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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同尘与灰

作者: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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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楔子

轻飘飘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听不出陆疾的情绪。
柏油马路笔直,他们的车沿着沙漠的边沿疾驰而过,在看到那片苍茫黄褐色露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时,陆疾原本悠闲敲打着车座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的视线尽头现出了绵延到天尽头的沙丘,这沙漠对他来说明明并不是很熟悉的地方,可是有一瞬间,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从自己的胸腔处传来了密集成一片的痛意。
“没什么。”
什么都听不见。
他私下去看了心理医生。
本来没当回事的陆疾刚要告别,却看到女生在记分册下压着的一沓厚厚的旧表格。他拿起来随意地翻了翻,居然还有上一届的案底,最后几页里,他赫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也看到了那个笔迹熟悉的名字。
这些他们都知道对不对?
世界就在那一刻退去了所有繁华外壳,仿佛一瞬间就突然变成了苍茫一片且寸草不生的荒原,他站在那片荒原的中心,宛如失聪且目盲一般。
睡梦中,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亡国的王子。在战争的硝烟中,他的臣民四处逃散,花园城堡开始坍塌。穿戴整齐的小孩站在圣坛上,唱的不是《欢乐颂》而是亡者的祭歌,穿黑袍的巫婆将地图扔进了火炉,而他同时弄丢了白马、佩剑和心爱的姑娘。
其实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场手术虽然排除了他身体里的隐患,但他心里总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就仿佛心上有个地方缺了一角,每日都在呼呼地漏着风。
是谁带着张扬的笑容肆意威胁,可是笑起来的模样真的很漂亮:“陆疾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说话再这么大声,待会儿马克又要下来揪你耳朵了。”
陆疾的手指不断收拢,于是他只能狠狠抓着胸口,借以外力驱走这种难以言说的痛。而痛意仅仅出现了一刹那,车子很快就离开了沙漠边沿。
陆然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只见陆疾缓缓从沙发上起身,然后微微弯身,以一种很优雅的动作双膝触地,跟着就跪在了自己面前。开司米白色浴袍盖在陆疾的身下,衣角散开在地板上,陆疾的脸很寂静,看起来像极了欧m.hetushu.com•com洲中世纪丢了佩剑的少年肖像画。
“不过,从我爸妈死后我都没能去烧那三炷香的那一刻起,对于老天这些莫名其妙的赏赐我早就已经习惯了。所以你怎么讨厌无视我都没关系,因为有时候,连我都会看不下去自己的这张脸。”
用着粉色玻璃瓶香水、在曼哈维和他有过接触、关系也许很亲密,不然香水不可能在他这里,所以它的主人应该是一个女生。可是这样的朋友,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陆疾的视线定在了那张表格的右下角,女生在日期旁边,留下了签名。
陆疾手指微微用力,抓着自己的胸口,像是努力在压制着突如其来的陌生情绪。
接着,他又举了著名摇滚乐手科特•柯本的例子,长期不稳定的家庭环境让他依赖上了自己的朋友博达,可是这个朋友却是他虚幻中的臆想。
“陆疾周一无故旷课,扣五分。”
直到看到那些贵重如珍宝的签名,张扬的字迹力透纸背,她的字如人一般骄傲。
用着YF的影子,会和他玩笑的影子,是他想破脑袋都记不起来的影子。
半小时后,他们到了唐人街,这里随处可见国人经营的米其林餐厅,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在商贸步行街碰到几个娱乐新闻里出现过的明星,而陆疾小叔的别墅就在这里。
晚饭时问了阿姨才知道,那香味,来自他行李箱里的香水。
就这样多好。
陆然看着少年狭长的眼睛,那双和自己的大哥一样漆黑的眼睛,此时正透出某些其他的情绪,少年的笑容从他嘴边扩散却从未到达眼底,那让他看上去似乎此刻……只是在漫不经心地开玩笑玩闹。
陆疾的旁边,都挨着一个名字,密密麻麻,横贯了那几张表格——纠耳耳。一张张、一行行,全都是这个人高调的签名。
从医院出来后,陆疾去了曼哈维学校。那里的一切都是老样子,几栋高楼寂静地林立着,此时正是上课时间,教学楼下站着一个模样清秀的女生,只见她拦住了一个没戴名牌的男生,拿着记分册低头写着什么。而后记分的女生抬头,似乎是m.hetushu.com.com看见了他,随即扬了扬佩戴的肩章,表明自己的身份。
“我说你天天跟在后面监督我也就算了,还要跟老师打小报告,喂,姑娘,这做人不能这么没原则吧?”耳畔又传来另一个人的挑衅问话,那应该是他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似乎还有些不服气。
“陆疾周二迟到,扣三分。”
他知道自己是大病初愈。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帮陆疾做治疗工作的Jer是基督信徒,巡视病房时抱了抱陆疾,并祝愿说:“陆,你要知道,当我们的心理出现问题时,身体自然会跟着适当分担一些负担,那是仁慈的主希望你能轻松地熬过去。”
那天小叔陆然很晚才回家,一进家门,就看到满屋的狼藉,小叔皱着眉,面上含霜:“你这是要做什么?”
