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猫和我你都不要
车内有些沉默，沈安打开车窗，摸出一根烟来，火苗在略显黑暗的车厢内清晰而微弱，他终究没有将烟点着，而是看着火苗渐渐微弱、熄灭。
晚上回到酒店，前台服务的妹子，递给池池一张早餐券，说道：“您好，明天的早餐时间从七点到十点。”
叮嘱司机老王先带着小侄子回去。
终究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
叶恒也并不知池池会在哪里，那个丫头一向心思深沉，要是想要躲起来，必然是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池池看着这样的“白加黑”，哪里还管它脏不脏，抱在怀里一通大哭。不是说猫最是冷漠，不是说猫最是傲娇，可这只家伙也不知道是如何艰难地回到她的身边。
“来心理医院不一定就有心理疾病，而心理疾病也有轻重之分，现代人大部分都有这样或那样的心理疾病，你，或者你，可能都会有焦虑或者神经衰弱吧，你们也是精神病吗？”
他说得很笃定，倒是让池池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她低下头去，像是累极了，低低地说了一句：“猫不是你的。”
沈安感到怀里的人深深叹了口气，他的手臂微微用力，想要告诉她不要害怕。可是池池已经推开他，勇敢地面对着家长们的声讨和质疑。
“你们有什么资格来指责一位认真负责的老师。”沈安沉声说道，“哪次她不都是等所有孩子回了家，默默打扫完教室才走。任何一个孩子生病了，她都会跟家长联系，叮嘱孩子吃药。而相对于你们这些不负责任的家长，她比你们更像是孩子的父母。”
池池打哈欠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眨了眨眼，确定对面那个朝她微笑的男子不是幻觉，更加惊异。
好在小叶是他的助理，并非专业人员，若是专业的护士和医生，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合适人选。
小叶瞪了他一眼：“沈医生，我家那位的脾气你还不了解吗，我一查出来怀孕，他就让我请假。我都跟他说孩子现在也就豆芽大小，可他不依啊。”
“你们够了。”
沈安这时候有些想挂断电话，他听到这个声音，想到那天在咖啡馆里两人打情骂俏的场景，心里有些微苦。
沈安送走今天早上的最后一位病人，助理小叶敲了敲他的门，端了一杯热牛奶进来，笑道：“沈医生这么拼命工作，我们这些做下属的真是自叹不如。”
这时，一道清冷的男声打断了所有非议。
文豪的父亲也在今天抗议的这些家长中，此时听到儿子被点名，这位中年男子也只是微微低头，向后退了两步，没有丝毫想要站出来为老师辩解的意思。
就像是今天，在她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沈安出现在她身边，只要他在，她就别样的安宁。可是，这样的他，终究不属于她。
面对紧闭的门，沈安一手抱着怀里的“白加黑”，一手拎着猫窝，少年最后的倔强就是一个转身。可没人知道，他的这个转身有多么的舍不得。
沈安在听到精神病这三个字时，恨不得一拳把这个胖女人揍倒。他隐忍着，嘲讽道：“哦？这么说你也去了心理医院，是不是可以说你也是个精神病呢？”
静静妈听了，依旧满脸不屑：“那入园时有没有经过体检呢？别把一两个疯子放了进来，对孩子们可是一种威胁啊。”
对“白加黑”可能就是这个样子的吧，她不喜欢猫，独独钟爱“白加黑”。所以她没有深究过其中的原因，直到沈安刚才的追问，她也在心里默默询问自己。
沈安在心里默默地唾弃自己：沈安啊沈安，你不是一向自诩骄傲吗，你的那些自尊呢？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恋爱，分手，和好，争吵。太多太多，没什么稀奇，可为什么他要做念念不忘的那一个。
于是也没有策划路线，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自己要去哪里，随意选了个北方小城就出发了。
“叶先生你好，我是沈安。”
家长越围越多，他们的话一句句钻进池池的耳朵里，怎么捂也捂不住，她微红着鼻尖，眼中含着泪光，她想喊一句：我从未打过孩子，我对每个孩子都很好，可她喊不出来。
