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然而此刻，三旗仍在，女王旗破破烂烂招展，他的旗帜根本没有！

“那是我的旗，我的纹章已经刻上，就是这个叉！”

帝歌三旗。

此时景横波正劈手抓向邹征。

皇帝亲临城头了。

景横波一动不动，盯紧了黄罗伞盖下那个有点模糊的修长身影。

四面士兵面面相觑，无人能够回答，守城官一脸愕然——他从未收到过关于换旗的命令。

邹征心中有些惊讶，忍不住也看了那士兵尸体一眼，除了他喉间骨头碎裂，看上去像是被巨蛇忽然勒死有点奇怪外，那尸体没什么异常，也不知道这种见惯死亡的冷酷女人，怎么竟然会因为这尸首失色。

白影一闪，许平然出现，指尖一弹，雪白的手指被弹开。

良久景横波才缓缓道：“宫胤，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许平然眉梢一扬，眼底露出一丝怒意，身形将转，正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一着令她永远难以忘怀的纪念，忽觉身后一冷，四面杀气凛凛然，如乱雨逼来。

对面。

声音惨烈，吸引得众人霍然转首，就看见一抹黑影从一个靠后城墙的士兵身后掠过，隐约可以看见超长的似尾巴似腿的东西，阳光下闪着些斑驳的鳞片光芒。一闪不见。

景横波似乎在发怔，久久不答，邹征盯着她身影，心中焦躁似沸粥。

明明空杆，景横波却仰起头，迎着日光，死死盯住那位置，日光如此猛烈，将她眼底的一汪莫名液体，慢慢烤干。

女子微微慵懒沙哑的声音，仿佛回荡在每个人耳侧，回荡在城池上空。

还是那慵懒沙哑的声音，笑道：“剥了皮瞧瞧什么货色！”

大荒历三七二年九月初五。

所有横戟军战士凛然抬头，怔怔地望着那面旗，眼神满满不可置信。

再一转头，城头上的士兵们，大多数都盯着那一角红衣，那些青春少艾的脸上，流露的，不也是向往神情？

将领色变，“大胆逆贼，敢直呼陛下名讳！”

宝甲确实是宝甲，他已经试验过，百炼精钢的匕首也不能斩动分毫，这让他有了勇气上城，去面对这些可怕的女人。

青灰色碟垛上，耶律祁立在秋阳之中，银黑衣袂荡一抹https://m.hetushu.com.com飞扬弧度，手中长剑笔直端凝，一泓秋水，居高临下，对准了她眉心。

宽袖下拳头忍不住又紧紧一握。

邹征衣袖下的拳头紧紧一握，他再次生出那种不可控无所靠的感觉，但此刻根本不是追究或者发火的时候，那只能暴露他的无能，他目光向后一转，看见远远跟上城墙的那幅宽白裙裾，心中不由一抽。

那将军急忙去安排，邹征又将这意思和景横波说了，看她毫无异议，似乎准备下马，顿时舒了口气。

忽然城头上有人惊叫一声，“什么东西！”然后便是一阵格格声响，一声惨叫，“啊！”

一字排开的方阵在青灰色的帝歌城墙远处巍巍，兵甲的寒光和护城河上翻涌的黑浪交映。

当初女王被放逐，城下怒劈帝歌旗的传说，早已流遍大荒，横戟军很多士兵也听说过，因此对打到帝歌，都有一份热血沸腾的期待，私下里也议论过，等到当真兵踏帝歌，直面铁墙的那一刻，是否真的还能看见那面被画了叉，羞辱了整个帝歌的旗帜？

这让他心情烦躁，偏转头不看她。示意守城大将上前对城下喊话。

“黑水女王！你是我大荒之臣，怎可篡逆谋反，挥兵于帝歌城下？还不速速退兵，自缚于陛下驾前？当真要这十万虎贲，都因为你的野心狂妄，葬身这雄城之下吗？！”

她只是久久盯着女王旗，从看见那旗那一刻，她似乎有些震动，但这震动转瞬即逝，随即她便平静下来，将那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定那旗果然是自己当初走的时候砍的那面。

邹征看一眼身后许平然，咬牙道：“帝歌城坚兵足，并有玉照亢龙守护，你区区疲军，如何能抗我雄城？我知你心有不甘，但只要你弃械入城，和朕一叙，自有你及横戟军一分出路，如何？”

“宫胤，你来见我。”

这边声音方出，那边城下大旗之下，两条人影电射而出，其中一人稍快一步，头也不回手一撒，漫天金光一闪，另一人被迫一个跟斗翻回，早已被部将扯了回去，大叫“少帅不可！”

