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阅读

月亮来见我

作者:林桑榆
月亮来见我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0%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当然,就没注意到不远处一辆莲花小跑。
“搞定了。”我努力笑笑说。
好奇不一定会害死猫,却可能害死人。
他早已不是那个孤独得坐在秋千上发呆的男孩,他已然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他有比我更强悍的判断力,不需要我多此一举。他的人生,我没置喙的余地。
“不能寄过去?”
不过一刹那的事情,我鼻头就涌起磅礴的酸意,再也不顾是否合时宜,是否不被理,是否会打扰……
他不知解释给我听,还是解释给自己听:“她和你很象,看着张牙舞爪,骨子里就一没长大的小孩子,对得不到的东西执着了些,其实心肠不坏。”
就是那日在门诊因为号贩子大闹那家人。我看着可怜,给江忘打电话,那个被贻误转二期的老爷子。
“那我选择沉默。”
江忘明显闪躲不及,飞快地转了几下眼珠,是慌张的表现:“我和常婉要有什么,早就有了,轮得着现在吗?”
我不敢随便说话,怕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拼图”碎片,又轻易被一阵风吹散。
江忘全程不搭理对方,我觉得尴尬,随口绉了几句:“是的师傅,麻烦您稍微快点儿,人命关天。”
“不是你的问题,江忘。”
说着我就真哭出了声音,没有丝毫做戏成分。
“很、晚了。”
流水哗哗,广播也哗哗,可我听清楚了江忘的每个字眼。
常放赶来医院,与江忘打过招呼后,不着痕迹将常婉拉到旁边。
被设身处地理解的感觉,竟然比一句我爱你来得更震撼人心。
他柜子里有五套西装,其中一套是我买的。那时我俩还没在一起,为了报答他不嫌弃我这个月光美少女,老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我悄悄把零花钱攒下来给他买,并选在二十岁生日那天送出去。
为此我特意向学校请了半天假,还不能以生病为由,因为学校会要求你就地看诊。于是我只能忽悠说,我爸车祸刚出院,我得回家帮忙……
车舱里弥漫的低气压使常婉摸了摸鼻尖,“咳、原来如此。”她火上浇油。
常婉听不进去,“哥,你现在怎么跟杜婷学,夸夸其谈地?如果真像你说的,世上还有那么多伤心人么。”
我激动起来,又压低声音,“求您了,别掺合我俩的事。我还没玩儿够呢,顺其自然行不行。”
我在他背上哭得一抖一抖地,好像即将失去特别特别重要的东西。
“那我能让您如愿吗?我是这么听话的小孩儿吗?您对我的认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常婉看着桌面上一堆不同地域的酒瓶子,挨个数过去,表情不敢置信——
“婉婉,你的确……没事吧?”
尽管我心里没鬼,可我始终觉得,是我伤害了他。以至于我总没话找话,希望像从前每一次产生分歧那样,用最快的速度和好。可这次,江忘不配合了。
照片上是座正在兴建的大桥,叫忘忧。背景是夜幕,两个金红色的字依旧显眼。
有人突然挣扎着掀眼,吓得我连忙退出界面把手机关掉。
陈云开一度抬手像是要安慰拥抱我,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忍住,硬生生换了动作,“意外就认准你还是怎么的?你哪儿那么会刷存在感。”他一点点把我的刘海往旁边顺,露出焦急逼人的眼。
有天我想起常氏抗癌药那茬,打算问他那笔钱究竟完璧归赵了吗。可看他用手盖住额头,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我所有的疑惑和问候都鲠在了喉咙中央。
“你出去吧。”他头也不抬讲。
再出来,我确定江忘已完全睡着,因为能听见均匀的呼吸。我小心翼翼往下躺,尽量不打扰他,熟知刚关灯,一只手忽然摸索过来,准确地抓了把我的头发,片刻又撤开。
“谢谢。”他突然疏离的一句,而后长腿一迈,跨出莲跑。
原来有的风景一个人看,根本就不漂亮。
而就是今晚,一个连月亮都不出没的晚上,他在睡梦中竟忘了我们的冷战,竟主动伸手来试探,我是不是洗完头发又没烘干。
本来我的慌张只有一点,可后来打他电话关机,我才发现事情不对劲。这家伙玻璃心又犯了,不能让他一个人呆着,否则容易越想越歪钻牛角尖。
我们。
就好像,我没想过有一天,他的冷漠会释放在我身上,让我寒心刺骨。
“陈云开?你要死啊!”