池池不疑有他，忙问：“怎么了，静静小朋友为什么没来？生病了吗？”
八点钟左右，沈安拿了早餐券，打算看看餐厅里还有什么吃的。
两人就那样站着，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隔着微开的门，打量着彼此脸上的表情。
等年近六十的校长赶来时，几位家长正群情激奋地指责着池池。
不愿意让你知道，离开你之后，原来我如此的狼狈。
池池拿出折子，看了看上面的数字，心情好了不少。虽然钱不算多，最起码能让她几个月里不愁吃喝，还能找个地方，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沈安目视前方，手指紧紧握着方向盘，语气也有了几分不耐：“去吃饭。”
另一个前台说道：“也可能是心情不好吧，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咱们一个月不还有七天见谁都想暴打一顿吗。”
大衣上带着他独有的气息，池池装作不经意般将头埋在其中，嗅了嗅，心里却更加酸楚。
快捷酒店的早餐是自助式的，味道很鸡肋，池池却吃得津津有味，鸡蛋，豆浆，小咸菜，这些简单的食物在她那里好像都变得很好吃。沈安的胃口也跟着好了起来，多吃了一些。
这样的装扮似乎有几分熟悉呢。池池想了又想，也没能想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这个女人。
“是啊是啊，万一她打孩子怎么办？”
静静妈妈是个体态肥硕的女人，https://www.hetushu.com.com烫着一头堪比包租婆的鬈发，脖子上戴着一根闪烁着土豪光芒的大金链子，穿着一条颜色鲜艳且紧身的裙子。
沈安想，以池池目前的经济状况，她一定不会去住星级酒店，而干净便利的快捷酒店会是她的首选。
已经过了7点钟，冬天黑得早，沈安说道：“我先带你去吃饭。”
想到这里，沈安眼底微动闪过一抹暗淡，语气却低了下来：“我带猫走可以吗？”
池池说得肆意潇洒，可沈安心头一痛。无牵无挂？她总是这般没心没肺地掩饰着自己的伤口。
沈安从外面回来时，刚好听到前台两个女孩在讨论。
议论声纷纷，越来越多放学来接孩子的家长聚集在向日葵小班的门口，凑热闹的，看笑话的，指指点点的。
恰好这个点是放学的时间，不少家长来接孩子，场面一时混乱。
“我啊，反正也是个无业游民，无牵无挂的，想去哪里都可以啊。”
听完他的话，沈安按了挂断键。这种时候，能想的不能想的法子都要想，好在有个发小在航空公司工作，他报了池池的信息，对方很快查到池池坐了今早的飞机，飞到了一个北方小城。
池池嘴巴吃得鼓鼓囊囊的，口齿不清地问：“沈安，中式早餐你还习惯吗？”
可是今天已经过了八点半，班里还有一半的座位空着。池池所在的小星星班一共有二十多个孩子和两个跟班老师，她对另外一位跟班老师说：“秦老师，我们跟家长们联系一下吧，问问孩子们为什么还没来学校。”
“是啊，池老师入职的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尽心尽力，年年都是我们幼儿园的优秀教师。”老校长也忍不住要替池池说话，他平时并不是一位善于言辞的老人，“不说别的，上周文豪在幼儿园摔伤，是池老师一路抱着他去的医院。”
池池整个人蜷缩在副驾驶的座椅上，沈安脱下自己的大衣，轻轻盖在她的身上，又调高了空调的温度，饶是这样，他还是能感受到池池浑身轻颤。
下午快放学的时候，原本因为感冒在家休息的静静，却出现在小星星班的门口，跟静静一起来的还有她的妈妈，以及另外几位请假孩子的家长。
那个时候她是这么对他说的，那个时候他以为她只是说说，毕竟他们曾经约定过要一起过一生，一生才刚刚开始她怎么能半道儿就把他抛弃呢？
池池抬头，恰好看见他越过人群，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灰色的羊绒大衣，紧抿的唇角，不发一语的严肃，不怒自威的气质，都是他。
池池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叶恒，她无声苦笑，再次跟沈安道别道谢，打开车门离开。
电话那端的叶恒，呼吸明显有些紊乱，他来回踱步，伸手松了松领带，说道：“沈医生不好意思，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美国总部开会，请问是治疗方面出了什么问题吗？池池还是不肯配合治疗吗？”
