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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枭

作者:冯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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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十二章

第三部

第十二章

到秋天时,这孩子已经一岁冒头了。温秉项决意带着他离开无锡回南通落脚去。临行前,他们又来上坟。踏着野草,听着小虫的鸣叫,苦艾发出的那种近乎中药的气息扑鼻而来。他抱着儿子走到坟前,怔住了。
两口子吓得说不出话了,只是互相支撑着站着。
温秉项离开李家后,带着儿子来上过几次坟,泼几杯薄酒,烧一堆纸钱,抚着坟前那方小小的石碑哭上一阵,按着儿子的小脖子往坟上磕俩头,方凄凄离去。
温秉项怀着极复杂的心情看着又回来了的《猎归图》。
“慢!”卞梦龙两手拧住了温秉项的腕子,“我们既然来了就不怕你们抓,等把账结清再动手也不迟。”
温李氏意识到事情不对了,找啼声的来源。
温秉项痴痴地咬着手指,皱着眉头搜索着记忆。
温李氏从篮中一把抱出了男孩,向四下问道:“还真的送来个儿子。这是谁的儿子?是怎么回事?”
荒丘上东一座西一座地散落着坟包。坟与坟之间尽长了些扭扭曲曲的老树,伸着七丫八杈,竟像一个个老巫。野鸡在荒草间时不时地鸣叫两声,荒野更添几分荒寂。
卞梦龙则拉巧珍坐下,然后拿过两个茶杯分别放在二人面前,倒上开水,又在巧珍前的杯子中撒了点白色粉末。
一堆刚烧过的纸钱尚未随风散尽。
对这出闹剧,温氏两口子只有浑身颤抖了。
温秉项眼巴巴看着亲骨肉,向前伸出颤抖着的双手,要接又不敢接。在这进退两难之间神经几乎要崩溃了。
“是真的。”巧珍眩晕般用手护住了头,“那时节,只要有口饭吃饿不死,谁愿买我,爹娘都愿卖。”
温秉项蹲下捶打着自己的hetushu.com•com脑袋。
两个人装扮的狮子踏着舞步进来,一板一眼欢快地跳着。透过唢呐声,可以听到孩子的啼号。
“我们是该结结账了!”温秉项咬牙切齿地说。
她和胡厨娘架着喝得烂醉的温秉项回了家。温秉项醉归醉,可有一点不含糊,那就是一言不发。在刚治愈的癫狂中,他张嘴就是喊巧珍。这病是被揍着治好的,他一喊那女人,李家的人便揍他,两个月后形成了条件反射,刚要喊便感到浑身被拳打脚踢,也就不喊了。治好了这个病又带出了另一个病,他谁的名全不叫了,只是惶惑地瞪着所有人,似乎所有的人都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温李氏呆住了,直愣愣地向男人走过去,声音变了调:“闹了半天,你还真养下个野种!”
“使不得!使不得!”两口子同声喊着,扑通跪倒。
锣鼓骤顿。一阵尖厉的唢呐声中,“麒麟送子”开始了。
“后来呢?”温李氏歪着头打量着卞梦龙。
温李氏的神经却先承受不住了。她忽地把孩子高举过头凄楚而愤恨地高喊着:“看我摔死这个野种!”
画的基调是棕黄。画中的巧珍略显柔弱,面容带着无邪的稚气,而眼中又含着迷惘和哀伤,似乎初落人世便已万念俱灰。
“这下您的账也结清了,可以走了吧。”温秉项胆战心悸地说。
“你是讨饭的?是他用七块大洋买的?”温秉项转向了巧珍,“这是真的?”
他坐下,“那就这样吧。我半年前坑了你们一大笔,算是把你们坑我爹那笔钱找回来了。在这上,谁也不欠谁的了。现在我老婆死在你们这里了,你们再出一笔,完了后咱们两不相和*图*书欠。”
那两口子吓得拥到了一起。
唢呐声住脚步停,只有男孩的哭声格外响。
卞梦龙把温秉项推开,走至中堂处,微笑着说:“先把《猎归图》还给你们,这是老爷的心爱之物。”说着把《猎归图》挂到了原处。
门外传来踢笃踢笃的脚步声。是两双皮鞋发出的声音。他们惶惶然对视一眼,支棱起四只耳朵留神听着。
两口子面面相觑。
温秉项的脸登时吓得惨白。
敲锣的、打鼓的先进来,在门两旁站定,继续敲打。随后,一个打着绘有送子图案灯笼的男童进来。在他之后,一个抱着穿红着绿的冬瓜的男童进来,又有两个扎朝天鬏的男童各抱着写有“男娃”二字的南瓜进来。
“停。”温李氏发狂般喊了一声。
无锡惠山,又名惠泉山。山有九陇,盘旋起伏,势如游龙,故又称九龙山。山高一百丈,上有九峰,下有九坞,周约四十里。惠山古有十三泉,泉泉甘洌醇厚,叮叮咚咚,清音不绝。无怪古人视山水为天籁音乐。也不都如诗如画,山左有一片乱坟岗子,巧珍便葬于此。无情小风吹过,坟头的野草簌簌地响,这可不是天籁音乐。
温秉项痛苦地呻|吟起来。
又一个除夕来临了。温李氏在娘家大喝了一通花雕、状元红,却全然没醉。她狂喝滥饮已练出了海量!
卞梦龙“哼”了一声,“没想到吧。我就是你所说的那个土老财的儿子。这张《猎归图》不是原作,是赝品,河南开封附近的一个女子用它骗了我,我又用它骗了你。”
温李氏先反应过来,一跃而起。“秉项,这两个大盗贼总算露面了!快!你抓住他俩,我,我去喊警察!”
