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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走了几步，她自己也发觉有些不对了。

“你怎么在这儿？”

“啊，”她恍然笑起来，“阿嫣是过来找哀家的。”

“阿嫣，”吕后伸出手来，招道，“你过来。”声音热切。玄色衣袖缺了一幅，在夜风中招展。

张嫣眨了眨眼，将散落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露出被酒意染成微微的粉色的脸颊，笑道，“正巧，我想走一走路，吹吹风。阿母，嫣儿去去就回，你和父亲可要等我啊。”

吕雉唤张嫣过来，握着她的手笑道，“其实阿嫣容貌美，性子好，人又聪敏，若不是我的外孙女，我倒真的宁愿她做我的儿媳妇。”

却原来，还是挡不住么？

忽然一阵绝望。

“舅舅，”张嫣急忙起身，探出车唤道，却不妨脚踝上一阵刺痛，跌倒在座。

到了长信殿，吕后却不在。似乎是大宴后一直都未回来。张嫣坐了一会儿，酒力发散，有些不耐，便起身道，“我沿着来路，去找找阿婆吧。”

她穿着一身湖水绿的华服，仿佛当年自己在长乐前殿初见，样式精致，却已经衬不出当时的秾纤合度。一头的青丝被人剃去，四肢带着鞭打受刑的痕迹，狠狠的瞪着吕雉，口中咿咿唔唔，却说不出话来。

“啊。”刘盈忽然有些尴尬，咳了一声，道，“朕想来探视母后。”

殿上，张嫣含笑的嘴角一僵，顿时咳的惊天动地。

入了夜的长乐宫，很是寂静。

戚懿轻呼一声，柔和的闭上了眼，唇边尚余着一抹轻笑。

“啪——”吕后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

人，是有了，问题是，太多了。

众人静了一静，忽得轰笑起来。

戚夫人已死，吕后便再也制不成人彘。只要宫人将其尸身收殁，日后刘盈就算知道此事，未见到实状，冲击总要https://www.hetushu.com.com小些。

历史，真的无法改变么？

“呀。”鲁元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轻轻牵住张敖宽厚的手，脸却渐渐红了。

“这孩子。”鲁元瞧着她的背影，无奈一笑。

“阿嫣？”

一时间，满殿的人都显出惊惧不忍之意来。

她仿佛没有听见，依旧问道，“舅舅不是该已经回未央宫了么？”

“戚懿，”吕雉跟了出来，她的声音充满了奇异的亢奋，“你还记得么，那一年，就在这个地方，蛊惑先帝说要废了我，你躲在他的背后，得意的时候，一定想不到今日吧。”

“前些日子我随陛下和阿嫣从新丰回来，路上遇到一个方士，看起来仙风道骨的，先前说起话来也有模似样。”

风声在耳边呼呼而过，万籁俱静，宽广的长乐宫一片漆黑，唯有身后的前殿灯火通明，她却偏偏像逃离猛兽一般的迫切的想要离开这里。

“看你说的。”张嫣勉强笑道，“这儿是长乐宫啊。能出什么事？”

张嫣点了点头。

仿佛如当初一样，受到梦魇似的，张嫣一步步的走上长阶。

“找死。”吕后暴跳如雷，大声吩咐道，“张泽，替哀家将这贱妇的手足全部砍掉，将她那双勾男人的眼珠子挖掉，戳聋她的耳朵，哀家要把她制成人彘，仍在猪圈里，看她慢慢死掉。”声至最后，渐转怨毒疯癫。

“哇”的一声，乌鸦穿过长廊檐角，迅疾而过。叫声吓了一行人一跳。

她蓦然转身，抽出郦疥腰中所悬之剑，刺入了戚懿的心脏，干净利落。

戚夫人的声音。

一个血淋淋的人吃力的爬到殿门之处，伸出手来，想要够住些什么，却只是徒劳，终于失望的放下。

问，乃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ｈttｐs://wｗｗ•ｈeｔｕshu•ｃｏm•com，岁余不能起。

张嫣松了口气。

“阿嫣，”吕后握住她的手，弯下腰来，笑的很畅快，“你看啊，”她指着戚懿，热切道，“你不是帮阿婆骂她么，‘人贵有自知之明，一个什么都没有付出的人，轻飘飘的一个笑脸，两滴眼泪，就想拿走别人付出一切代价才得到的东西。’”忽然板面如冰，“‘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张嫣的脸一瞬间变的雪白。

他对这些日子来对母后的冷淡颇有歉疚，适逢吕后大寿，便又折回长乐宫，想再陪一陪母后。

直到走到近处，张嫣才看清戚懿现在的模样。

鱼鳞甲校尉排众而出，拱手道，“张娘子，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请即刻回避。”声音强势中略带一点急促。抬起头来，竟是郦疥。

故太子妇开始为吕后不喜，也是从目睹韩信暴亡之日开始的吧。

她的牙关咯咯打颤，她的身体簌簌发抖。她的理智拼命告诉她，应该立刻掉头走掉，躲的远远的。她的脚却僵硬的像陷在泥潭之中无法自拔，一步都无法跨出。

宫车在御苑之前停下，她搀着母亲的手正要上车，忽有小宫侍前来唤道，“长公主请留步。太后娘娘请张娘子过去一趟。”

整个殿中安静的连一根针落都听的见，吕后厉喝的声音也就分外明显，“张嫣。”啪的一声，打了她一个巴掌。

很好很好很好，张嫣在心中腹诽，枉她费尽心机搭这对母子和好的桥梁，结果却将自己赔了进去，当做最后一道踏脚石，博君一笑。

“娘子，”解忧的声音有些颤抖，“听说乌鸦叫代表不祥，这长乐宫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啊。

