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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作者:愤怒的香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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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集 辽阔的大地 第八一二章 饥饿(下)

第九集 辽阔的大地

第八一二章 饥饿(下)

他与三人拿起碗,各自碰杯,之后又与诸人叮嘱了几句,方才离开。夜色之中,三名矮瘦的华夏军人换上了已经准备好的流民衣服,一番装扮,随后坐了马车朝城墙的一边过去。
“还有这个……没什么吃的了,把他给我挂到徐州城前面去!哈哈哈,挂出去,黑旗军的人,全都这样,哈哈——”
却见王狮童话语未完,露出了一个笑容:“……给我吃?”
那华夏军奸细被人拖着还在喘气,并不说话,屠寄方一拳朝他胸口打了过去:“娘的说话!”华夏军奸细咳嗽了两声,抬头看向王狮童——他几乎是在现场被抓,对方其实跟了他、也是发现了他许久,难以狡辩,此时笑了出来:“吃人……哈哈,就你吃人啊?”
她以歌声取悦着男人,只是这首歌的寓意不好,唱到后来,似乎是害怕对方生气,高浅月的歌声慢慢地停下来,渐至于无。王狮童闭目等了一阵,方才又睁开眼,目光望着房顶的昏暗处,低声开了口。
砰!
王狮童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一转,凶戾的气息已经笼在屠寄方的身上。屠寄方连忙后退,离开了房间,饿鬼的体系里,没有多少人情可言,王狮童喜怒无常,自去年杀掉了身边最亲信的兄弟言宏,便动辄杀人再无道理可言,屠寄方手下势力纵然也有数万之多,此时也不敢随意造次。
出现在门外的,是这次徐州远征军的华夏军最高将领刘承宗,他从外头进来,看看那三个瘦子兵,敬礼之后方才低声道:“该叮嘱的,都叮嘱完了?”面上带着笑容。
“君不见……杀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哼……”
“……永日方戚戚,出行复悠悠。女子今有行,大江溯轻舟……赖兹托令门,任恤庶无尤。贫俭诚所尚,资从岂待周……”
李正口中说着,还要继续说话,外头忽然间传来了一阵喧嚣。过得片刻,屠寄方带了些人过来敲门:“鬼王!鬼王!抓住了!抓住了!”
“辽东李正,见过鬼王。”
他垂下头去,吐了口血沫,道:“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有个叫王山月的……”
“你他娘的黑旗杂碎,老子今天就红烧了你!”
目光凝聚,王狮童身上的戾气也陡然聚集起来,他推开身上的女人,起身穿起了各种毛皮缀在一起的大袍子,拿起一根还带着斑斑血迹的狼牙棒。
王狮童随着名叫屠寄方的流民首领走过了还有些许雪痕的泥泞道路,来到不远处的大房间里。这边原本是村落中的祠堂,如今成了王狮童处理军务的大堂。两人从有人守护的大门进去,大堂里一名衣着破烂、与流民类似的蒙脸男子站了起来,待屠寄方关上了房门,方才拿掉面巾,拱手行礼。
事实证明,被饥饿与寒冷困扰的流民很容易被煽动起来,自去年年底开始,一批一批的流民被引导着去往女真军队的方向,给女真军队的主力与后勤都hetushu.com.com造成了不少的困扰。被王狮童引导着来到徐州的百万饿鬼,也有一部分被煽动着离开了这边,当然,到得如今,他们也已经死在了这片大雪之中了。
“……当今天下,武朝无道,人心尽丧。所谓华夏军,沽名钓誉,只欲天下权柄,不顾苍生黎民。鬼王明白,若非那宁毅弑杀武朝君王,大金如何能得到机会,攻破汴梁城,得到整个中原……南人蝇营狗苟,大多只知勾心斗角,大金天命所归……我知道鬼王不愿意听这个,但试想,女真取天下,何曾做过武朝、华夏那诸多龌龊苟且之事,战场上打下来的地方,至少在我们北方,没什么说不得的。”
“他是……他是武朝王其松的孙子,黑水之盟前辽人过来,王家满门男丁上战场,死完了,就剩下王山月一个,他家里都是女的,他从小体弱,家里人被欺负,但是只有他一个男人,为了保护家里人,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奸细抬起满是血迹的脸,“他吃人。把人生吞活剥了,敌人怕他,他就能保护家里人……”
“鬼王明鉴,女真这些年来,打仗未曾怕过任何人。但,一是不想打无所谓的仗,二是敬佩鬼王您这个人,三来……天下要变,气运所及,这些人也是金国子民,如果能够让他们活下来,大帅也希望他们能够免去无谓的死伤,鬼王,您只要冷静下来想想,这就是最好的……”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这是唐时高适的乐府诗,名叫《燕歌行》,诗句前篇虽有“男儿本自重横行”这种流传千古的慷慨句子,整首诗的基调却是悲壮的,诉说着战争的残酷。女人轻吟浅唱,哼得极慢,被她依附着的男人静静地听着,睁开眼睛,是红色的。
“嗯?”