随后池池拜托一位本地的同学帮她养了几个月的猫，等她安定下来，一租到房子，立刻就将“白加黑”接回自己身边，这么多年来她跟那只猫还从未分开过。
秦老师一边应着，一边去找家校联系簿，可她打了一个电话后，脸色突然变得有些不对。
“BOSS，趁热喝？”小叶一向对自家沈院长很崇拜，此时因为有事相求，表情更加谄媚，“温度刚刚好，不冷不热的。”
静静妈说话倒是很直接：“池老师，我们希望你能辞职。”
电话那头非常安静，像是一个会议现场：“喂，你好，我是叶恒。”
沈安有些为难：“最起码也要把这几天班上了吧，好歹让我找到接替你的人选。”
“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安收回目光，淡定地撒着谎：“我来参加交流会。”
“交流会？”池池转念一想，这家伙现在已经是人模人样的院长了，也不疑有他，“哦，那挺巧的。”
“我说你连女朋友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你配当她男朋友吗？”
沈安觉得自己胸口有些微微的湿润，他知道那是池池的眼泪，她哭起来无声无息，又或者不愿意在这些家长面前掉泪，只能躲在他的怀里舔舐伤口。
旁边的校长和几位老师却是越听越糊涂，完全不明白这群家长的来意，问池池，她也只是摇摇头，满脸迷茫地挨骂。老校长顿了顿拐杖，高声问道：“你们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说清楚。”
可这会儿，哪管得着有没有钱，烧不烧得慌，只想安安静静找个地方，默默地45度角仰望会儿天空，让自己淡淡地忧伤着。
她看起来气色还不错，沈安松了口气，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唤她的名字，一瞬间有好多话想要告诉她，到了嘴边却化成一句：“你的恢复力果然跟狗一样。”
所有的努力和付出，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敌不过别人的一句诋毁，也敌不过这些愤怒的目光。
沈安冷着脸解释，池池只是去做心理咨询，根本没有心理疾病，可是这种时候，家长们都像是高高在上的批判者，哪里还有清醒的判断理智。
“不，送我回家。”她不想吃什么饭，只想回家，躲在暖暖的被窝里，驱散这一身的寒意。
静静妈一时哑口无言，随即争辩道：“那可不一样，虽然这位池老师不晓得患的什么病，但总归是要教小朋友的，这样多危险啊。”
沈安觉得胸口渐渐灼|热，有些疼痛。
洗完，他打开电视，看起了早间新和*图*书闻。
沈安很肯定，自己一定是被归类到了后者。他想，池池果然是世界上最狠心，又最伤他心的女孩子，可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无论做了多少的心理建设，在见到池池的时候，所有坚硬的壁垒全部倒塌，只剩下最柔软的部分任她揉捏。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越说越激动，大有用唾沫星子淹死人的气势。
她的话一说出口，不仅是这十几位声讨她的家长，连一些闻讯而来看热闹的家长也议论纷纷。
池池见秦老师不说话，有些慌了，生怕班里的小朋友出了事。
出乎意料，池池的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的状态。沈安有些着急，他了解池池，虽然极力装出自己不在乎，但她终究还是在意那份工作的吧。
以前跟池池在一起时，他养成每天两杯牛奶的习惯，今天早上因为忙着工作所以忘记了，倒是小叶一直记得。沈安很感念这些陪着他创业的员工，尤其是小叶，从他回国开始着手创办心理医院开始，小叶就一直陪在他身边。
沈安几乎是追着池池后面的那班飞机到的洛城，洛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并不希望自己能够在这里找到池池。
“看监控！”
原来，这种时候，她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怀抱。在被众人所指、手足无措的时候，她要的只是来自他的庇护。
