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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枭

作者:冯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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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九章

第三部

第九章

这个春节,卞梦龙是掐着指头算着,生熬过来的。
“那就看悟性啦。”王三千拖着腔说完便缄默了。
温秉项略感惊异,“相士神算!相士如何知道的?”
初五是破五。这日除有的妇女“忌门”而不外出串门外,不少人家烧香供菜、拜年、串门、吃酒饮宴、居家玩乐等已开始扫尾了,这日有个别店铺恢复营业。而到初六,市面上已开始有点平日景象了。破五之后,初六一早,卞梦龙进了城。别的地方他不去,而是直奔城东苏家弄。
由于看到该相士所断极准,温秉项紧张起来。此人口中一个字便可定乾坤,他谨慎地说:“上次承您指点,找了个外室。外室已经怀上了,请问是男还是女?”
这日街上行人仍不多,但相士神棍已照常经营。春节之后,新的一年开始,人们对新的一年存有种种打算或种种担忧,以至纷纷卜卦。所以相士神棍在节后的生意特别好,在很多行业未转入正常运营前,他们往往在初三、初四便回到了市场中来。
“原来老爷是这般打算。”卞梦龙连连点头。
温秉项心神不安地说:“那你说我来问何事?”
“该子命中主水。金生水,须金银环护方能保住。”
占了这卦后,他要动真的了。卞梦龙这么想着。事实比他所想的还要快。两日后,温秉项来到西郊卞的住处把占卦事全盘托出。
“客套话就不必说啦,说说要问的人事吧。”
卞梦龙从旁边走出,在巴掌上放了一摞大洋。原来温秉项上午从瑞祥布庄出来后他就跟上了。这一幕他全看到了。
巧珍肚子里怀的是温秉项的种,没他什么事,他却盼着是个男孩。这个愿望是那么强烈,以至在初三https://www.hetushu.com.com的夜里,在巧珍睡下之后,他悄悄走出了门。
温秉项微微摇头,“不得不信。按他这么一说,我得把家产逐渐移到这里来,日后好传给我儿子。”
“巧珍一事就不要提了。小的深知老爷无子嗣之苦,老爷无非借她的身体传后,小的一家甘愿为老爷尽责。况且老爷已有所回报,将偌大一个布店交于小的经营掌管,老爷对小的之恩,巧珍与我当涌泉以报,更当为老爷的日后所想。”
王三千嘴里念念有词,又掰着指头算了算,睁开眼,脆生生地吐出了一个字:“男。”
“实不相瞒,并非王三千算了这一卦我才要如此的。而是他说中了我的难言之隐。你有所不知,我目下所辖的这千亩良田,钱庄、布店,俱是我岳父家中的,只不过我娶了他的独生女儿才归我所辖。内人如若不能为我续下烟火,这些迟早还要归岳丈家所有。眼下外室——也就是巧珍——为我怀下一子,肯定为内人及岳丈所不容。事已至此,如若再不将所掌握的钱财移至此处,一旦走漏了风声,岳丈将我所辖钱财尽行收回,甚至逐出家门,我即便养下一子,也是四处流落之命。我又何不趁尚能左右钱财之时尽快行事呢。”
“无神算可言。”王三千照例自谦了一句,又说,“今日乃初七,正月初七在唐朝便被称为‘人胜节’。唐代诗家《奉和人日清晖阁宴群臣遇雪应别》诗中有云:‘奉陪人胜节,长愿奉垂衣。”
不消说,妊娠反应开始了。
“小的明白,”他卑恭地说,“小的一定将移至此处的银钱细软做成明细账目,日后呈老爷点阅。”
王三m.hetushu.com.com千说道:“只需一块大洋。”
他们与附近人家没有来往。这个小院中青枝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覆,总是那么安安静静的。按当地习俗,妇女有喜后,街坊四邻得送点花生、红鸡蛋以至龙眼等,而主家得回赠桂圆等。而他们这里则无人来送喜果,甚至也无人知道这屋中的女人有喜了。来来回回的事都得由他照应。他对厨房的活路不行,亏得江南地区农历正月忌煮生,以为熟则顺,生则逆,过年以生米、生面为炊则意味全年办事不顺,所以巧珍在年三十前将过年的主食已全煮熟,蒸煮了,吃时只需回锅。这么一来倒方便了他,现成的饭和菜,热热就能给巧珍对付一顿,而巧珍却什么也吃不进,只想吃点酸的,他把菜回锅时就都放点醋。放醋少了还不行,巧珍闹着要吃酸泡菜,亏得家中原先腌渍了些,这才勉强对付过去。巧珍吃时,他在一侧想着“酸男辣女”,她这么爱吃酸,很可能生下个男孩。想及此,一阵窃喜。
巧珍仍在睡着。他把红纸包悄悄地放到她的床头。然后坐下来,在微喘中静静地看着她和身边的红纸包。他对自己的举动也感到可笑。过去在家时,他得知家乡一带的女人有喜后,夫家拔船桩用红纸包上送到女人床头,以求生男。他现在把这套也学会了,而所企盼的并非自己的妻子生个男孩,而是为一个逼死了自己父亲的人祝福。
卞梦龙似乎惊诧,“老爷,算命的对您顺嘴那么一溜,您居然就要转移家产?”
话全挑开了,而所说又让温秉项听着那么熨帖。他像去了块心病般,满意地走了。