戚夫人口不能言，耳却能闻，眼光在殿中转了ｗww•ｈetｕshu.cｏｍ.com转，落在了张嫣的身上。那一双漆黑的双眸，显出恳求的意思。

她还是想尽一把力。

她一声痛呼，左脚一阵抽疼，只得停下脚步，却原来是崴到脚踝，再也无力奔跑。

她顺着戚懿的目光，慢慢望下去，看见张嫣，不由怔了一怔。

殿中忽然传来女子惨笑之声，“阿吕，愿来世你为鼠来而我为猫，生生世世啖汝之肉。”声音激愤中带了一种刻骨的怨毒。

她充耳不闻，掀开车帘看玄衣少年一路而去的背影，心中冰凉，唇上却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张嫣心中亦有些后悔，早知道如此，适才就留在长信殿中等阿婆回来了。

那厢，刘盈也狠狠瞪了樊伉一眼，道，“宫中御酒不醇，樊中将的嘴太闲是不是？”

“母后。”刘盈尴尬唤道，声音带着一丝淡淡责难，其中的冰雪却在这一趟笑声中化了。

“好不好，舅舅？”她仰首问他，声音急切。

因病，岁余不能起。

她蓦然抬起头，看着最不该出现在此时的来人，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虽然早已不是大汉的政治中心，但是平日里行在长乐宫中，总能见来往的宫人，这一次，却走了许久都没有遇到人，白日里宽敞明亮的长廊，在夜色中却像一个黑森森的洞口，奇异的显出阴森来。两名宫侍在前面掌路，灯笼洒下一圈一圈的光。

这是第一次，吕后直呼她的名字。

席上喝了一些清酒，张嫣的脚步便有些虚浮。

东宫之中，陈瑚捂着心口神情惊惑，抓着她，浑身发抖，“你知道么？淮阴侯是生生被竹签戳死的。听人说，死后拖出尸首来，眼睛都在流血，还是睁的圆圆的。”

昔日玉雪的脸颊如今微微肿起，刘盈微觉刺眼，叹了口气，道，“好。”

重重卫尉军ｈttｐs://ｍ.ｈetｕsｈｕ•ｃoｍ.coｍ执戟护卫之内，殿外人影蹱蹱。有永巷宫侍人服饰，以及常在吕后身后伺候的面熟宫人。

“满华，”夜色下，张敖笑盈盈道，“你不觉得，阿嫣每次喝了酒之后，都特别的可爱么？”

刘盈挑了挑眉，心中狐疑。

……

虽然因为先帝丧期未过，长乐宫中不能大肆张灯结彩，吕后的五十岁寿辰依旧过的异常热闹，诸侯来贺，觥筹交错，散场的时候，已是将夜时分。

只是如此一来，众人反倒被勾起兴致，鲁元笑道，“表弟莫怕，你只管说就是。这两人要是对你有意见，你只管找我。”

戚懿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一口血水，吕雉猝不及防，正正的落在皇太后礼服之上。

“这是怎么了？”她沉声问，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预感。

他微微一笑，眼眸温暖。

那笑意，看的张嫣心中一酸，险些掉下眼泪来，连忙低首将眼泪逼回去，解释道，“我的脚崴了，自己怕疼，这才哭成这样，让舅舅见笑了。”

侯府小院中，吕伊放声大哭，“哪个天生想害人了？……我也很害怕，还是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笑。她干干净净的看热闹，倒反过来怪起我来了。”

少年弯腰抱起女孩，走到辇车之前，将她放入，忽的转身吩咐道，“长骝，送张娘子到西阙。”

小腿隐隐抽筋，她用力伸直脚背，减缓抽疼，啜泣出声。

从前的一些画面浮过心头。

就算是出事，也不会出在明面上。

因此，她不能让刘盈现在去见吕雉。

“多么美啊。”吕雉的面上现出一种病态的红晕来，像是欣赏着一个由自己打造出来的艺术品，声音迷恋，蓦然转为阴冷，“青丝，不要了，歌喉，没有了，哀家看你还拿什么来勾引男人。”

转过长廊转角，前面就是烛火通明的长乐和图书前殿。张嫣呼了一口气，拊掌笑道，“你瞧，这儿不就有人了么？”

握在吕雉手中的那只手，轻轻颤抖。

看到面前哭的狼狈的少女，刘盈吃了一惊。眯眼不善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那一刻，她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一颗心陷入绝望。

他望着妻子，久别之后，目光多情柔和，“就如你一般。”

瞥了一眼她左颊上在夜色下依然很明显的巴掌五指印痕，刘盈沉默片刻，“适才朕在宫门处遇见你母亲，她还在等着你回去呢，朕让——”

那一巴掌打的极重，一点都没有留情，张嫣跌坐在地上，尚觉得耳边嗡嗡的响。她转身爬起来，跑出殿。

“贱人，”吕后怒不可遏，狂呼道，“来人啊，将她的舌头给割了，看她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

“哦？”吕雉不经意笑道，“说来听听。”

那是，那是——

“舅舅，”张嫣一把抓住他的衣袂，急切道，“我走不了路，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辉耳，饮喑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居数日，乃召孝惠帝观人彘。孝惠见，问，乃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孝惠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故有病也。

最后想起的，是《史记》上冰冷冷的字眼：

“是，多谢长公主美意。”樊伉忍笑道，咳了一声，刻意板起脸来，“那方士说，这位公子和这位小娘子面相甚好，将来有秦晋之缘。”

“娘子，”长骝低呼一声，劝道，“张娘子脚上有伤，还是不要乱动，否则落下病根，日后可就不好了。”

事已至此，纵是咬落牙齿，张嫣也只得和血吞下，笑道，“表舅拿我说笑倒没关系，要是吕家九姑姑听到，可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