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满目河山空念远·引
第238章 浮生
皇后的凤辇从未央宫西路入后宫，然后向中折往椒房殿。将到掖庭的时候，忽听得仪仗前方一阵喧哗，不由抬起头来。
“你究竟喝了多少酒啊？”
荼蘼笑道，“这儿是沧池的一处宫殿。昨儿个晚上天色晚了，大家和娘娘就懒得回椒房殿，干脆在这儿住了一晚。大家一早就去上朝了，起身的时候娘娘睡的正沉，大家吩咐奴婢等不要叫醒娘娘，让娘娘多睡一会儿呢。”
“我没醉。”张嫣摇头，推开她拍着自己的手，“这种兰生酒，不过是花果酒，连点酒味都没有，我怎么可能喝醉？”起身想要自己斟一杯酒，脚下却打了一个踉跄，趺坐于榻上。
刘盈又好气又好笑，提起案上酒樽轻晃了一晃，却听得酒水击打樽壁的声音，里头的兰生酒已经是空了大半。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张嫣愣了愣，被噎在那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却忽的将头摆到一边去，眼角坠下了晶莹闪烁的泪光。
“娘娘不记得了？”
……
因着先前的丝履被摇晃的水波打湿，张嫣索性脱了鞋履，露出雪白的脚踝，晶莹细腻，恍如冰玉，端的是活色生香。
只是不知道怎么的，一杯喝了接着再喝一杯，渐渐的就喝了这么多了。
张嫣唇角微翘，咯咯的笑出来，“我真的没有醉。”
刘盈应道，“好。”一双凤目色泽幽深，微微发亮。
刘盈沉默了片刻，“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是懂得的。我也希望好好能好，毕竟，你是她的阿娘，我难道不是她的阿翁不成？我只是看着你们母女太辛苦，有些心疼。”
刘盈便道，“让她进来。”
张七子扬声高叫，竟是冲过了面前的宦者，想要抢到张嫣的身边。中宫的侍人大惊，连忙拦住了她，不https://www.hetushu.com.com过只冲过了三五步远。
“这是皇后娘娘送过来的？”
刘盈面上泛红，觉着心中有些恼，又有些窘迫，想要斥责她一句，然而看着面前的一只纤细雪足，小巧玲珑，足形完美，骨匀肉称，肌肤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粉红色，宛如晶莹，微微摇晃，拇趾几乎要点到他的鼻尖。只觉得心惊肉跳，终究忍不住，叹了口气，含住了雪润的拇趾。
沧池一水如碧，在阳光下泛起点点金光。满池荷花盛开，娉娉婷婷，色泽艳丽，姿态窈窕，四周亭台楼阁迤逦环绕，一阵风吹来，池上荷花荷叶尽皆折腰，风致宛然，美不胜收。
扶摇微微愕然，但还是屈膝应了一声，“诺。”
刘盈叹道，“你没醉，是我觉得天晚，想要回去睡了，成不？”
张嫣从船头走到船尾，水波晃荡，令船身微微摇晃，她一个站立不稳，险些跌倒，脸上的红潮还没有褪去。刘盈扶住她，看着皱眉道，“你看起来还是酒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那不一样。”
“正是。”管升躬着身答道，带着微微的喜悦和轻快，“是椒房殿的赵长御亲自送过来的，如今长御还在外面候着呢。”
他认真道：“诚然，我如果想要你服软，是有很多法子。但是，”
只是默默的每日宿在偏殿，然后在第二天在宣室殿处理完政事，又重新回椒房？
张嫣恹恹答道，“我在这儿等你，等了好久你都没有过来，觉得心里有点闷，就干脆自己先喝了一点点的。”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嗯。”
“好。”
刘盈望了一望，笑道，“宜春苑的莲蓬如今产的正好。你要真喜欢，朕命守着宜春苑的宦者进上来。”
一时间，和-图-书莫名滋味上了心头，不愿相见，便道，“让她回去吧。说本宫今日累了，不想见她。”
……
“皇后娘娘，”
“张七子？”
荼蘼伺候着张嫣梳洗，挽了一个凌云髻，笑着道，“娘娘可是要回椒房么？”
张嫣点点头，心中有一种飘忽的感觉，又觉得雨过天晴，心情如未央宫上的天空一样青碧，万里无云晴好。
“阿嫣，”刘盈连忙扶着，用右手大掌轻拍着张嫣的背脊，同时另一只手取过案上的热茶，喂在张嫣的唇边。
张嫣回头，“宜春苑的莲蓬就是再好，又怎么比自己采的香。”剥了一支莲蓬，将手中的莲子送到刘盈的口边。刘盈低头咬了，一股清新凉爽的味道就弥漫在唇齿之间。唇边触到张嫣洁白晶莹的掌心，只觉得一缕幽香在鼻尖晃荡，似兰似麝，沁人心脾。
“对不起，我错了。”她低头，心服口服的道歉。
她瞧着刘盈，忽然问道，“太后训斥我说，我是恃宠而骄，仗着你喜欢我欺负你。我椒房殿里的侍人，嘴上不说什么，心里都盼着我早些和你和好。就是雍柯随淮南王回封国的时候，都隐隐的劝谏我。其实我所有的地位，可以说都是依附着你而来，你能够拿捏我的法子多的是，你只要冷落我，或者稍稍亲近点掖庭的那些女人，我就会慌手脚，最后只能跟你妥协。甚至你如果不想违背誓言，只要将事情告诉我阿娘，我阿娘自会向着你，压着我低头。……你有那么多法子，为什么什么也没说没做？”
“——将张七子带到合欢殿去。”
张嫣怔了一怔，方反应过来，所谓的张七子，指的便是木樨。
扶摇屈膝应道，“诺。”回身吩咐扶辇宦者，“继续前行。”
“是这样的。”荼蘼道，“若陛下手头没有事忙的话，皇hｅｔｕshｕ•coｍ•cｏｍ后娘娘说了，请你去一趟沧池。”
“不多啊。”
她想，不管怎么说，她需要郑重的对刘盈道一次歉。