随着www.hetushu.com.com话音落地,进来的却是西装革履的卞梦龙和穿着呢子大衣的巧珍。女人面色绯红,无力地依靠着男人。
他接过布包打开一看,是十来根金条,满意地点点头,顺手掖到了怀间,狰狞地说:“实话说,巧珍划得来。到人世走了一遭,看到人世如此脏,便又甩手走了。她还留下来干吗?我带在身边太累赘,破了身的卖到窑子里又不值钱,所以。她自己服毒了,又死在你们这里,我不过出了七块大洋,用她再敲出一批黄货最划得来。”
“白货不要,要黄货。”
大年初一,这两口子无言地对面坐在客厅里。温秉项从听到儿子的第一声啼哭到现在仅仅半年,可已是满头华发。温李氏至今不知他男人曾有过儿子,可也一下苍老了十岁。他们没有离异,原因不是别的,而是李老先生不叫他们离。天大的事也要兜住。家中这般丑闻一旦捅出去,老头子将成为满城工商人士的笑柄,生意也得砸牌子,女婿内盗,图谋卷家产与外室远走高飞,结果叫下人给装进去了,闹个人财两空。……不行,温秉项还得撑着女婿的门面,否则不堪设想。就这样,这两个人又保持了半年的夫妇关系。
巧珍没有回答,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温秉项醒过味扑将上来,“啊!你们还敢露面,我跟你们拼啦!你们跑不了啦,快去喊警察!”
他不依不饶:“那我老婆死在这里怎么个了?”
卞梦龙冷冷一笑道:“这是你男人和巧珍生的孩子。”
“后来我就投到了你们的门下,成了你们的下人。再后来,我用七块大洋买下了这个逃荒女子巧珍。”
“小的们给老爷、太太拜年来了。”
而在碑上www•hetushu.com•com,在镌刻的“巧珍之墓”四字上方,牢牢贴着一幅比巴掌略大的西洋画,那是一幅巧珍的肖像。
“这是我的骨血,我的子嗣,我的命啊!”温秉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搂住女人的双腿,摇撼着,一遍又一遍地高叫着,“饶了他吧,饶了他吧!”
碑下放着一小束野花,花瓣尚鲜嫩。
一阵锣鼓声,一支男童队鱼贯进入院子,进了客厅。
温秉项愣在坟前,儿子在坟前的草丛中爬着,画中人全无所感,而依然从自己的墓碑上,漠然打量着苍凉的世界。
卞梦龙对着温李氏说:“刚买来时还是个黄花姑娘,我给她收拾了一下,说是我老婆带到了贵府,没过多久老爷就把她当成了外室。接着,我又假借算卦的嘴,让你把浮财移到了我处。是不是这样,巧珍?”
“那就结吧。”温李氏一屁股坐下。
他摇了摇头,“最后一笔账。我还有个累赘要卸一卸。怎么个卸法?给你们来个‘送子大会串’吧。”说着向外喊了一嗓子,“开始吧!”
狮身上驮着一个大篮子,篮中有一个半岁的男孩在哭。
温秉项最终还是和李家闹翻了。他除了这个儿子,什么都不要。李家人还算仁义,拨下一口薄棺葬了巧珍,泼下胆甘愿被同人传为笑柄,一脚把温秉项及其野种踹出了门。
“你们不喊人,我可要喊人啦!”他厉声说。
“要多少?”温秉项颤巍巍地问道。
“现在你们可以去喊警察了。”他拍打着手,站起来,“警察来了,你们说是我毒死的,没人信,因为这府上的人都知道她是我老婆。但我要说是你们毒死的,谁都信:第一,她是你温秉项的小老婆,你要在你岳丈那里表明自己的清白,保住和_图_书你这个入赘女婿的地位,非要除了这个口实;第二,她是你温李氏的眼中钉,你比任何人都盼她不得好死;第三,她就死在你们两口子的客厅里;第四,我刚才就在你家的这两个杯子里都倒入了一点砒霜。这是物证。怎么样,还叫不叫警察来抓我呀?”
碑前的野草刚被拔去,尚露着潮湿的黄土。
大年初一,一阵阵的爆竹声从外面传进来,可这里却如同坟墓般安静。尖利的风从窗户缝间侵入,屋里坐着的两个人同时打了个寒噤。温李氏拢了拢炭盆中的火,火苗升起来。温秉项呆痴地看看跳跃着的火苗,嘴里呢喃着:“火苗颜色浅,今年主水,须金环银护。”说着屈起双腿蜷缩在椅子上,浑身瑟抖起来。温李氏冷笑一声,上去抡圆了给他一个大嘴巴。他摸摸面颊,眼睛上下翻了翻,登时又安静下来,就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样。
温李氏在呼哧呼哧地大捯气时,茫然地眨着眼。
卞梦龙蹲下试试她的心口、鼻息,抬头说道:“她早就厌世了。她从没想过你温秉项,可迫于混口饭吃而让你玩了个够;她想跟我一辈子,但被你玩剩下的人我又一天也不能留。她走投无路了,来之前就服了砒霜。刚才毒性发作,现在死了。”
卞梦龙拍拍他的肩,看着图说:“自从我父亲被你逼死之后,是我用这张《猎归图》顶的他生前的债。”一听此音温秉项像触电般闪开,惶惑地审视着卞梦龙。
在这片混乱中,卞梦龙看了看躺在地上,已然死去却仍不瞑目的巧珍,掂了掂包着金条的小布包,走了。
温秉项看看温李氏。温李氏想了想,从腰间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说道:“我的私房钱全在这里了。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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