正好好逛着街呢,大小姐忽然说头晕,要去医院,还非得去附院。
一听我的声音,他随口开了句玩笑,说:“看吧,我就知道,其他小妖精是没办法斗过你这大佬的。”
我是出门找江忘的。
“他们科室最近好像在申请什么计划,会开个不停,上下班没个准儿。”
我不懂他。
曾经常放问,为什么偏偏是我。江忘说,“因为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她有点懂我。”
她半真半和_图_书假揶揄:“星星给你点灯。”
然而当我挂电话,不小心摁到微信界面,看见“常婉”两个字出现在对话列表的时侯,心脏莫名凝滞了两秒。
突然,小小的厨房即便有广播介入,也恍惚变得诡异无声了。
它在那里停了有些时候,像只伺机而动的野兽。
“你不是有急救病人吗?”
说完觉得太官方,不该是我们之间应有的交流,我又想找补,江忘却突然一笑,伸手阻止。
我记得上次酒会见过他同事,叫鞠什么来着。姓很偏,在通讯录里倒是好找。
“啊啊我去我去!”
看我反应这么强烈,我妈也不好再说什么。
因他竟想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在深夜约出来谈心的朋友。曾经这个“朋友”,只有一个叫月亮的姑娘。
我以为他依旧不会理我,可他点点头,“做吧。”
他一亲,我更是崩溃不成形,哗啦啦的水像倒灌的瀑布,流进他的海洋。
火锅店是出了名的连锁店。快入夏的季节,还大正午,依旧人满为患。
青年不赞同,“你要说完全没关系还真不是。就前阵子,他们有个姓江的什么明星医生,不是吗?为一新药打广告。结果你猜怎么着?给火得,全国断货!没想事后一采访,大部分得病的都喊吃不上药。药上哪儿了?当然进了有钱人的嘴。我听说很多医院都默认了这潜规则,肿瘤科存在的意义就是给VIP服务的,医生的工资和外水高得离谱,更别提再和药商联手,我们小老百姓哪有福分……”
“江忘,我们不冷战了行不行……”
见到这年头还有给陌生人免费看片的好医生,老爷子的生存欲望死灰复燃,全程积极治疗。新药一出,家里人说砸锅卖铁也要救老汉,像小时候他独自抚养他们一群儿女那样。
他不喜欢酒,更不喜欢耍酒疯,然而过年的时候在林家吃饭,他几杯下肚,昏睡了大半日之久,这种状态是他目前极其需要的,否则他怕自己想着想着,就一个没忍住打道回府。
不出意外,怀里人动了一动,却依旧没转身。
可在这场不知是颁奖还是交谊的会上,他穿了。果然很好看,可我一点也不喜欢。
江忘垂了垂眼,不知听见还是没听见。
我毕竟有自尊心,立刻也不假装敷面膜了,扭头盯着他:“我可以走。”
我下意识偷看江忘的脸色,忍不住辩解。
没道理地,我不由自主联想起江忘离家出走那个晚上,我和陈云开翻遍整个中区都没有他的身影。
“你帮给科室的打电话请一天假……”他眼皮都掀不开地说。
“你问心无愧就好了。”
“看望病人?”司机小年轻,个性外向,停不下嘴。
上面的公寓钥匙还是江忘亲手挂上去的,此刻摸来异样寒。
同居后,江忘发现我这个毛病,“老这样不吹干睡觉会留病根。”他说,然后亲自自己动手帮我烘,手法温柔。
结果我俩把中区翻了个遍,也没有一丝一毫那人一丝一毫的踪影。
凌晨,他手机还是冰冷的提示,陈云开送我回家,“别瞎找了,说不定他已经回家了。”可我站在楼下竟不敢上去面对。
“很晚了,我随便下两碗面,不碰辣椒。”
“林月亮。”他严肃叫,“有的事不能开玩笑,我会当真。”
“KAPPA?背靠背?”