池池万万没想到，等她打开门，看到的人居然会是沈安。
“对，看监控！”
两人说着话，池池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微微有些脸红，笑了两声，伸出手指指了指走廊尽头的餐厅：“不如我们去吃饭？”
大学时候的沈安沿着路灯，一步步从他们租住的公寓走回自己的小屋，怀里的“白加黑”像是知道两个主人在吵架，往沈安的怀里躲了躲，绵乎乎的小脑袋蹭着他微硬的胸膛。
按理说，产假没这么个请法，可沈安一向拿小叶当朋友，而她老公也是自己的发小，怎么着也应该批假。
身后的两个前台叽叽喳喳又在说别的事情了，沈安一手拎着一些简单购置的洗漱用品，一手按下电梯的楼层，明早吃早餐的地方跟他所住的房间在同一层，都在六楼，这样倒是方便了一些。
叶恒自然晓得沈安是谁，特意给身边的秘书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出去，这才说道：“你好沈医生，难道池池有什么问题吗？”
“池池。”
很显然，池池已经将那段过去遗忘，她有了新的生活，有了男朋友，她的圈子完全脱离了他，她表现得那么不需要他。
只有静静妈还是一脸的怒气：“老校长，你们幼儿园在招聘教师时，到底有没有经过严格的筛选？”
老校长虽然只是幼儿园的校长，但一辈子从事教育事业，也算是南寻市里一位很德高望重的老人。大家见他发了话还是有几分威慑的，纷纷停下声讨。
这下拥有五险一金外加过节福利的工作是没有了，她必须要找一份新的工作，还好她平时足够机智，很晓得留点储备金的好处，所以每月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给自己存了个小金库，这时候刚好能派上用场。
这……叶恒叫来秘书，让她去查最早一班飞回南寻市的飞机，最后他急切地跟电话那端的沈安说：“沈医生，最近一班回南寻市的飞机也要明天，能不能麻烦你，麻烦你先帮我找找她。”
“我……”池池迟疑着说出来，“心理医院。”
她为什么养着“白加黑”？她并不是那种容易亲近小动物的人，反而还有些小洁癖，平时虽然也会觉得这种毛茸茸的小猫、小狗很可爱，好想摸一摸什么的，但也只是停留在“想”这一层面上，并不会真正去抱它们、抚摸它们，只有“白加黑”是个例外。
而现在，因为她的电话打不通，自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所有能想的办法都想了，甚至给她所谓的男友打电话。
沈安发动了车，依旧坚持着：“先去吃饭，然后回家。”
“猫，我说我要带走我的猫。”
沈安也想问自己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在得知她的消息时，沈安没有一丝迟疑追到了这里，可是一个小小的疑问却将他难住。他要告诉她是为了找她？告诉她自己有多担心？
沈安是气极了，池池躲在他的怀中都能感觉到他的颤抖，她深吸一口熟悉的气息，憋了半天没掉的眼泪，终于一滴滴没入他深色的羊毛衫里。
大约，那就是她无法开口的回忆吧。
这一天，她说了太多的谢谢和对不起，她摆低了自己的姿态，收起了那些锋芒和利刺，可沈安觉得不习惯，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虽然这位贵妇人平时都是让保姆来接孩子的，很少自己来，但上周六她去医院时，在医院走廊遇到一个体态胖胖、眼神诡异的中年女人，如今再一回想，当时遇到的那个女人分明就是静静妈。
有那么一瞬间，沈安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跟这个男人通话，不明白自己为何还要去关心池池。她怎么样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几年前谈过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她现在只是他的病人，可是心底却有个声音不断提醒着沈安，他还是要她。
这时候沈安才意识到自己对现在的池池有多不了解，甚至连她身边朋友的电话也没有一个。
