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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嫣正是略觉得无聊，于是颔首道，“让她提溜过来看看吧。”

荼蘼沉声应道，“诺。”

知晓了又要怎样呢？

荼蘼探出门张望，回来笑嘻嘻道，“娘娘，是亭中一个小媳妇养的鹦鹉，挂在廊上，会说人话儿，适才那句话便是它说的。咱们可要来看看解闷？”

“母亲说哪里话。”张嫣扔了一颗梅子到口中，又抿了一口茶，“沛县是陛下和阿母共同出生的地方，嫣儿也很想去看一看呢。再说了，陛下不也是体谅阿母的思乡之情，才力主阿母一同同行么。”

鹦鹉被她逗的不行，待要不食嗟来之食，但松子味美，又实在舍不得，忍不住啾啾叫唤抗议。

椒房殿的那张楠木床足够大，纵然两个人安睡，依然有很大空间，他与她共眠，其实很少肌肤相接。此次出门在外，纵然乡亭将所有生活起居都安排的精致妥当，却总找不出与椒房殿的楠床一般大小的床来，又因旅途劳顿，他夜中睡的太熟，竟然连她何时翻身，倚在自己怀中都毫无知晓。

唤过荼蘼，嘱咐道，“你伺候着娘娘，嗯，让她再睡一刻钟，便唤她起来。”

从今年冬日，那一场激烈的争吵，他终于懂得了张嫣的坚持，于是便不再拒绝同床而眠。

“嗯？”张嫣回身应道。

“不碍的。”张嫣摇摇头道，“是我自己逗它逗过了头，它咬的也不狠，连血都没个一滴。嗯，你们带着鸟儿下去吧。”

“启禀皇后娘娘，”小黄门欠了欠身，和_图_书禀道，“赵王友，代王恒，吴王濞，并齐王世子襄，以及东郡郡守，此处内黄县令都赶来参见陛下，现在，陛下大约在前堂接见他们。”

“陛下，”她不经意问道，“从内黄到沛县，还要多久时间？”

“大概还有两三天路程吧。怎么，一路上觉得劳累了？”刘盈叹道，“其实你可以留在长安的，不必非要陪朕走这一趟。”

“无事吧？”他走上前来，查看她的指尖。见确实连红肿都没有，便又板脸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每次里将头发擦干，再去做旁的事。你总是当耳旁风，到上了年纪，落个风眩，你才肯知道后悔是吧？”

他抽回被压着的衣角，狠狠的瞪了长骝一眼。

张嫣被他说的呀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阿嫣大概不会懂母亲的心情，”她望了倚在车中正座的女儿，怅然道，“你少年便身贵，从不曾混迹于乡野之间，亦从未来过沛县，只怕要看母亲的笑话了。”

而他听了也只能摸着鼻子苦笑。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皇后娘娘，长公主，”侍卫来到车前，禀道，“陛下命臣来告知，车过洛阳，便要下驰道了，关东之地的道路远不如驰道平整，车行可能会有些颠簸，皇后与长公主见谅。”

“哦。”张嫣点点头，表示知晓，忽然听屋外有人道，“姐姐安好。”声音怪腔怪调，不由沉下脸来，道，“谁在外头？”

“知子https://www.hetushu.com.com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嗯。”刘盈看了看更漏，道，“明日还要继续赶路，这就睡吧。”

乡亭中早得了帝驾一行的知会，扫榻相待。虽然惠帝先前便申明过，此行不过是私人巡幸，沿途各处不得铺张迎送。但各地官守下人又怎敢真的简朴以待，虽只是一个小小乡亭，仓促之间，竟也将亭中客院住房布置的颇为齐整。

笼中的鹦鹉火爆的叫了一句，“美人姐姐真漂亮。”上下跳跃着，愤恨的瞪着美貌的少女，张嫣忒是促狭，瞅着它长长的尾巴，便偷偷的捉上一把。虎皮鹦鹉左支右绌，然而竹编的笼子腾挪的地方实在太小，躲过了东面，便凑到了西面，竟是四下皆兵。

她抿嘴嫣然，任由他取过干爽巾帕，为自己拭头发，其实，从不是记不住，只是贪恋他每次为自己拭发的温柔，才总是放任。

“那怎么成？”张嫣摇头道，“我自己乐意来。沛县是阿母和陛下的故乡，我自然也要跟来看看。”

年轻媳妇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向刘盈与张嫣磕头，口中求道，“民妇万死。”

他拍了拍阿嫣的脸，这是他近不得，远不得，爱不得，恨不得，离不得，舍不得的人，只能这么一日日的过着，贪欢最后的幸福。

这一日，天色将晚，圣驾便在内黄县道旁乡亭歇宿。

怀中的少女一日日的长大，越长亦越美和_图_书的惊心动魄。只有当她熟睡的时候，才依旧像是一个孩子，长长的睫毛之下，肌肤如冰玉，纵然是在熟睡中，亦是唇角微弯，想是做了一个好梦罢。

