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复仇
他视线不禁往下一移，那人的脚底还有一道一指长的疤痕。
走得近了，苏言却看见了被御林军制住双臂，跪在君于远脚边的陈瑾。
陈瑾机关算尽，却忘记了。他的主子，比他想象中要更了解自己。
苏言面无血色，皱着眉头在强忍着痛苦，他绝不能露出半点胆怯和迟疑，激怒陈瑾痛下杀手。
君于丘喜好男色，府中圈养了大批的娈童。又生性残暴，不知有多少未及弱冠的少年就此失踪。至于他们的去向，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来。
甚至太子还破天荒地允了他，在后院辟一块地方赏给陈定种下了他最爱的木芙蓉。
不出一周，陈定便在木芙蓉盛开的季节，被太子凌虐致死。草席一卷，就被胡乱抛了出去，不知暴尸在何地。
他扯着苏言的乌发，对上她的双目，冷笑道：“想必苏公子贵人多忘事，死在你手上的人实在太多，已经记不住了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了……”
她以为，陈定的乖巧听话是因为识时务，懂得委曲求全。
后者会意，稍稍向后一退，就要将身影隐匿在众多御林军兵士之中时……
“苏采女？原先臣下尚不能肯定，只是谢当家一次醉后吐真言。这才知道，那个早该死去的人，居然还能这样坦然活着！”陈瑾的双眼迸发出强烈的恨意，似是要恨不得将苏言活剥生吞。
他一直兢兢业业，立志成为尽职的暗卫。
话音一顿，陈瑾嘴边突然扬起一抹狰狞的笑意，在苏言颈上的手禁不住又用力了一分。看着她痛苦又惨白的面容，他低低地笑了：“只是，弑弟之仇，臣下不能不报！”
这也是她上一世深藏在心底，最为愧疚的一件事。
陈瑾身上常年佩戴的长剑早已被收去，如今赤手掐着苏言的脖颈，稳稳退后。闻言，他却咧嘴苦笑道：“皇上素来金口玉言，臣下又如何https://m.hetushu.com.com不信？”
而君于远更是暗中策划，一步一步的，隐忍数年，将兄长一一除去。
陈瑾心底霎时犹若惊涛骇浪，最终只是警惕着四周，没有现出行迹，小心翼翼地扔出了一颗小石。草席缓缓落下，那人浑身不着寸缕，满脸痛苦扭曲的神色，睁大着眼，显然是死不瞑目。
年幼的他却因为筋骨极好，被无意经过的暗卫头领秘密送入了皇家的暗卫之列，成为进去最晚，年纪最大的一人。
“朕知道，”君于远一双黑眸睇着他，面无表情：“只是，朕从来不留一个不听话的奴才。”
那张清秀的面容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像足了他们的娘亲，即便有十年未见，陈瑾又如何会认不出来？
“当年村中贫苦，爹娘不得已将我卖了。几年后，洪水肆虐，整条村都被淹没了。我以为，自己从此之后将孤身一人……”
可是，她为了顾全大局，即便心存内疚，心底里早已清楚陈定的下场，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逼迫自己视若无睹。
这位深得新帝信任的御前侍卫满脸血污，湿汗和血迹沾在了发上，嘴唇干裂，银色甲胄被刀剑撕裂开来，披头散发，极为狼狈。
却忘记了，当初他便是不堪受辱，被毒打一番后伺机逃了出来。不然，又如何会倒在她马车跟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苏言的双眸浮现起丝丝痛楚之色，那个叫陈定的少年，她又岂会忘记？
苏言眼中只看见了君于远，隔着几丈之外，她顿住脚步，正要开口唤他。
为此，有多少朝臣、幕僚被暗中狙杀，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痛不欲生。
只是“天雷”埋伏于西门与北门之间，那么在南门的御林军岂不是……
在龙椅之下，有的也不过是一条一条的性命，尸骨成山……