房间外的人进来,走向李正,李正的脸已经恐惧起来:“你……鬼王,你这样,你这样没有好下场,你三思而后行,宗辅大帅不会善罢甘休,你们……”
听得奸细口中越来越不像话,屠寄方猛然拔刀,朝着对方脖子便抵了过去,那奸细满口是血,脸上一笑,朝着刀尖便撞过去。屠寄方连忙将刀锋后撤,王狮童大喝:“住手!”两名抓住奸细的屠寄方亲信也用力将人后拉,那奸细身形又是一撞,只听锵的一声,竟已在方才拔出了一名亲信身上的匕首。这一瞬间,那瘦弱的身影几下冲撞,拉开了手上的绳子,旁边一名屠系亲信被他顺手一刀抹了脖子,他手握短匕,朝着那边的李正,如猛虎般扑了过去!
一个冬天,三个多月的时间,徐州城外大雪当中的饥寒交迫难以悉数陈说。在那种人与人之间相互为食的环境里,即便是华夏军出去的煽动者,不少可能也面临了饿死的危机。而且,在那大雪之中,以百万计的人相继冻死、饿死和*图*书,又或者是冲击女真部队然后被杀死的气氛,普通人根本难以忍受。
“鬼王,女真那边,此次很有诚……”
“哈哈,吃人……你为什么吃人,你要保护谁啊?这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人好吃吗?还鬼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知不知道,吃人的王山月,带着兵守大名府,从去年守到现在了,完颜宗辅、完颜宗弼带着三十万人打不垮他……旁边这杂碎是什么人啊?北边的?鬼王你卖屁股给他们啊?嘿嘿嘿嘿……”
徐州城,小小的房间里,有四个人说完了话。
外头是夜晚。
轻盈的歌声在响。
四道身影分为两边,一边是一个,一边是三个,三个那边,成员明显都有些矮瘦,只是都穿着华夏军的军服,又自有一股精气神在其中。
几个月里,他每一次出门都要这样说一句,而高浅月也一次都没有离开这个房间,王狮童离开后,她用被褥裹着身体,静静地退到房间的角落里。
“说完了。”长官答道。
自去年年末,刘承宗率领八千华夏军来到徐州城起,得知消息的王狮童便也拉着饿鬼的主力朝这边杀过来了。徐州城坚墙厚,李安茂宣布反齐抗金时,拉拢的军队加上后来扩充的队伍也足有五万余人,即便饿鬼百万,也不可能攻入徐州,但被饿鬼这样围住,女真人到来之时,徐州也难有战场上的主动。
三个瘦子身形笔挺,扬了扬头。刘承宗这才点头笑笑,拿起了桌上的几个碗,然后倒上白开水。
“……北地饥荒,鬼王你没有办法,因而带着众人南下。我听人说,在泽州之时,你亦有见到那所谓的华夏军,他们号称仁义,您想将人群托付给他们,可号称仁义为天下的华夏军,此时不认这些华夏之人了,您只能继续背着他们……这一路南下,没人能挡得住您,即便到了这个冬天,百万人死了,唯独鬼王您这边,仍然几十万人活下来,为何?鬼王您庇护着他们,无论情况如何,宗辅大帅说,您是可敬之人,您是为万民而战。”
“啊——”
任一天都有无数人死亡,生死仅只毫厘间隔的环境下,每一个人的生命像是一颗微尘、又像是一部史诗。人、数以百万计的人,活生生的被饿死,几乎无法拯救。但即便无法拯救,被自己煽动着有效率地去死,那也是一种难言的感受,即使有经历过小苍河三年血战的战士,在这种环境里,都要受到极大的精神煎熬。