突然我连唯一的别扭都没了。
出了公寓,江忘发现自己不止没人懂,做人还挺失败的。
可能我做作地说要走,只不过是为了被挽留。
因为他正看着我,然后觉得目送一个爱的人离开,实在太悲伤了。
常婉展臂,看上去轻松,江忘却听出卑微。
江忘离家出走了。
他挽留了,我就打心眼儿里松口气,至少他的愤怒还没到淹没我的地步。
唰,我视线又起,故意对过去,“我以前那么多玩笑你都没当真,怎么这个就在意得不要不要的?”
前阵子我爸发生意外的事还在我心里埋着疙瘩,于是时间越久我越心烦意乱,坐在车里不停转钥匙圈。
这套西装放柜子里,他一直舍不得穿。觉得应该保留在我们的婚礼上,会很有意义。
“你这是打算徒步走完整个中区?”陈云开玩笑的神色淡去,“等着,我去开车。”
为了不叫江忘看出端倪,我以最快速度钻进厨房,余光瞄到他好像向涨停板伸出手,说:“过来抱抱。”
一听,我心头跟倒了五味瓶儿似地,滋味纷陈。
“生老病死很正常的。”她不知该安慰什么。
早晨出门的时候看见物业公告,说中区晚上九点至十一点会整个片区停电,进行检修。
终于抵达目的地,我比江忘更慌不择路地跳下车。
没加思索,赌气的话脱口而出。
我在突然降临的永夜中跳脚,直到一点一点看清眼前人。
还记得www.hetushu.com.com第二年的时候,他代表流动站出差去南京,我送他去机场,两个人依依不舍。我面上笑着要他赶紧进安检,回头眼眶就莫名其妙热了,紧接着收到他发来的讯息,让我不要回头。
他每天都表现得很累,偶尔饭也不吃就往床上躺,我连耍宝的机会都没有。
江忘正在门口挂外套,不甚麻木回:“死了。”
“门口停车就好,谢谢。”
“你说他不会……出什么事?万一我上去没看见人,我——”
“不要走、就在这儿打。”他嘟囔说。
善后好一切,我开启笔记本电脑打腹稿,准备开场白和可能出现的对话,避免一个不慎又较劲上。
“我想回家看看是不是还不行了。”
这里的确是个避世的好地方,尤其夜晚,连车辆经过的影子都很少。
铃声响了很久才有动静,那头传来清楚的声音,“喂。”
“你最近是不是有点过火了?”常放恨铁不成钢说,“他和林月亮要能分手早分了。小两口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别到头来把自己弄得更难堪。”
起初分分钟都想见着,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乐。现在一室冷冰冰,我觉得自己快憋出病了。
尽管对这样的日常恋恋不舍,我还是听话地走出了厨房。
……
终于,我察觉有人偏过脑袋,虽然幅度很小,却模模糊糊吻住了我的眼睛。
可惜所有人加起来的工资,对比后来高得离谱的药费,杯水车薪。
不得不说,常放真有那么点情场老将的意思。
我已然忘记这样冷冰冰的日子过了多久,等我俩再产生话题,竟还是因为常家。
起初他讲这话,我以为是医院某小护士又不自量力地作妖。
“青岛、燕京、山城……”
有一回,她被结结实实吓哭,什么零食都哄不好。陈云开没辙,只好苍白地安慰她说世上没鬼。林月亮不信,陈云开就打电话给江忘,“你给说说吧,她就信你!”
也是同一天,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江忘:“……”
怪就怪我耳朵尖,一不留神,都能听见常氏药业的名字从扩音器传出。
……
不提还好,一提就有人去够瓶子,被眼尖的常婉光速夺走。
江忘背脊一震。
一顿火锅,就让我好了伤疤忘了疼。不仅巴巴地穿衣服、倒腾,更丧权辱国地奉献了二十个吻,才换来床上那人心甘情愿的一个起身。
至少不是他想象的那一种。
江忘别开视线,一路上如坐针毡。
一语带过的样子没什么异样,可就是让我不爽。
我不无失望地想,只好返身去洗澡。
可我对江阿姨一番试探,发现江忘根本没回过家。
“你是不是不好意思?”我妈追问,“要不待会,我去敲打敲打?”