黄罗伞盖下邹征一眼看见底下大军，心ｈetushu.cｏm•ｃｏm中一紧。那万军前头，一袭如火红衣的，不用说就是那个艳名远播，近乎传奇的黑水女王景横波。隔这么远看不清容貌，只是那女子的姿态永远与众不同，万军整肃两军对垒的此刻，她竟然还是不|穿甲，在马上坐姿随意微微斜腰，大红丝袍同微卷黑发在风中飘荡，身后兵甲坚硬线条刚刻，而她柔美慵懒如一卷艳红丝带。

所有人都不抱希望，包括景横波自己。帝歌统治者不会允许这样一面充满羞辱的旗帜，依旧在大荒政治中心飘扬，不会允许一个落魄女王的誓言，凭借一面旗帜，依旧将阴影覆盖在帝歌人的头顶。

铁血与柔媚的结合，明明不谐，此刻瞧来，却又令人心中一动，似看见染血刀刃挑起一缕明媚朝霞。

懒懒的，斜斜地，手指挑着缰绳，在对他笑。

他盯着女王步伐，忽然觉得有哪里有点不对，可是又看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心中笑自己紧张过度，悄悄在衣襟上将掌心汗水拭去。

众人哗然，有人扑到那边城墙边向下看，只隐约看见一长条黑影，似蛇又比蛇大很多，一滑一弹没入城下草丛中不见。

中间，属于开国女皇的金凤旗依旧如前，在城头猎猎，旗上金凤凌空飞舞，乌黑的凤眼几分冷漠几分讥诮地下视大荒。

或许，这满城男子，都觉得，她是在看着自己笑吧？

众人中，只有那个本该最激动的景横波，是平静的。

此刻这浩浩帝歌，巍巍大军，莽莽大荒，无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万军无声，并没有人因为她的决定动容，也无人劝阻。

他道：

那个古怪的女子，也来了。他百般拖延，她似也不急，仿佛笃定他会将皇位交出。

将领还没来得及凑趣地笑答，忽然有人笑道：“是吗？若此时砍断你两半，我也觉得是美事。”

景横波抬起头来。却没有看那喊着套话的将军。

声音慵懒，微微沙哑，尾音微上扬，听着，勾魂。

等众人追过去，就看见那士兵软软靠在城墙上，脖子软软地垂下来，一摸他的喉骨，已经碎裂。

那里没有旗。光秃秃的旗杆也比其余两根矮了一截，上面砍痕斑驳，还是当初和_图_书她留下的。

邹征颇有几分惊喜，没想到景横波真的愿意孤身入城谈判，急忙看了许平然一眼，那女子雪白的裙裾静静委地，没有表情和动作，似乎和她毫无关系。

慢了一步被暗器袭击再被扯回去的裴枢气急败坏大骂：“耶律祁你个奸贼！”

邹征抚了抚胸口，想着这关键时候，夫妻还是夫妻，明城终究还是懂大局的，这大荒，能和她相依为命的，不就是自己么。

眼看吊篮上了一半，他转头对身边将领笑道：“若此时砍断吊绳，女王陛下摔成肉饼，想来也是一件美事。”

她身侧，耶律祁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再看一眼女王旗，眼中光芒一闪，微微一叹。

然而今日帝歌城下，再见它。

天生尤物，便是如此。

两条纤细人影一闪就分，红影白影交错而过，各自裙裾飞扬，邹征被两个女子旋转的气流带得一个踉跄，慌忙向许平然身后退去。

“你倒有几分狡猾，”许平然唇角笑意讥诮，淡淡道，“可惜我在，你怎么来，都是死路一条。”

城墙上忽然有了动静，士兵在加固城防，奔走甚急，远远的城上，黄罗伞盖一路迤逦上城来。

“好，我来。”

邹征急忙对守城将领道：“不能开城门放吊桥，安排吊篮放下护城河，让女王坐吊篮上来。”

“今日帝歌换我旗！”万军齐吼，城墙上守兵脸色铁青，旗帜动荡不休。

那渊渟岳峙，气度镇定惊人的女子，上城来一直毫无动作，此刻却忽然上前一步，盯着那死去的士兵，面色微微变化。

兵临城下。

远远地，明明看不清人脸，邹征却忽然觉得，那女子似乎在笑。

胸前却已经多了一只手，雪白的纤细的修长的，指尖纤纤，动作轻巧却无比精准，劈手就抓向他的衣襟。

景横波目光已慢慢转向右侧帝歌旗。

她语声温柔如三月细雨，“这是宫中珍藏的宝甲，我一直藏了很久，如今拿出来给你，你得好好珍惜性命，有你，才有我啊。”

这感觉让他心中一颤——难道她看出什么来了？不，隔这么远，不可能！

银黑人影翩飞如雁，渡过半边护城河，攀绳而上，跃入吊篮，再经由吊篮纵身而hetushu.com.com起，等城墙上士兵在将领“快砍吊篮”急令中，将吊篮绳子匆忙砍断时，他已经出现在城头上。