其实一切也很好了。身体开始康复,结束了在曼哈维的课程,和小叔的关系日渐缓和。健康、自由和亲情,他之前最匮乏的如今都得到了补偿,可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心里有某个地方有了缺失,而那一部分会永远安静地留在曼哈维的沙漠上。
陆疾抬起头,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意,直到紧紧攥着的手指深陷入掌心,带来足以让他清醒的痛感:“既然我都说了冲我来,可是你又做了什么,你和乔老师那个女人你们又一起做了些什么?”
陆疾微微仰头,目光落在墙壁的一片虚无处,说到赏赐时,他甚至还弯起嘴角笑了笑。
等到他最后终于醒来时,身边的人却对纠耳耳只字不提。
他愣了一下说,还是再等等吧。
就算药物让他的记性变得很糟,可是他也清楚,那应该不是他的东西。
陆疾笑了笑,说了声谢谢。
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多希望她可以像以前一样转过身来,翻着白眼说一句“陆疾你好烦”。可是是他,偏偏是他把纠耳耳变成了只能出没在灰暗里的影子啊。
“你对外界交流明显有抵触心理,在这一点你的家庭似乎给你带来了某种程度上的影响,但人都是群体性动物,如果内心的忧虑不排遣出来,你心里的那个世界就会来满足你的需求。”
那个梦绝望又https://www.hetushu•com.com悲伤。手术台上的最后一个小时,在输氧器的嘀嗒声中,他眼角的泪缓缓渗出,在手术台明晃晃的灯光下无处遁形。医生抬起手,看了一眼,继而又埋头开始做伤口缝合。
医生并没有分析出那个莫名其妙的影子。
被质问的当事人坐在沙发上,他的脸笼在昏黄的灯光下,全身绷紧的线条如静坐的雕塑,脸部轮廓带着某种无言的孤寂。听到陆然的问话后,他缓缓勾起嘴角,眼睛很专注地盯着陆然,然后笑了一下:“陆然,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服用了太多精神类镇静药物的大脑变得有些迟钝,他只记着某些断断续续的对白,只记着心里最深处有个模糊的影子。
那感觉像是心上住了一个看不到面容的影子,它模糊了表情,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很聪明地不去打扰到他。
那人是谁……又为什么……似乎和他关系那么要好?
“陆疾缺席艺术指导测试,记过一次。”
女生扫了一眼然后解释起来:“学长你不知道,有好多学生其实都不服气被扣分,所以我就留了自己的名啦。”大概像是电视里那些特级杀手,所过之处不仅不消灭罪证,反而会留下线索故意留名——就像是之前带着某人特有痕迹的高傲举动。
而他还该死的真的以为她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在脑袋里根本不存在的人物。
手术后大脑混沌,失去记忆不过几天,或许这在陆疾日后漫长的人生里都不值得被提起,但仅仅就是在他被刻意保护起来的这几天,为什么她却没了消息?