感情从来都是自私和无法控制的,我怪不着她。
我突然想起去北京那年,我问禾鸢,她和陈云开究竟单不单纯。
“别去!”
懒到洗完头发,拿个吹风机都嫌手酸,总吹一半留一半,导致发根还湿湿的。
目的地在城郊,川城新开发的区域,说会成为以后的金融中心,此刻有座正在建的跨江大桥。桥的名字很有意境,叫忘忧。金红的字体已经印上去,在微弱的路灯下隐约发着光。
我想和江忘开诚布公谈谈,也许分开冷静一阵子,思念会负责打败一切,包括彼此以为不能放弃的原则。
眼见逃不过,我斟字酌句。
“还真就给你说准儿了。”
“是不是犯浑?跟我回家,立刻。”
结果我草稿才打一点点,江忘就回来了。
之后的相处模式就更糟,江忘开始利用工作为借口晚回家。
我试过给常放打电话,我唯一认为江忘可能找的人,然而常放抵挡不住的睡意告诉我,他两也没在一起。
我不让,坚决把辣椒处理了再走,他可以吃,不能切,手会被辣出过敏现象。
渐渐我意识到,从前的我能放肆,是他允许的。可我已经不确定,如今他对我的容忍度,究竟多高。
江忘退而求其次,给常放打了电话,想约他出来喝酒。
“唉,你真听不明白是不是。”
她就信你。
前不久,老汉自己拔了管说要回家,坚决不愿再治了。江忘想留,新药在老汉身体里还没抗体,他明显有转好迹象,可他竟发现,居然没脸开口。
好友摸摸她的额头。
“你起来。”常婉不避嫌地拉他,“带你去个散心的好地方。”
因为我无意间刷到本地新闻头条,发现江忘的名字又在顶头上方,而常国言左手拿着块什么牌子,与衣冠楚楚的江忘握手。
“你这是打算喝翻的节奏啊。和林月亮吵架了?”
“至于其他——”
“行,走吧,夜空大人。”
林月亮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摸黑走夜路,因为陈云开老用鬼故事吓她。
我俩在一起三年多https://www•hetushu.com.com,这是他第一回留给我背影。
说着就起身拿衣服,准备去洗浴室更换,经过门口时却被他一把逮住。
哪知他更来劲,“可不嘛?进了医院的那都人命关天。不过我听说附院的收费标准很高啊!尤其他们肿瘤科。我拉过好多病人和家属,都抱怨医生开的全是天书,一节输液管分成几段来收费,啧啧。虽然技术好,治愈率高,但活下来又能怎么?继续做牛做马大半生,艰难地为那点医药费拼搏吗。”
说常氏的新抗癌药销量一路飙升,势头好得不像样,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以至好多病人和家属打热线电话,抱怨买药难、筹药钱更难,呼吁相关部门进行价格管控。
江忘无端整理了下表情,微侧头,示意她说。
“没有!”他否认得很着急,“月亮,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
我甚至猜到,那笔钱,江忘兴许从头到尾就没归还。
我知道私自翻阅对方信息是不道德的,可我控制不住。我当然相信江忘的人品,确定他们不会有狗血的私情。我就想知道,他究竟有什么话题,对我不能聊。
这人与常放兄妹都熟,眼见她去的方向不对,又闻不出所以然,怕出问题的她立刻给常放知会了声,“怕她真生什么病不告诉你们,常放哥你留意着点儿啊。”
当他转身离开那一秒,我才赫然发现,原来两相沉默也是种能让人安心的幸福。
又白忙活了。
诚如我妈所言,生活上,我是真的懒。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倚着墙好笑地说:“我死了能放过你吗?”大有阴魂不散的意思。
“要你管!”
以往我俩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相对而眠。要么我抱他,要么他抱我。有时他的胳膊被我压到没知觉也不会放手,可今晚我俩背靠背沉默。
“如果打扰到你,我可以回家住。”
没成想等我出来,江忘那头的台灯已经关了,似乎已睡着。
我看看时间,四点半,太早了吧?
“江忘,这理由你自己信吗?”原来咄咄逼人我也可以的,即便是面对他。
不过情况并没有好太多。
等他回桌,我随口问了句:“谁啊,非工作日还找你,关机!”