想起往事，和-图-书陈瑾的眼神多了一分怀念与暖意，幽幽道：“你还记得前太子君于丘的府内，那位最爱木芙蓉的小公子么？”
陈瑾身躯一震，飞快地睨了眼不远处的君于远。
骤然间，陈瑾的目光直射而来，蓦地发力挣脱了他身后的两名高大的御林军。
为的，不过是除掉苏言，替弟弟陈定报仇雪恨。
陈瑾看着惊诧之后，却是若无其事的苏言，瞪着眼就要捏住她的脖颈，让她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陈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拼命埋首于一门民间手艺，就是为了攒钱，风风光光地回去。
苏言不必多想，立刻就明白，他居然就是御林军中，暗地里助叛军入宫的那个内应！
待苏言知晓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用拳头大小的铁链锁在屋内。
她暗自懊恼，君于远衣襟上的血迹不少，莫不是受伤了？周侧的暗卫，竟不能护他周全？
待春暖花开，陈定身子痊愈，便把人立刻送走。
但是没多久一个深夜，陈定却试图逃走，被府内的侍卫抓了回来。
此话一出，苏言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神色错愕不已。
君于远剑眉轻蹙，墨眸中一丝冷凝闪过，转瞬又恢复如常，淡淡道：“陈瑾，看在你跟随朕这么多年的份上，若是而今即刻放开她，朕可以将事情一笔勾销，再放你离开。”
“陈瑾能如此笃定，入宫不久的苏采女就是你的仇人？暗卫多是孤儿，又如何会有亲友在世？”试图转开话题，君于远的眼角朝身侧的李唐淡淡一瞥。
说罢，苏言还来不及阻止，陈瑾抬手在天灵盖上重重一拍，殷红的鲜血喷了她一身……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发现了，李唐不敢乱动，站在原地不发一言。
却见苏言面色一整，冷声喝道：“陈大人串通四大世家闯入皇城，行逼宫之实，居然还敢自称忠于皇ｈｅｔｕsｈu•cｏｍ.cｏｍ上？”
苏言只觉颈上的手掌越收越紧，她憋着一口气，几近要支持不住。可是想到此人以自己为胁，在君于远面前她绝不能倒下，免得如了陈瑾的意。
陈瑾怔怔地盯着地上，神情木然，仿佛失了魂那般。
每一位帝王，哪个不是在血流成河中，踩着众人的骸骨站在明国的巅峰？
闻言，陈瑾手臂一颤，绷着脸一声不吭。
如此魄力，真不愧为明国新帝！
不料，一个月相安无事，临走前几日，陈定无意中在院里遇上了君于丘。
“李大人，你再移一步，就休怪我无情了！”陈瑾捏住苏言的脖子，望着他大声喝道。
“怎么，记起来了？”陈瑾笑了，笑容中噙着哀伤，以及无尽的怨恨。
苏言不知道，苍白瘦小的陈定为何会被君于丘看中。可惜，潜伏在太子府内的她，不是不愿，却是不能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仆役将他送入君于丘的房中。
这个少年喉咙被人割伤，早已失却了言语，又目不识丁，苏言便起了恻隐之心，将他带入了太子府，藏于后院仆役的屋里。
的确，先帝当初登基，便是亲自手刃了自己最敬爱的哥哥，才能荣登宝座。
只是那一夜的月色太过明亮，陈瑾不经意地一瞥，便看见那人露出的苍白而瘦削的手臂上，有一颗十分起眼的黑痣。
他敛了神色，一字一句地道：“不管皇上是否相信，臣下并非世家内应，对皇上的衷心日月可鉴！”
他正惊愕间，苏言已策马直奔南门而去。
苏言见他的眼底夹杂着矛盾，似是动摇，再接再厉道：“你跟在皇上身边多少年，难道还看不清高高在上，金碧辉煌的龙椅之下，有的都是些什么？”
影二岂能落后，立刻拍马紧紧跟上。毕竟影一临走前曾交代，绝不能令苏采女有半点损伤！
君于远看得愈发心疼，却不敢轻举妄动。和_图_书
陈瑾哑然失笑，不愧是他心中无可取代的帝王。松开了苏言颈上的手，他嗤笑一声：“就这样杀了未免太便宜你，我不动手！我要让你好好地看着，永远活在愧疚与自责之中！”