左侧，艳红如血的当代女王旗，和金凤旗相比之下显得很破旧，这破旧是有原因的——因为它就没换过。

一直是当初那幅旗帜，被她划了一个大叉的旗帜果然没有经过任何修补，城头大风，霜雪冰雹，将那裂口划得更大，远远看去，像几张撕裂的乌黑大嘴，在上空冷笑。

为免景横波不抱希望拼命，他指指城下，“悬崖勒马，犹未晚也。”

他按了按胸膛，以示发誓，手指触及胸口触感坚硬，令他的心定了定。

她语气苍凉，似乎在看着邹征，又似乎透过他看向云天之外，这一句看似问句，却只像在问天边云霓，无尽苍穹。

虽然当了皇帝，但那人竟然还是一身白衣，似乎不想让身份的改变，抹杀属于他的最鲜明的个人特征。

邹征在变乱方起时并没有上前，下意识往将士们身后一缩，随即他眼角瞟到许平然，不禁一怔。

他明明记得自己登基没多久，就曾吩咐过将女王旗取消，城头只留两旗，一个是开国女皇的金凤旗，一个是他为自己设计的金龙旗。

“是吗，那倒要试试。”景横波笑声懒散曼长。

鲜红横戟军大旗下，景横波以手搭檐，迎着清晨的阳光，看着城墙上那三座旗杆。

邹征听着，只觉得女子问出这样的话，就一定还有余地，又瞄一眼许平然，道：“入城自会诉真相于你，你放心，朕可以在此发誓，绝不伤你性命！”

正在景横波将下马还没下马，众人目光都凝注在她身上之际。

不知谁热血激发，“嗷”地一声大喊，“今日帝歌换我旗！”

景横波扬声冷笑，“我已率叛军兵临城下，你要我如何悬崖勒马？”

他上前一步，命人传话，“若想见朕，自缚来见！朕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在横戟大军抵达的此刻，这种情况更让他尴尬，这岂不是帝歌自己示弱，在等人家来补旗？

这一刻她眼神复杂——悲伤、愤怒、痛苦、无奈、惆怅、苍凉……清晨的光到了她此刻眼底也成夕阳，写满落日人尽天涯的离别和追索，唯独没有该有的激https://m.hetushu.com.com越和喜悦。

见到那面残旗的那一刻，所有人胸中热血都似被点燃——两年前那女子在城下搏命发声，两年后她终于率军重来，以敌人筋骨为线，以兵戈长矛为针，再补女王旗！

鲜红旗帜飞扬，半挡住景横波的脸，她微微侧头，似乎在听着什么，随即她轻轻笑了。

“这面旗，迟早有一天我会来补好。有种你们就换了，谁换，将来我杀谁全家！”

如果能劝她回心转意，不仅帝歌之围立解，身后那莫名其妙女人的威胁，想必也不存在了。

他心思还在城下，转回目光，一眼正看见景横波已经下马，红衣飘飘，微微低头，正走向放下城墙的吊篮。

似乎她要蹈死，众人也相陪。

景横波却不依不饶，身影一闪已经出现在邹征背后，又是劈手一抓。

衣袍之下，是护身软甲，今天早上，明城亲自为他穿上。因为诸事繁杂，好久没在一起的夫妻，今早难得的情意缱绻，明城的手指，轻轻在他颌下拂过，系紧了软甲的丝带。

邹征摆了摆手，他心中忽然燃起一丝希望，据说黑水女王和宫胤当初很有几分私情，此刻她因为一纸赐死令长驰千里挥师帝歌城下，但这种疯狂行为，岂不更说明女子心思未死？这是要当面问个明白的架势，如果能劝她回心转意……

她顿住，慢慢回身。

他倒松了口气，为免自己太受影响，干脆转开目光，随即他看见了帝歌三旗。

眼看女王真的坐上了吊篮，被慢慢地吊了上来，吊篮不断上升，他高悬的心才慢慢降下。

他怔了怔，不禁勃然大怒，“这旗怎么回事？”

“这个叉告诉你们：今天我先做傻×，来日你们全傻×！”

那印着白山黑水，代表国师的帝歌旗，没有再升起。

他笑容依旧，几分幽魅，语气在秋日金风中，轻松又柔和。

他心中哑然失笑。

他心中一喜，忙召唤将士尽快将尸首收拾了，城墙前站了一排士兵，备弩拉弓，对准吊篮中女王，以免她上城后忽然出手。

横戟军也发出低低的鼓噪，目光聚集在景横波身上，等着她一声令下。

邹征没听过这声音，却直觉不好，心中轰然一声，便要向后退。

“您的对手是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