“不知道,可能去医院发现我不在,以为我病了,例行问候吧。”
江忘干脆把水龙头关了,连同广播一起,明显要我说个所以然。
可是他走了。
有一天,我从他衬衫上嗅到淡淡的烟味,在洗浴室怔愣了好长时间。
常婉怕他瞬间挂电话,脱口而出:“我哥在洗澡!我怕你有急事,这才接了。”
我俩在家属院的楼道间唇枪舌战。
我爸正式出院那日,江忘请了假,帮我妈忙上忙下,自然得依旧是那个什么话都听我的准女婿,让我妈好一通感慨后私下问:“你和小忘怎么打算的?”
“医院制定的收费明细和医生没关系……”
我对他去哪儿的问题只字不提,放了涨停板就略显无措迎上去,“额,你晚上还没吃饭吧?要不要吃宵夜?买的菜还没弄呢,洗过择过,放冰箱也会坏的。”
他不讨厌动物,但绝不会在没处理细菌的情况下去抱它们。今晚也不知怎么了,平静是平静的,却让人觉得他离家时的声讨反而更可爱些,至少给人争辩的机会。
家属院。
因为里面根本没有互动内容,只有常婉发来的一张照片,和一句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
你只需要确定,他除你的示好,谁都不要。
“那就告诉他,你爸问题不大了,不用挂念。昨儿人院一医生给提来成堆的营养品,说是帮江忘转交的,就在柜子里。那家伙,你爸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很微妙的瞬间,我切实感受到那只手传过来温柔,下意识小幅度撤开:“那、我先上去了!”飞也似地逃走。
江忘被这点固执晃了眼,竟真忘了再去抢。
察觉自己激进了,常婉迅速平复情绪,抬头又是没芥蒂的天真神情——
江风拂面,把多余的热和燥都扇掉。全世界的灯也好像就那么一点亮,无论想隐藏什么,都能藏很好。
因为我妈曾经讲过一句话:争输赢的不是感情,是战争。
可能是我两冷战的时间有些久,江忘也不太习惯。当晚我一找他说话,他都若有似无地回应了一些,包括我要他到厨房帮忙,给我择菜打下手。
我妈一边扶我爸做康复训练,一面问我他的行踪。
我牢牢抱住他,两手两脚钳住他,跟螃蟹似地,不让他有逃跑的空隙。
我窸窸窣窣爬到他那头去取手机,一边取一边打趣:“喔唷,难得哦,成天说自己忙得脚不沾地的江医生居然也是可以请假的。”
有个人也老这样对他讲。
我一咯噔,“哦,她找你干嘛?”
我没分寸地用筷子直指江忘,成功见他眼神颤抖。
“喂,江忘。”常和图书婉突然神神秘秘叫,“你知不知道上次除夕夜,杜婷将你比作什么?”
做医生的通常都有洁癖,江忘更严重。
居然给他三言两语说准了:小两口,往往床头打架床尾和。结果翌日清晨,他睡过了头。
接下来的一切就更反常。他从衣柜里拿了套备用的被子,说要睡另外间房,因为晚上有重要的资料要看。
“喝酒伤身。”她流露出一点固执。
“江忘最近是不是很忙?”
可这个病人略微不一样,他是我带去的。
不过我想,即便她有好办法,也不会教我。
常放有点恼火,“我对江忘的了解比你多,他喜欢一个人什么蠢样我都见过,绝不是对你那样。之前我赞同你主动出击,是觉得他有资格做我妹夫。可现在我算看明白了,他的心根本不可能在你身上,我常放的妹妹,不能一厢情愿倒贴!”
常婉的眼神比江水还深,仿佛要将人卷到江底共沉才行。
常婉找了很久才寻到江忘的影子。
“算了。”他讲,“最近我老是思考,终于想明白一个道理。有些感觉,就算把全世界的字眼用光,也不一定能相互理解和体谅。我信你,月亮,我信你和陈云开之间没什么见不得光。可没有见不得光的东西,就没关系了吗?看见他总在深渊沼泽捞你一把,而我无能为力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多难受。”
“嗯嗯没事!”
担心?
但说实在,我有什么资格替他做选择呢?
实不相瞒,我真想搬回医学院住了。
一定要说这个吗,摔!
“讲好了吗?”