静静妈虽然有些忌惮沈医生，但还是摆出一副不辞退池池就不罢休的架势：“老校长，您是南寻市德高望重的人，这件事您就说怎么办吧。今天要是不拿出一个解决方案，我们几位家长就不走了，来您这儿说理不管用，我们就去区里，区里https://m.hetushu.com.com不管用我们就去市里，总要给孩子一个健康的环境才行。”
“别光看着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老校长一辈子阅人无数，这位家长一看就不是善茬，可他还是说道：“当然，我们幼儿园可是通过正规渠道招聘教师，每位教师都具有幼师资格证和健康证。”
她以为自己最起码要意志消沉几天，可是老天爷似乎就没有给她消沉的细胞，第二天一觉醒来，她就开始替自己规划起来。
想到昨天她在他胸口流下的那些泪，沈安有些急了，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出了什么事。
池池没有说，那是她最后的尊严了。
别人看不出来，可是沈安知道，池池的强硬全部都是撑出来的，离得这样近，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她微微的颤抖，一定是怕极了，难过极了。
家长们被说得鸦雀无声。确实如这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年轻人所说，平时池老师还是很认真负责的，要不是听说她有心理疾病，家长也不会找到学校来。
沈安夹小咸菜的手停了下来，他放下筷子，仔细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她跟三年前相比，变化并不大，但也有些微不同。他突然明白自己重逢池池时为何会那样生气，只是因为她的变化没有在他身边。
沈安挑了家快捷酒店住下，一颗心还是无法平静。池池，他默默想，她可真是他一生难以摆脱的魔障。
“送我回家。”她努力看向车窗外，不再将目光投向身边的人。
怎么算也轮不到临产吧。
“前几天新闻上不是还有类似的消息吗？我们也要求看监控。”
此时的池池刚从一家特色小食店里出来，左手拿着烤面筋，右手拿着一串糖葫芦，左右开吃不亦乐乎。
沈安努力地勾了勾嘴角，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笑出来：“我来把猫带走。”
剩下的几名家长也走了过来，他们形成一个包围圈，池池站在中间。秦老师见情况不对，连忙去通知校长。
没过多久，车子平稳地停在了池池家楼下。
沈安终是再也看不下去，拉着池池的手就往外走，越过人群，池池跟在他的身后，他的背影高大挺拔，像是一座能够扛起一切的山。
这时候班里某个男孩子的家长站了出来，这位家长也经常来接孩子，跟池池还算是比较熟：“池老师，不是我们家长不讲理，而是像您这样的情况根本是无法从事教育工作的吧。”
沈安关上车门，转过头看了看犹在发呆的池池，伸出手臂，越过她的身体帮她系上了安全带。
只是，沈安离开前那句意味深长的“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养着‘白加黑’”让她有些晃神。
池池将沈安的大衣还给他，真心说道：“沈医生，今晚谢谢你。”
池池点了点头，把早餐券收进了口袋。
其实叶恒听到了沈安的话，只是他觉得一个医生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
沈安在这头听着他的客套和感激，有些可笑，没想到有一天，他连关心她，也要受到别人的感谢。
“以后……不要再哭了。”
他想，一定要问问她，怎么做才能像她一样，毫发无伤地从一段感情中脱身。
看着池池进入单元门，看着池池房间的灯亮起，沈安这才放松下来，他再次打着了火，点燃了一根烟，猩红的火光在漆黑的车厢里，温暖而孤独。
她不应该对着沈安发火，今晚要不是沈安，她不知道会被那群愤怒的家长如何吵骂，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幸好啊，有他。
静静妈带着讽刺的笑：“医院？什么医院？你要不要跟我们大家伙说说？”
“你说什么？”池池没有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是吗？那你再给豪豪妈打一个吧。唉，难道是流感盛行，所以我们班的小朋友才不来？看来，我们得加强消毒工作了。”
看着池老师忙去找消毒液，秦老师暗自摇了摇头。