“金银环护?”温秉项喃喃自语,“怎么讲?和_图_书
温秉项掏出两块大洋放到对方手中。
温秉项看对方没有再说话的意思,站起掏钱。
温秉项破例拉住了他的手,“梦龙,你到我府上为时不久,我已把你作为心腹之人。今天既已向你托出实底那就快点与我一起动手吧。”
温秉项差点从小凳上蹦起来。他自觉失态,稳住了身架,又吐出了第二个问题:“这个男孩能否保住?”
“原来是这样的,王相士神断,温某实在是佩服。”
“老爷如此看重小的,小的自当效犬马。”他受宠若惊,状如感激涕零,“如何行事,但听老爷一句话。”
他在小码头边的一棵老树下站着。树冠像一张巨大的网子,罩在深蓝色的夜空中,月亮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网眼间神不守舍地晃悠着。河水像侧卧在草坪上的少女般宁静,寂然不动地映照着像梦一般颤抖的月亮。四周流动着银色的凉气,他往回走去。走到小院的门口,惊异地发现腋下竟夹着一个船桩,甚至想不起刚才是怎么把它拔下来的。
事情正如他所料。次日,市内店铺已恢复常景,温秉项亦忙开了生意上的事务。他上午转了祥瑞布店和另一个布庄,下午便到苏家弄通达钱庄,仍是谈节后如何与上海钱庄公会交往的事,谈后出来,见王三千在街旁,心头一动,走过去,撩开棉袍,坐到了他对面的小板凳上。
“金银环护?”温秉项思忖着说,“我琢磨着就是让我这条根生在钱窝里,养在钱窝里。”
王三千也回到了老地点来,在凛冽的空气中,捂得严严实实地坐着,等着求问者来找。卞梦龙见四下无人,径直找到他,二人说了番节庆期间的客套话,卞梦龙话锋一转,说温秉项春节后肯定要和图书来设在苏家弄的通达钱庄巡察,其外室近来怀下了身孕,如果他来此卜问子嗣事,但请王三千老兄说出“金环银护”四字。如照此办,事后定有重酬。见王三千一口应下,他放下一坛尚未开封的“状元红”便走了。
“算命先生的话不必太当真。”卞梦龙倒挺超脱。
年三十晚上,巧珍使出了全部手艺做了一桌,可菜都端上来后,她又说炒菜时让油烟呛着了,吃不下。卞梦龙一再劝她吃,她勉强吃了点,待一筷子鱼肉刚入嘴,突然离开桌子跑出去,哇地一口呕吐了。
深冬时节的田野显得旷疏、萧条,它在满怀希冀地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春天。他信步走到河湾,来到一个伸向河中的小码头上。码头就是个几尺长的木栈,插入水中的木头柱子旁汇集着落叶、败絮和白色的鸭羽。它们随着水波轻轻荡漾着,迟缓而有节奏地拍打着那几根已近于腐烂的木柱。他拐向河岸上,在月光下找到一根揳入土中的木桩,弯下腰使劲撼了撼,然后双手抓牢桩子的上部,一使劲把它拔了出来。木桩有一尺多长,根部带着褐色的泥土。他把红纸铺到地上,把木桩放到纸上,整整齐齐地把木桩包了起来,然后夹着红纸包回到了自己的房屋中。
这天夜里,卞梦龙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巧珍睡熟后,他又悄悄起身,身不由己地又来到了河边小码头上。
“这‘人胜节’与我问家中人之事有什么关系?”
“《北齐书》中取了个典故,魏帝问群僚何为‘人日’?皆莫能知。有个叫魏收的据《答问礼俗》对曰:‘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此即初七为‘人日’之典。今日初https://m•hetushu•com.com七,你于今日来卜问,所以断你是来问家中人之事的。”
“那就更好,那就更好。”温秉项真的动情了,“没想到你对我如此之忠良,如此忠恳……我与巧珍一事你无怨,又在我为难之时为我日后所想,真真相见恨晚。”
温秉项起身边踱边说:“巧珍怀子已月余,在她未生之前,我将家中细软逐渐移至此处,你与巧珍代我妥为保管。另外,我所辖的几个钱庄的所得及你目下所营的布店的所入,也尽可能不显山不露水地拿到此处。”
王三千睁开眼,看对方走远,向一侧说道:“你让我说的话我又全说了,看着给个数吧。”说着伸出巴掌。
王三千审辨了一下,说道:“哦,又是你。”说着闭上了双眼,优哉游哉地摇晃着脑袋,说道:“大相士王三千算你,既非来问生意事,又非来问前程事,更非来问男女事,也非来问房宅疾病及猫狗诸事。”
王三千睁开了眼,“来问家中人之事。”
春节忌吃豆腐,因丧事尚白,故为喜庆所忌。豆腐是白的,所以也遭株连,江浙农历正月初一至十五忌食豆腐。但同是喜庆,这里的结婚习俗却有煎豆腐,新娘过门三日后下厨房做的第一道菜便是煎豆腐。这里有讲头,拔完船桩后,次日巧珍下床踏地气时,卞梦龙提出让她煎几块豆腐。她身子不舒服,却仍欣然下了厨房。他则尾随而入。只见她卷袖露手,一手持刀,一手执豆腐,划开放于油锅中。她煎豆腐用的是文火,让油烟呛得直反胃,但仍耐心地在锅旁守着,一块块地将煎的豆腐夹出,放在盘中。豆腐煎好了,黄澄澄的一盘子,块与块间码得整整齐齐。他见到,心里笑了。这正应了家乡俗谚:豆腐煎得黄,来年生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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