但我不敢了。
即将入夏的晚风已经有热意了,江忘脑子腻成一团浆糊,好半会儿没接话,常婉急了:“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你在哪儿?我来找你好吗?你放心,我可以不说话,我有点担心你。”
江忘眉头一皱。
“我无意中发现的这座桥,之前就想拍给你看,觉得这名字就是为你取的。但我猜测,你就算收到消息也不会理我,所以我忍住啦。”
仿佛上次在常家交谈过后,她才真正敢称一声他的朋友……能说真心话的那种。
这下终于连身子也动了。
他想到什么,突然后悔离家出走了。
听他们科室的说他刚抢救了一个病人,似乎没成功,在手术室的凉凳上坐了很久。常婉过去的时侯他还在发呆,一次性手术服还没换,弯腰撑着膝头放空。
幸亏,背后终于传来开门声。
“你下车做什么?”他在后座,不动声色看着我。
江忘完全翻过来,环臂抱住我,一路从眼睛往下亲,越来越用力。我们像两只荒废的小兽,不想猎物了,只想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不管外面黑夜白昼。
“我们去吃火锅吧?”他把我拢更紧,突然说,“昨晚发现……你瘦了。是不是家里的饭不好吃。”
他一把将我摁怀中,却还是没睁眼,大半月不曾好好睡过似地。
回家的出租上,我俩各占据一头沉默。江忘接了通肿瘤科同事的电话,说有个病人发生紧急情况,要他回去看看,立马我就给司机改了目的地:“川医附院,谢谢。”
“星星也很好的!”她突然僭越地捧过青年的脸,逼他看她眼底的真诚,“它也会为你照明、为你实现愿望。哪怕你的愿望需要它陨落,从此暗淡无光。”
常婉伸手去展男子狠狠揪着的眉头,“即便背书的不是你,我爸也会找别人。就像你说的,优秀的医生那么多,光你们肿瘤科就有好几个,药价该涨还是会涨。况且,一开始你的初心,不也是觉得这药有用才推广的么?你经手过它,参与了它,比外界对它的了解更甚,为什么不能让它周知,去救更多人?”
接着他恍惚又深深看我一眼,终没说什么,走了。
江忘像被电触到,猛地扯开女孩的手起身,“回家吧。”他竭尽理智讲。
从医院回公寓的路上,经过菜市场,我琢磨又琢磨,还是挑了几样江忘喜欢的菜品,打算回去主动示好。
江忘帮我弄调料,我负责拿西瓜。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归来,我起身探头打望,发现他正在接电话。
我确定,我对江忘的是感情,所以我拒绝战争。
常婉最近该是看了什么情感大全吧。
厨房油烟气重,我被呛到,难受。江忘这才放弃和涨停板自言自语,净了手来帮忙。
“会。”
“今天有病人找麻烦,说是因为我的宣传才出现了一药万金的局面。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
常婉推开他,“爸都不管我,你也消停消停吧!”
江忘失笑,好久不见的纯粹笑容,“说真话会被打吗?”
“谢谢,我知道了。”
“江忘,终有一日,我要做你的星星。”
若换做从前,我早跳脚地拍他巴掌,“你们做医生的整天给病人讲吸烟有害健康,自己却犯傻了吗?”
大家好,我就是远和图书近闻名的“没出息”本人。
讽刺的是,我认识他十三年,在一起快四年,竟不清楚他都有哪些地方可去。
我干脆死皮赖脸爬他背上去,不断用脑袋厮磨他的侧脸和耳朵,潮湿水意也沾上去,“什么对错,什么责任,我们都不管了行不行?江忘,我发誓,我会乖的。只要你别再不理我……”
从小跟我爸耳濡目染,我做饭喜欢听广播,能打发无聊的时间。
我嘤嘤嘤地,第一次发现自己也可以成为撒娇小能手,“我讨厌你对我爱答不理的样子,害怕你转身离去的背影,更生气涨停板居然都能得到你的拥抱,我却不行!”
打一进门,我就无所适从地对着涨停板心塞,“狗鼻子不是很灵嘛?结果爸爸去哪儿了你都不知道,一点用也没有!”我捧着它的小脑袋揉,发泄无处安放的心慌感。
我懵,“什么、打算?”