第二天，沈安固有的生物钟让他在6点钟就醒了过来，昨夜睡得并不好，前半夜他几乎都在想她会去哪里？各种猜测，可是毫无头绪。人果然不是能够强大到随意掌握一个人的行踪，天地之大，她要躲，他又怎么能找到？
只有他，还在原地，无法自拔。
静静妈晃动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到池池面前，脸色说不上好看：“既然有神经病，就别来学校祸害孩子了。”
这样想着，池池又暗自怪自己不争气，沈安一定会把“白加黑”照顾得很好，反倒是自己，平时不注重养生，加之冬季里干燥，这几天感冒加上火时时陪伴着她。她吸吸鼻子，拿着一包水果麦片去找牛奶。
对面的房门也在此时打开，里面走出一个蓬头垢面，打着哈欠，一看就是没睡醒的女人。
心情一好，到了目的地，池池就开始找吃的玩的，这不，已经耍了一整天。天黑了，才想着要回快捷酒店休息。
好大的事由。沈安不禁一愣，随即说道：“你不是结婚才三个月吗？这时候请什么产假啊。”
老校长倒是个黑白分明的人，没有将责任全部推脱到池池身上，也没有让自己的员工辞职以平息众怒的打算，可越是这样，池池就越不能躲在人的身后，她必须站出来，事情因她而起，无论如何她都要圆满地解决才行。
从走到她身边的那一刻，从带着她从人群中逃离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终究是输了，他没有她那般铁石心肠、若无其事。
沈安还是把猫带走了，顺带拿走的还有“白加黑”的猫窝，那家伙黏窝黏得厉害。池池独自坐在静得吓人的客厅里，看着空空的角落，无声地苦和_图_书笑着。沈安说得对，“白加黑”也是他的猫，就连那条猫命也是他当年救下的，自己有什么权利阻止沈安喂养“白加黑”呢。
他一向知道池池是个怎样的性子，看起来反应迟钝又面无表情，实际上爱恨分明。在她的心里人被分为两类，一类是她爱的、爱她的，这类是不能放弃的。另一类，是她不爱的、不爱她的，如果在她心中被归位到要放弃的这类人，那么她就会彻底关上自己的心门，即使再痛苦再难过，也只给自己痛一瞬间的机会，然后她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掉。
池池回到自己的房间，看了眼门牌号，621，这一层走廊的尽头就是餐厅了。她打了个饱嗝，今晚吃得太多，这时候光是想想吃的她就饱了。
沈安取了放在床头的眼镜，揉了揉眉心，去浴室洗漱。
池池回家后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早早爬到了床上，翻出自己储存的那些小说，挨着个儿地看，在别人的故事里流泪或是开心。
小叶听他同意，笑得开心：“成，就再为沈医生服务几天。”
吵吵闹闹的幼儿园被他们甩在身后，校门口的停车位上一辆白色雷克萨斯闪了闪车灯，沈安淡淡地说：“上车。”
其实，坐上飞机的那一刻，她的心情就好了很多，她问心无愧，没有做错事，干吗要想不开自己气自己啊。
池池微微垂下了头，洁白的一段脖颈露了出来，低声说：“对不起。”
想到叶恒，自然也就想到他跟池池那点不太正常的关系，沈安想了下，还是拨通了叶恒的电话。
沈安看着她，任由她将所有的火气和不满发泄在自己身上，他什么都不说，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她。
和沈安分手时，她将“白加黑”扔给了沈安，可那只肥猫没几天的工夫，就穿过半个城市，回到了她的楼下。池池难以形容当时看到“白加黑”时的感觉，除了它作为小奶猫流浪的那几天，自打被收养，沈安是好吃好喝伺候着，奶猫变成了大胖子，可当“白加黑”独自回到她身边时，一身光滑水亮的毛黏糊糊的，整只猫也瘦了一圈。
静静妈这样一说，其余几位家长纷纷附和。
昨天沈安去帮哥哥接小侄子放学，恰巧看到池池被一群家长指责的画面。她低着头，可他仿佛能看到她委屈、难过的样子。
沈安还记得当初闹分手时，池池气冲冲地把“白加黑”连猫带窝扔进他的怀里，两只水润的眼睛里全都是对他的厌恶：“带着你的猫走远点。”
可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如果让他什么都不做，还打不通池池的电话，那他会急死的。
沈安翻着通讯录，如果没有记错，他这里倒是有叶恒的联系方式。
池池去意已决，婉拒了老校长的提议，再次跟各位家长道歉：“对不起，希望带给大家的困扰能够早些散去。”