于是,他再也没有梦见过纠耳耳。
可他们居然全都瞒着。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是小叔陆然来接的他,黑色跑车一路驶过林立的高楼,远离了豪华热闹的州中心广场,他们走的是能看见金融大厦的那条中心路,车子沿着转盘拐过两个路口,就可以看到高速公路下的曼哈维沙漠。
纠耳耳,纠……耳耳。
日复一日从混沌梦境里醒过来的他,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麻醉针刺进身体的那一瞬间,他咬着牙,努力抗拒着从身体里每个毛孔袭来的困意www•hetushu•com•com
YF主打少女市场,包装惯用粉色系。
陆然愣了一下,然后掏出手机给医生打电话:“乔医生吗,你好,我是陆疾的家属,陆疾现在的情绪好像有些……”
这场手术给陆疾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小叔陆然似乎对他不再那么排斥。开始停药的那天,陆然问他想不想回国看看。
可是来不及了,他挣扎着抬起手,张开口刚想要说些什么,那个握针的护士就已经将一支大剂量的麻|醉|药缓缓推进了他的身体。
陆疾顿了顿,突然又笑了起来:“而作为他优秀人生中唯一一处疏漏的我,和你们家唯一的关联也只不过是继承了一个陆字。我爸意外地没了,所以你不得不照顾我,给我钱花,带我看病,这么一个被你藏着掖着生怕拖了你们陆家后腿的我,你到底是有多么厌恶呢?”
就像很久以前一样多好。
满心思绪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纠耳耳”打断,所以他并没有看到位于教学楼后的灰色建筑,之前原本的医务区如今已被隔离了起来,黄色警示带下是坍塌的楼宇和大火之后的废墟,那是很久以前出过事的曼哈维所做出的紧急处理。
弗洛伊德说梦是人潜意识的流露,在那个滑稽而悲伤的梦里,因他被送上断头台的姑娘变成了纠耳耳。
而陆疾当夜就做了手术。
女生挠挠头,突然不好意思地说:“上一届的纠耳耳部长就是这样,我在模仿她呢。”
而如今呢?如今他做了手术,宛如尘埃已落定。其实没有人知道那场手术的时间很漫长,没有亲身感受过死亡的人更不知道他是在最险恶的生死轮回边走了一圈。
所以那些突然从脑海中闪过的片段式的画面,不过是他记忆里幻想出来的一部分;而那些因某一时刻的走神而感到突如其来的疼痛,也只不过是身体因外界刺|激而加剧的反应。
他在房间里找到了那瓶管如口红形状的香水,那香水瓶身精致而小巧,系着蝴蝶结的瓶盖印着的logo是YF。
最终,他还是陷入了沉睡。
陆疾看着陆然,最后几个字带着颤抖的尾音,在问题终于问出口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因浓烈的情绪而迅速充血变红m•hetushu•com.com:“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把纠耳耳……带去了哪里?”
等什么?小叔问。
是啊,他在等什么?
曼哈维校庆那晚,学校里的烟花落满天际,从礼堂方向升起的光亮,像星辰般璀璨又像晚霞般绚烂,染红了曼哈维的半边夜空。
喊什么喊呀,我这不是在等着你吗,谁让你每天像个老头子一样动作那么慢,活该被罚站……
因为面前这个男人的插手,他没有送父母最后一程;因为这个男人对他的漠视,心智未全时他患上了最该死的病。
如果回到那场混乱的梦里,只要他的姑娘依然高傲地站在高台上,只要她依然是长裙逶迤拖地,就算让他再次变成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病人,也不是不可以。
纽约州最出名的心理医生似乎对这类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司空见惯,戴着眼镜的华人医生说,他有轻度臆想的症状。
他也想不明白,原本试衣服的动作停下来,抬头看试衣镜,镜子里的那人有着介于少年与成年男子之间的身材轮廓,眼睛有些暗淡,双唇也有些发白,此刻正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话没说完,陆疾就打断了他的话:“别找医生了,我现在很清醒,没有任何问题。”他看着眼前和他拥有同一脉血缘的男人良久,继而缓缓出声,“听说你一直以我爸爸为榜样,不能忍受他的人生出现一丁点的败笔,所以那场意外发生之后是你联系了媒体,依旧将他和我妈都塑造成了见义勇为的英勇记者。”
“请问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陆疾端详着自己越发消瘦的脸庞,说不上为何,突然有种想砸那镜子的冲动。然而一阵微风从窗户吹过,带来一股熟悉的香味,他双手攥拳,嗅着那恬静悠长的味道,突然而来的暴戾才缓缓从身体血液里消退。
“你是……陆疾学长吧?”女生兴许是见过他登在大厅的照片,把他认了出来。
很熟悉的……味道。
百分之五十的成功概率,他是那幸运的二分之一。
如同这个蛰伏了好一阵子……习惯用YF香水的影子潘多拉。
他还没问清楚,还没问清楚倘若这次新生的机会是以纠耳耳的自由为代价,那他宁可什么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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