接着我就感觉脸上的肉被隔空揪起来,有人恨不得把我也一起扔下锅。
语出,我打量他半晌。
我一下发现自己的行为太此地无银三百两,紧跟着又坐上车,“哦呵呵,我忘了,以为和你一起的呢。”
司机还在喋喋不休,我却觉得脑袋要炸了。
鬼使神差,一个地名脱口而出。
他面上闪过一丝犹豫,却不打算说谎,“常婉。”
真刺耳。
时至今日,我才发现,原来谁主动根本不重要。
但我失望了。
太久违的感觉了。
“闽南路。”
“老实交代,你俩是不是背着我有了私情。”
喜欢一个人就是给他伤害自己的权利。江忘一瞬间有点可怜常婉,又有点可怜自己。
江忘瘦,该有的骨架却都发育良好,很适合穿西装。
霎时,我感觉自己差点哭出来。
她抿了下唇,“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已经够艰难了,你别把全世界背在身上……好吗。”
“要不然你先回去吧?”到了楼口儿,她过河拆桥,“我找朋友看看,没事。”
常婉有驾照。她开了车,莲花小跑。从市区到她说的地方足有几十公里,可她不超半小时就抵达。
江忘鲜少和我闹别扭的,闹了也不会走,我只能回家属院碰碰运气。
“结婚啊。”她白我一眼,“难不成你俩没名没份同居一辈子啊。”
“……”
她胡乱应着,步子却直往重症大楼走。
以前看电视,老觉得,男孩子天生就该哄女孩。无论女孩犯了什么错,都该对方主动认错求和好拿出个态度。
常放收线,思忖片刻,颇不耐烦地捞衣服,“这孩子,太不省心!”
那段时间,前所未有的冷空气席卷了我俩。
“哦……”
“我只是需要用灯光,担心你睡不好……”
“算了。”片刻,他恍惚叹口气妥协,“我明早看吧,先睡觉。”紧接着将我提溜到床边,不让我走。
听说他准备一边在北京工作一边读研,回来是为了拿手续办暂住证能方便些。
“行了行了。”我笑笑埋头,专注锅底的肉,“你认真的样子好像手机城里贴膜的。”
觉得一个人看不漂亮,是因为……两个人看过?
我羞愤地推开他,蹬蹬跳下床,指着自己胸口的位置诘问:“难道没肉吗?!”
如果我在现场,应当都会立马请教她,有没有让关系迅速破冰的办法?
可是今晚,他推翻自己的结论了。
车头前,我有些无措地挠脑袋。出门时也没收拾,撒着拖鞋,散着头发,看过去臊眉耷眼。
常婉就明媚地笑,“她居然说,你是夜空!还说夜空一辈子只会喜欢月亮,因为没有月亮,它的一生都将是灰色的。当时我听着就想反驳,拜托,她把星星置于何地?漫天的星星聚在一起,又比月亮差到哪儿?而且人们都喜欢向星星许愿,觉得可以实现愿望,不是比月亮强多了吗!于是我在心里告诉自己——”
“好的,”我说,“你这样子,果然像手机城贴膜的。”
“早着呢!”我心虚,“我还没吃够林家的饭,你是不是想减轻负担?!”
是夜,我在洗漱间对着镜子练习又练习,希望等会儿开谈的时侯自然些。
虽然他掩饰很深,可我能感受到,这病人的死亡对他有很大影响。可他明显不愿与我多讲,我也就继续回房间打草稿。
嘲人终有被嘲日,一终需一报还。
可在他关门而出的时刻,她却没有拉住他。
我只是顺从了最真实的心意,一下子转身,扑他背上去。
我妈这阵子照顾我爸,终于让我看出老的迹象,头顶有银色出没,她换口气:“唉,之前我也不着急,想着你专业还有一年,毕业再考虑不迟。只不过出了你爸这事儿,我就老恍惚,发现岁月真是太无常了。前秒好好的,转眼就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看小忘那孩子对你真心实意,早些定下我也能安心。”
我不怕面对江忘,怕的是面对依旧空空如也的房间。
  • 字号
    A+
    A-
  • 间距
     
     
     
  • 模式
    白天
    夜间
    护眼
  • 背景
     
     
     
     
     
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