秦老师有些为难，她刚才把电话打过去，那头的家长态度恶劣，还说了许多不好的话，可她犹豫着该不该把这些话说给池老师听。
被沈安指到的两位家长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新闻上屡次报道幼儿园老师伤害小朋友的事情，也难怪家长们会如此情绪激动，稍微有一点疑惑就要闹得惊天动地。
“是这样的，叶先生，请问你这两天有跟池小姐联系过吗？她最近没来做心理咨询，我怕她出问题。”
……
朋友？沈安突然想到那个跟他联系过的男人，也就是当初帮池池交治疗费的男人，叫什么叶恒的，呵呵，多么一般般的名字。
“万一哪次犯病了，我们家长也不放心啊。”
她这样诚挚的道歉，倒是堵住了那几位家长的嘴，可是几位平日里跟池池关系不错的同事，都替她不值得，连老校长也劝道：“池老师何必呢，你那么喜欢小朋友，如果觉得累了可以先休息一段时间，辞职这件事可不要轻易决定。”
“白加黑”似有所感，喵了一声，毛球团似的脑袋在沈安浅色的裤子上蹭了蹭。这种黑白花纹的猫并不罕见，好多校园里、小区里都有这样的流浪猫军团。眼前这有九年高龄的老家伙，也曾是流浪军团里的一员，它比较好运，遇到了愿意收养它的主人。
“那个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不见个笑脸，连咱们给她早餐券也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池池即使像鸵鸟似的藏在他的衣服里，也能感受到他在这一刻的凌厉，她的左手不自禁地抓住他胸口的毛衫。
她眼底的泪光，柔弱而委屈，面上还要强装出冷静，沈安双手握拳，看不得她在人前这般低声下气，可他太过了解池池，她想做的事情，就算是低头道歉，那也要让她顺顺利利做完。
这情景有些熟悉，熟悉的人，熟悉的猫，熟悉的气氛，让两人都有种错觉，恍惚间好似时光倒转。
沈安的声音淡漠，通过话筒都能感受到森森寒意，叶恒微愣，疑惑地问：“沈医生你刚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秦老师抚了抚自己有些滑落的镜框，“静静妈说静静有些感冒，今天就不来了。”
“沈……沈安？”
那个前台妹子听同伴这样说，笑得捂住了肚子：“二丫你说得对，咱每个月还有几天带伤上工呢。”
“是啊，万一哪天犯病了殴打学生怎么办？”
虽然只有一半的小朋友，池池还是尽职尽责地给孩子们读故事书，教他们念儿歌。
“心理疾病啊，这样的人怎么能当老师呢。”
旅行这种事，池池平时想都不敢想，她要交水电费和房租，还要计算每天的交通费，虽然不至于过得节俭，但她守财奴的本性告诉自和*图*书己，旅行啥的就是有钱人烧得慌，她是不会去做的。
现实是如此的可笑，她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想要好好对待的一份工作，居然就这样丢掉了，难过之余，池池有些迁怒于身边的人，虽然她知道不应该，可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她认为安全的，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
“怎么是你？”
突然，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对不起，不管事情到底如何，我都要说声对不起，因为我的原因，让这样多的家长不满，也给小朋友造成了不好的印象，所以对不起。”
如今，还是两个人，一只猫，可到底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他们分离了三年，白白浪费了那样多的时间，那是多珍贵且无法找回的时光。
“医院。”
老校长走上前，把池池拉到自己身后，说道：“有话好好说，干吗这么多人都来指责一个小姑娘？”
沈安关门的动作定在那里，他盯着对面那个形象不雅的女人，感觉像是某种奇特的力量控制住了他们，或者说是缘分？
等小叶走出办公室，沈安立刻拿出手机，翻出通讯录，她的名字被排在第一的位置。沈安想，自己这是多好的品格啊，虽然那个女人又世俗又贪财，可他不计前嫌，还想着帮她找工作，完全以德报怨，值得表扬。