苏言赶至南门，远远便见君于远立在正中，手执长剑，明黄的衣摆沾了些许的血迹。见状，她胸口一窒，不管不顾地拉住缰绳，翻身下马，便抬步上前。
这个孩子很懂事，一开始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挣扎，不抗拒，乖巧得就像是邻家的小猫一样，颇得君于丘宠爱。
不知道他究竟犯了什么事，居然被如此对待。七尺男儿被迫匍匐在地上，只有脸颊微微往侧面仰着，面上沾了些尘土。
他从来不多管闲事，何况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
“臣下亦一直以为自己没有亲人，皇上便是臣下的主子，这一辈子将为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对君于远的忠诚，他从来没有改变过。陈瑾恨的，只有那个亲手扼杀了他唯一的亲弟弟的人！
苏言其实不是没有机会将陈定从君于丘手中救出，也有数百种方法把人要回来。
被掐着脖子，苏言说话有些艰难，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惶恐：“有得必有失，死在陈大人手中的人，哪个不是别人的儿女、爹娘，或者兄弟姊妹？你这样，不过是迁怒于我，如今提起又有何用？”
数年前的冬天，她便在雪地里救起了骨瘦如柴又被鞭打至重伤的陈定。
苏言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当初她没有救起陈定，只将他送去大夫那里，便打发他离开。如果她当初没有将陈定带入太子府中，而是寻了个民居寄宿休养，他会不会还能活得好好的……
所以，苏言最终，还是决定牺牲掉陈定。
听闻此事，苏言便慢慢放了心，想着这样聪明的孩子已经摸索出在太子府的生存之道，她也不必再替陈定操心。
陈瑾的手掌和-图-书稍微松了松，苏言一口气喘了上来，捂着胸口猛地咳嗽不止。
苏言明白，君于丘对她有意并非一日了。从身边夺去陈定，不过是为了泄愤，更多的是一番若有似无的暗示。
只是，一想到他唯一的弟弟代替了苏言被君于丘折磨致死。而这个就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人却又重获新生，风流快活地继续活在世上，陈瑾便无法压下满腔的愤怒与仇恨。
她心下警惕，即刻运起身法退开，却终究抵不住武功高强的陈瑾，被他一手擒住。
没想到，陈瑾竟然是陈定的亲生哥哥，为他寻仇而来。
但是那一天，陈瑾奉命潜入君于丘的府邸盗取密函时，却碰见了仆役用草席卷着一人扔在了偏远的墙角。以他的武艺，不必上前，也能感觉到此人早已没了气息，不过是一个死人罢了。
从暗卫首领得知村落的惨况，陈瑾全身心投入了日复一日的训练，无休止的杀戮之中。最终在一千名孩童，只留下了区区二十四人。陈瑾位列第九，何其有幸，被派至了当初还是七皇子的君于远的身旁。
影二眼底闪过丝诧异，并非因为“天雷”是皇上暗中布下的。而是皇城历朝历代都作为君权的最高象征，皇上竟然下得了手？
这便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府内的奴才一个月足足换下了四批，陈定却能持续两个月安然无恙地呆待在君于丘的身边，实乃少见之事。
“弑弟？朕不明白你的意思……”君于远的声线一如往常的沉稳，宽袖下却双拳紧握，微不可见地轻轻颤抖着。
于是，他与苏贤联手，将出宫后苏言的行迹秘密告知了摘星楼。又暗中替苏贤传递消息，引谢昊入宫见面。
所有的，陈瑾都能理解，这些年他也是这样过来的。
如果她作出拒绝的态度，要回陈定，那么就必然要付出更高的代价。并且，还会因此为了一个不想干的人激怒君于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