯了,连听都不曾听见。
骆垂绮对于此问似是早有所料,神色未动,从清而婉地答道:“回皇上的话,垂绮有私心。”她顿了顿,又明明朗朗地道,“这私心是持家。然这家,须得国安。匈奴大患,兵锋一起,碧落何家可保?家若不保,垂绮私心又向何处?”
这倒是骆垂绮吧,自己这样的人,自己这样的事,从来都入不到她的眼底攻不入她美好而高贵的心。即便那样说了,她依旧不曾理会,怕是,自始至终,她都未曾看到过自己吧?这一场仗,自己赢了么?赢了什么呢?永航的心?自始至终,她都明白,孙永航这个人,从来不曾属于过自己。
骆垂绮眉色微抬,自是注意了这异常之处,心里微忖,便有了数,她拉过儿子,上前与女皇恭谨一礼,“孙骆氏垂绮率子孙菁恭请皇上圣安!”
“小姐!”溶月瞧着垂绮如此笑,自己倒忍不住掉下泪来,“小姐,溶月得你这一个姐姐,也不枉此生了!”
垂绮也不便推辞,便坦然接下,心中亦有些微奇。
到了朝堂,贺过朝,女皇便会依照先皇朝例,在宫中摆下便宴,主场是看戏,多是各处的异风异俗,滇云的排笙,格尔木的短枪舞,乌州阴绍族的姜子舞,平州的杂耍等等,坐不住的亦有禁宫偏厅的柳苑可供歇息。
垂绮一怔,启了口,却愈发觉得自己没法认下来,眉色也跟着愈见凌厉。

垂绮回神,抹了抹泪,勉强一笑,“只是在想一些事罢了。”
“……”菁儿回头看着娘亲,骆垂绮微微一笑,“快谢过皇上赏赐。”
溶月不信,知道她的心性,便坐在一边,“既是已经当我是姐妹了,为何连我也不能说?”
垂绮眉目低垂,瞥过那双紧紧抓着柔姬的手,眼中是一片偏冷的潋滟,然而唇角却轻轻上扬,竟瞧不出她到底是何必绪了。“娘,垂绮给您请安!”
女皇点了个头,边走边状似随意地往人群里扫了一扫,瞧见向个年轻媳妇,便都带上了一眼。
你自觉你又有何清高?你又能拿什么来清高?是,我是凭了家中势力才得入的孙氏的门槛,难道你不是?当初不是因为你爹爹的权势才定下的婚约?你与我,都一样!
一早,让青鸳瞧着菁儿开始习字,溶月便不掩笑意地往垂绮屋里来收拾,然而才行过廊下,电光火石间,却瞥见窗内,垂绮呆坐在绣架前发怔,颊间滑过泪痕。
“皇上,骆相身虽亡故,但碧落广博,才子辈出,眼前的孙氏门庭不就有一个么?”效远笑着回了一句。
“我叫菁儿,皇上。”菁儿感觉她的手有些凉,便也效法方才为娘亲做的,也用自己的小手包住了女皇微冷的手,呵m.hetushu•com.com着气搓着,“皇上,你的手真冷!菁儿给你呼呼!”
骆垂绮再拜谢道:“承蒙皇上抬爱,垂绮不敢当此谬赞。”
效远一笑,会意地问了声,“可是那卷戊子年刊刻的绝版《松庥斋集》。”
“回头?”垂绮沉沉地笑了笑,不过牵到一丝唇角,“我也不想这……只是,每当我想着这‘回头’二字,心里就怕!”她看向溶月,不由伸手紧紧拉住了她的,“溶月,你可知当……我,我有多恨!我恨的不是他们瞧不起我,甚至不是……去娶别人,我恨的、恨的是他们竟然如此对你!你知道么,当年那一晚我等不到你,你出了事,但我却还为着这儿的人呕心沥血地帮衬着,帮衬着害你的人!我恨我的……溶月,你知道么?当……我以为你死……”语声至此哽咽,然而垂绮却只紧抿着唇,唇角微颤,泪却止在眼眶里。然而这愈忍,愈让溶月看得难受。
“回皇上,端王爷雅好书画,曾向垂绮购求先父遗作。”
提到孙骏,女皇倒是侧眉朝垂绮瞧了眼,继而眼神略深,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阵,才微微一笑,“垂绮,你是个细心人!”
三房的于写云一时也没了主意,只是先唤着众人都歇下来,烟火爆烛都不许放了,一时倒是清静了下来。
溶月一惊,连忙推门而入,“小姐,怎么了?”似是有些怕惊着人,她问得轻而缓。
“皇上抬爱!”
只是,明白了,又为何还要说那样的话呢?柔姬苦苦地在心底里笑问自己,不甘心吧?是不是不甘心自始至终都只做了回看客?然而,这么挣着,她却从开始就预料到了今后的结局。挣吧!就如同她当初拿自己的一生赌给了这场婚姻,再赌一把,反正,她也无所有了,不是么?
溶月反包住她的手,“小姐!我好好的!我好好的!我甚至没吃什么……我,我还有了成……”
溶月瞅了瞅她,争道:“有何不对?航少爷本就是姑爷,无非就是横出那档子事,……总也不全是航少爷的……历三娘有句话也中肯,航少爷也这么苦着,若小姐能略略回一回头,那便早不是这样了!”
菁儿一见娘亲答应了,便一下将盒子抱在怀里,“谢谢皇上!”
一入正厅坐定,吩咐下人添了火盆子,上了茶,众人便以各自排行一一向女皇行礼。待行到三房时,孙骐刻意将垂绮母子拉在了身侧,眼见妻子瞅他,他也不及解释什么,只是行了礼,顺带介绍,“这便是小儿媳妇骆氏!垂绮,快给皇上行礼!”言下竟将柔姬全然撇去了。
“你娘还教过你什么呢?”女皇眯着笑问。
“嗯。”于写云瞧见骆垂绮就有些心中不自在,分不清是嫉,是恼,是嫌,亦还是愧。这会儿就想着早早应付过她去,随口答了声便再没朝她看一眼。
女皇抬眸朝众人看了眼,目光巡至于写云身后站着的相柔姬,微微一顿,继而眉尖轻蹙,马上别开了眼,似是刻意亲近地让垂绮近旁来坐,“唉,自令尊身后,我碧落是再无这般风采逼人的大才了!这几日,虽是太平过年,但想来你们大家伙儿也都明白了,北边不靖啊!如若,如若骆相还在,又哪会令朕如此愁闷!”
各人各想着心事,一时堂中倒是静极,眼瞧着沙漏沙沙积起,一名家仆奔进来报,“皇上就在一里外啦!”
“垂绮,朕听说,你与小珪颇有些交情?”女皇状似很随意地聊着。
“哪,菁儿,你真不要?”女皇又逗引他,“你要知道,这可是件稀罕物儿!说是由海外得来的!你瞧!”女皇凑在他面前将盒子打开,里头是两个小人,盒子一打开,两个小人便开始打架,煞是古怪。
女皇看了一阵,状似无意地与端王闲聊着,信王一边不动声色地听,声音太过嘈杂,并听不清,只隐隐约约听见几个字,“……鲲鹏万……”端王细细思寻,似是有些想到,然而终究摸不着头绪。这边才不过转念,那边女皇已叫来了孙骐近旁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那孙骐脸色有一阵红又一阵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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