一些围观的家长，这时也见风使舵起来：“幼儿园有这么个老师，谁家敢把孩子送来。”
修长食指轻轻点了点怀里的小脑袋，他的声音难过得几乎沙哑：“她不要我们了，我和你她都不要了。”
池池愣了一下，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哪里有神经病。
向日葵幼儿园离池池住的地方大概有二十分钟的车程，加上走路的十分钟，她每天算好了时间，七点半出门，八点赶到幼儿园，八点半迎接被家长送来的小朋友。
而池池更是化悲愤为食欲，坚决不浪费这免费的自助早餐。
池池有些诧异，她不晓得沈安如何知道自己的那些日常，那些她默默做着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
小叶笑了笑，又摸了摸肚子，说道：“请产假！”
眼神冷了下来：“你这样当人家男朋友？”
“沈医生，”静静妈很显然认识沈安，“你别替这个神经病说话了，上周我还在医院里看到她了。”
这天在闹铃的反复催促下，池池迷糊着眼从被窝里爬出来。她下意识地摸索到橱柜，手在碰到猫粮袋子时才想起来那只猫已经被沈安带走了，也不晓得他把“白加黑”照顾得怎么样了。
池池扬了扬嘴角，接着说：“对于今天静静妈妈，和这几位家长的疑惑，我只能说，我可能是有些心理问题，但对这些孩子的付出，我问心无愧，还有从今天起，我会辞去幼儿园的工作，老校长会另外聘请教师来向日葵小班的。”
临近跨年，池池所在的幼儿园也忙碌了起来。年底幼儿园要举行新年运动会，还要带着小孩子们排练歌舞节目。每天从天刚擦亮出门，到天彻底黑下来，她才能拖着筋疲力尽的身子回家，有时候累得倒头就睡。
池池整个人都有些木木的，也没来得及想那么多，暂时忘记眼前这人是自己最讨厌的心理医生，爬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池池在沈安怀里缓了缓，这才想起来静静妈为何会有些眼熟。
她像是孤军奋战的女斗士，不见一丝的怯懦，一一回视那些投向自己的目光。
池池知道自己不能再躲在沈安的怀里，事情总要有个合适的解决方案，而眼下最好的，能平息家长怒气的，不过是她辞职罢了。
“你现在能回国吗？”沈安皱眉，现在越早确定池池的安全越好。
沈安走到池池身边，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冷冷地看着那些家长：“你们到底有没有一点常识，她不过是在我的医院里做心理咨询，连心理疾病都算不上，哪里来的精神病，又何谈殴打孩子？”
或许叶恒以前的评价很中肯，他说池池是那种很不容易接受别人，可是一旦接受了这个人，那她就会死命地对这个人好，哪怕全世界都说这个人不好，池池也觉得他做得对。
这句话听在沈安耳中，却是别有深意，他冷冷地笑着：“哼，你倒是想让你那无所不能的男友陪在你身边，可惜他并没有。”
池池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大声吼道：“我要回家，送我回家！”
早餐的后半段，沈安在池池怒视的目光中吃得香喷喷、暖乎乎的。
什么？有没有搞错，她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她最为珍视的第一份工作，居然被人指着鼻子要她辞职？
沈安没有说话，将目光从她那截干净的皮肤上收回，一语不发地开车。
沈安没有当着人面喝牛奶的习惯，眼神示意小叶出去，可是小叶依旧那副欠揍的表情，没有一丝要离开的自觉。
“得了，还是我来说吧。”静静妈生怕被别人抢去了风头，成功夺回了话语权，“池老师，周六上午你去了哪里？”
沈安见她这样，就知道是有事儿，向后轻靠椅背，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说吧，什么事？”
这一瞬间，她竟是如此依恋这个人。
“池池出事了？她怎么了？”叶恒焦急的声音里满是真挚的关心，这些情绪是瞒不住的，也是沈安深深羡慕着的，能够如此正大光明地关心她，该是多好的事。
沈安人长得高大帅气，天生一副贵公子的模样，平日里倒是极力内敛，这种时候说起话来却有几分盛气凌人。
池池愣了愣，抬头看着沈安，对方却已经扭头看向窗外，她又低垂下头，说道：“请相信我，如果可以，我最不愿在你面前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