他有些恼，想要说数句，却见张嫣已经是得意洋洋，重又道，“我清醒的很。”慢慢的将一只晶莹剔透的左足伸在空中，“我知道你喜欢我的足呀，却偏偏一直没敢跟我说。今天个我随你的意，好不好？”
但是，若要想着，她之所以能够那么坚持的缘故，也是因为她曾经确实的知道，在另一个时空里，是有天生耳聋的孩子能够学会唇语进而说话写字的；而刘盈的全部医学常识却是来源于这个时代太医署的太医，在太医们没有多少把握的情况下，刘盈觉着情形绝望，舍不得女儿，打算放弃，也是正常的。
扶摇面色不好，上前禀道，“皇后娘娘，是张七子听说皇后娘娘过来，拦在前头求见。”
张嫣摇了摇头，伸手捋起纷纷的青丝，道，“被湖风一吹，已经好多了。”
紫金壶中的汤水在红泥小炉之上沸腾起来。张嫣提起壶梁，将沸水倾入一旁温酒的酒桶之中。重又摞回炉上。取过青铜酒爵，晃了一晃爵中的兰生酒，凑近唇边啜饮，陡听见身后的呼喊，吓了一跳，酒水呛在喉中，将一张粉面咳成通红的色泽。
刘盈笑着将她扶起来，问道，“心气过了？”
荼蘼垂手进了宣室殿，在殿下恭敬的伏跪在地，展开双袖，右手压左手，置于身前，同时额头垂地拜下，之后又拜了一拜，方道，“奴婢参见陛下。”
泪珠就在张嫣的眼眶里打转。
……
刘盈手不自觉握成拳，放在唇边，咳了一下，问道，“皇后娘娘命你过来的时候可还说了些什么？”
“而且，阿嫣，我们能够做夫妻，是极有缘分的事情。而你自从好好的事情发后，到现在已经hetushu.com.com有一年半了。这一年半年来，你看似坚强，做好了所有你能做的事情，但实际上，你就像一支绷满的弓，你将自己的弦绷的太紧了。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情。如果能够找一件事情爆发一下，对你是有好处的。”
刘盈叹了口气，失笑道，“我现在相信你没有醉了。”
她知道，身为刘芷的父母，他们都是疼爱刘芷的。如果自己的坚持对于刘芷是一种残酷的话，刘盈选择放弃，也是出于对刘芷的一种保全。不过都是一片殷殷的爱着女儿的心罢了，是没有对错之分的。
“有的。”荼蘼答道，忍住唇角一丝笑意，若无其事的转述道，“皇后娘娘问陛下，陛下现时有没有空闲？”
山有木兮木有枝——呀，心悦君兮，君已知！”
张嫣嫣然道，“我们今日在这儿，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你不理会你的国事，我也不理会我的宫务，就算是好好，也先暂时放一放，只我们两个人在一处，你说好不好？”
“咳，起来吧。”
温热的茶水顺着喉间落下去，一路熨烫的酽酽的，顿时觉得熨帖了不少。张嫣抬起头来，双颊尚存绯红色泽，杏眸中也泛起点点水光。
“荼蘼，”她扶着额头，唤了一声，帐子外头应了一声，荼蘼捧着热汤进殿，笑道，“娘娘终于醒了啊。”
他轻轻道，“但是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我们是夫妻，夫妻是应该同甘共苦，若是使上了手段，就不像是夫妻，而是有些像敌人了。”
这不是拿她当小孩子哄么？
虽然事情的起因在那里。但是远没有那么严重，她这些日子，发作刘盈，是有些反应过度了。
“我没有醉。”
刘盈陡的沉默下去，过了一会儿，才轻轻拍了拍她，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椒房殿去吧。”
张嫣忽得道，“停一停。”
拂开他的搀扶，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至少，还没有完全醉，我还清清楚楚的记得我想要跟你说的话。”阳光从她的背后照过来，面上的天光淡了浅浅一点，加上微微仰起的下颔，又是骄傲又是倔强：“我觉得我没有错：我希望好好能够好过一点。毕竟，她再富贵，再有你照拂，若是一辈子不能听，不能说，连身边人的意思都不明白，又有什么意思？”她的杏眸睁的极大，噙了一滴泪珠，“我不管别人怎么样，可你是她的亲阿翁。你不可以说那样的话。若是连你都放弃了她，她又如何还能安好呢？”
张嫣半梦半醒的时候，觉得身边悉悉索索有人起身，只是神思困沉，翻过身又继续睡去了。
“有无空闲？”刘盈怔了一下。
“你……”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她就知道：
张嫣赤足站在船头，笑着指道，“划到那边去。那儿有支莲蓬，嗯，就是最大的那朵白荷花后头，有一只蜻蜓停在上头的那支。”
可是，“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冲我发脾气呢？”
“谁说我醉了？”
醉了的人当是没有这么清醒的头脑，能够这样质问于他的。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刘盈看着手中的画，画中是北地风景，色泽绚烂，笔意微刚中，尚带了一丝甜蜜的怀念，寓意幽深。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时光如流水，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都已经是回不去了。到这个时候，再见面，又有什么意义？
她打量着殿中陈设，“这儿是哪处宫殿？”
刘盈叹了口气，“路都走不稳了，还说没醉呢。”
张嫣气结，抬头望着刘盈，忽的一笑，笑意极为狡黠张狂。刘盈顿觉心中不妙，想要避开，却被张嫣一扑，猝不及防，倒在船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