鲁元于是便笑了，“是啊。”神情柔软，“可惜，母后年纪大了，不能与我们同来。否则，我们一家人才叫真正团聚呢。”

既然先前知会的人并没有额外的嘱咐，亭长自然是将正中大院安排给了陛下与皇后居止，鲁元长公主独居一间小院，随行各位王侯大臣，各按爵位官职依次以降分配住房，随行侍卫仪仗，则只能委屈，七八人同住一间通房了。

张嫣咿唔两声，含糊道，“还早呢。”翻个身，竟继续睡了。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少女另一只手上却抓了把松子，见它生气了，便丢一颗进去。左手捉尾巴，右手喂松子，玩的不亦乐乎。

张嫣颔首，沥干青丝，便上了榻。过了一会儿，刘盈洗浴之后，亦换了寝衣，掀开被衾一角，在她身边睡下。

房中宫人以及乡亭民妇这才发现刘盈回来，连忙回身揖拜，“参见陛下。”忽听得哎呀一声。原来，因张嫣分神，鹦鹉鸟便抓着机会，狠狠的在她葱白秀气的指尖上咬了一口。

女曰：“鸡鸣。”士曰：“未旦。”

他不再坚持异榻而眠的第三日，阿嫣便命人将椒房殿屏风外的那张备榻拿去劈了当柴烧，兴高采烈而迫不及待。

长骝连忙止住笑意，佯作正ｈｔｔps://ｗｗw.ｈｅｔｕsｈu.ｃoｍ.ｃoｍ经咳了一声，道，“陛下恕罪，奴婢只是想起了一首诗，此时反过来说，倒正是适合。”

太仆准备了三月之后，皇帝的骑驾卤簿方从宣平门出长安，度灞水，过芷阳、新丰、华县、华阴、经桃林塞出函谷关，东至洛阳。驰道宽三丈，路旁遍植青松，马车在道上驰驾，速度平稳。

刘盈回来的时候，便见一个青衣民妇拘谨而立，解说道，“皇后娘娘，这只鹦鹉是小儿在田野间玩耍时候捉回来的，平日里教它说话，倒也有些伶俐。挺讨人喜欢的，娘娘若是喜欢，便送给娘娘吧。”

她悄悄睁开眼睛，月色从窗中照进来，极清亮的洒在地上。

“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刘盈摇摇头，唤道，“阿嫣。”

刘盈亦瞧着她，忽的道，“那只鹦鹉倒有眼光，果然是个美人儿。”

“哦，哦，哦。”仿佛才沾了枕，便听到公鸡报晓的声音。

韩长骝捧着他的外裳入房，见此状，不由掩口而笑。

宫人放下帐子，吹熄了烛火，退了出去。

“嗯，是郑风中的一首。”

洗去一路风尘，张嫣换上寝衣，随口问道，“陛下如今在做什么？”

“阿嫣，”他唤道，“起床了。”

“免了。”张嫣抬头望了一眼，似笑非笑，“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不过是逗弄一番，一会儿便还给你们。若是让你家里孩子不舍，可不是我的罪过。”

夜色渐深，解忧持烛，荼蘼将榻上簇新而松软的被衾整好，问道，“陛下，娘娘，可要安歇了么？”和_图_书

如果说，她宁愿一辈子留在未央宫，也不肯要他为她费心安排的一条出路，那么，他费心的为她保持清名，又有何用？

刘盈从睡梦中醒来，起身的时候，衣裳一角被人压住，低下头去，看见怀中少女沉静的睡颜，不由怔了一怔。

张嫣微微蹙眉，缩回了手。

惠帝五年·春。

因他已然回来，她便没心思再理会其他事情，只是望着他微笑。

“哦？”刘盈好奇问道，“哪一首诗？”

后院之中。

他忽然明白过来，轻轻叹了一声，在心中念道：女曰“鸡鸣”，士曰“未旦”。

阿嫣的睡相不好，纵然每日里睡下的时候都是规规矩矩的，熟睡中却总是会不经意的翻身，更是会踢开被子。于是他半夜里还要费心记得为她盖被子，否则第二日里受了凉，又会苦着脸喝太医署开的汤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只听车轮砰的一声颠簸，骑驾转入黄沙道，扬起漫漫尘土。

“而且，”她嫣然而笑，昏黄的烛光下，左颊之上酒窝若隐若现，恬静而美丽，“我哪有那么娇弱？要论辛苦，陛下赶路之外，还要处理政事，岂非比我更辛苦。说起来，若不是有幸生在帝王家，赶上这么一段路，不过是再平常的事情。”

不一会儿，解忧探头出来，笑道，“皇后娘娘说知道了。代为谢过将军。”

十六长寿幢、紫幢、霓幢、羽葆幢之后，是皇帝的御车，其后皇后所居之车中，鲁元放下车帘，也隔开看往路边风景的目光，喟叹道，“真是好久没回沛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