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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究竟怎样了，具霜总也记不清，大抵就是不胜其烦的她趁着天黑赶紧把他送了回去，还趁机封住了他的部分记忆。

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知道她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他尽可能地去相信，她这话皆出自真心。

他突然记不起在那以后究竟又过了多少年，那些过往的回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斑驳而模糊，仿佛就像一张不慎落入水里的水墨丹青，上面的线条曾经无比清晰，而今却遇水则化，混淆成一团理不清的墨迹。

他于那个暖色调的黄昏中离世，享年99。

当最后一丝妖气散入他体内，他终于再度开口说出那句被他念叨过无数次的话，“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何必再这样浪费。”

听到这种话的时候，她总能没心没肺地笑笑，说：“我堂堂无量山山主https://www.hetushu.com.com又岂会被你所束缚，反正你的岁月也就这么长，等你百年以后，我照样回我的无量山，当我的山主大人，谁会被你困一辈子哦，我的一辈子可长着呢。”

直到第三日太阳下山的时候，龙兰方才神色不明地出现在具霜身后，周身镀着一层寒霜，“你倒是有点出息，既然放不下，不如好好修行，将来指不定还能逮到他的转世。”

她一脸惊慌地望着他，声音前所未有的急切，“怎么啦？怎么啦？究竟发生什么了？”

近些日子，他觉得自己的状态比前段时日变好了不少，他本已昏花的眼睛在某一瞬间看物看得格外清晰，惊喜之余他又莫名感到恐慌，害怕这昙花一现的清明只是大限来临之前的回光返照，他这次呼唤具霜的声https://m.hetushu.com.com音格外急躁，让原本躺在摇椅上晒夕阳的具霜瞬间惊醒。

夕阳将整个世界染做昏黄的调。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无故透着一股子苍凉的意味，她说，“世上只有一个方景轩，任他再如何轮回，再如何转世，他都不再是我认识的方景轩。”

她驻足在一片荒凉的芦苇地中站了很久很久的时间。

这也正是他总记得自己在哪儿见过一株枝干遒劲的木芙蓉树化形，却又死活看不到化形花妖正脸的原因，从前他总以为那紧紧是一场瑰丽华艳的梦，原来他们的命运在那么早之前就连在了一起。

他想，他大抵是要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否则那些本该被遗忘的记忆又怎么会越来越清晰。

他临走的那一刻，风仿佛刮得格外大一些。

次日，方景轩m.hetushu.com.com坟前开满嫣红木芙蓉，连绵不绝三百里。

她逐渐变年轻的容颜像是穿透了漫长的时光，和无尽的岁月，又回到他们最初相遇的时候。

具霜恍若未闻，缓缓收回内息，却是直接将那话视作耳旁风，似从前那般贴在他颈窝蹭蹭。

“姐姐，我们回无量山去。”

龙兰孤身一人站在坟前喃喃，“你只知世上只有一个方景轩，又可知，世上只有一个具霜？”

她是妖不会变老，却在循着他衰老的轨迹，一点一点改变自己的容貌，只要他鬓角白了一根发，眼角爬上一条细纹，翌日总能在她身上看到同样的痕迹。

他说，“真的太久了，我突然忘记了你年轻时的模样，你能不能再让我看一眼？”

具霜日复一日在他体内渡入被转化后的妖气，以延缓他的衰老。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和*图*书提出这样的要求，心中不可抑制地翻涌出酸涩的液体，将她整个胸腔都撑得满满的，仿佛随时都能炸开，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风徐来的间隙中灌入他的耳，她的回复无比简介，仅仅一个好字，千转百回。

方景轩的坟建在了无量山上，具霜化形前一直蹲着的巨坑里，是他们初遇、结亲，乃至世世长相守之地。

无人回答他的话，唯有微风拂过脸颊，木芙蓉枝叶摇曳，“沙沙”。

于是，一遍又一遍地念念，“那就好，那就好。”

彼时的他尚不过是个年幼的稚童，看到一个这般凶神恶煞的美貌姐姐与自己说话，欣喜大于恐惧，非但没能被吓跑，反倒径直扑了上去，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张嘴说一句话，把她给愁得哟，简直想直接把他甩到南海边疆去。

树下小小的少年哭得上气不www.hetushu.com.com接下气，笼在一片水光月色下瑟瑟发抖。

她的心绪尚在那些湮灭在时光中的回忆中游走，尚未能将心神抽回来，脸颊上却无端感受到一股暖意。

他的腿脚越来越不利索，鬓角染满白霜，皱纹一条接着一条爬上脸颊，牙齿也日渐松动。

他无奈至极地叹了叹气，握着她的手，与她轻声说：“从前年轻的时候，我总想时刻把你捆在身边，而今老了才发觉，我俨然成了个困住你的牢笼。”

许久不曾听到过的龙兰的声音，徐徐传来，依旧犹如少年般朗润清冽。

方景轩的坟建好那一日，具霜独自一人不眠不休地在坟前站了整整三日。

他原本被时光腐蚀得无比喑哑的声音像是突然恢复了年轻时的清冽，清清冷冷的，落入具霜耳朵里，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她一脸烦闷地现了形，一开口便是，“再哭，我就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