李正朝王狮童竖起大拇指,顿了片刻,将手指指向徐州方向:“而今华夏军就在徐州城里,鬼王,我知道您想杀了他们,宗辅大帅也是一样的想法。女真南下,此次没有余地,鬼王,您带着这几十万人就算去了江南,恕我直言,南方也不会待见,宗辅大帅不愿与您开战……只要您让出徐州城这条路,往西,与您十城之地,您在大金封侯拜相,他们活下来。”
“该www•hetushu.com•com打仗了……”
“……然而,南人之中,亦有可敬之辈。似鬼王这般英雄,我方便颇为佩服……鬼王可知,这个冬天里,我方宗辅大帅与宗弼王子时常说起你,虽时运不济,但南人之中,如今唯独鬼王你,是为了苍生黎民而战,虽姿态暴烈,可朝廷、众多大人担不起的东西,鬼王你担起来了!”
砰!
“哈哈,宗辅小儿……让他来!这天下……便是被你们这些金狗搞成这样的……我不怕他!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怕我——我吃了他,我吃了他……哈哈哈……”
“若非当今天下已经烂完了,鬼王您不会走到今天,一定会有更宽的路能走。”
针对这样的情况,刘承宗自军队里挑出一部分有宣传煽动功底,能够混入饿鬼群体中去的华夏军军人,一批一批的将他们放去城外,引导城外的饿鬼放弃徐州,转而攻击不曾固守坚城的女真东路军。
王狮童没有回礼,他瞪着那因为满是血色而变得通红的眼睛,走上前去,一直到那李正的面前,拿目光盯着他。过得片刻,待那李正微微有些不适,才转身离开,走到正面的座位上坐下,屠寄方想要说话,被王狮童抬了抬手:“你出去吧。”
房间里,辽东而来的名为李正的汉人,正面对着王狮童,慷慨陈词。
但这样的事情,终究还是得做下去,春天即将到来,不解决饿鬼的问题,将来徐州局势可能会更加艰难。这天夜里,城墙上藉着夜色又悄悄地放下了三个人。而此时,在城墙另一侧流民汇集的棚屋间,亦有一道身影,悄悄地前行着。
那屠寄方关上了房门,看看李正,又看看王狮童,低声道:“是我的人,鬼王,我们终于发现了,就是这帮孙子,在兄弟里头传话,说打不下徐州,最近的只有去女真那边抢军粮,有人亲眼看见他给徐州城那边传讯,哈哈……”
王狮童目光望着他,过了一阵:“宗辅……怕跟我打啊?我们都快死完了。”
建朔九年末到十年初的几个月,饿鬼所到之处,是真正的地狱,高浅月跟在王狮童身边,倒还过得不错。家人被吃掉的噩梦以及饥饿的恐惧带走了她身上一切的小姐脾气,对于王狮童,半年前还是待嫁闺女的高浅月学会了一切的曲意逢迎。最终,饿鬼来到徐州城外停留下来。
王狮童挥着棒子,轰的砸下去。
……
点点斑斑的火光从这处院舍延伸开去,汇成一大片看不到边的、混乱的人群聚落。曾经百余万,如今数十万饿鬼聚集的地方,秩序原始而又畸形,即便在夜色中望出去,低矮的棚舍、隐约的火光、因死人和不知名的肉食散发而来的气息、乃至于夜空中诡异而凄厉的喊声,统统让人不寒而栗。
“死——”
王狮童陡然站了起来。屠寄方一进门,身后几个亲信压了一道人影进来,那人衣着破烂污秽,浑身上下瘦的皮包骨和*图*书头,大约是方才被殴打了一顿,脸上有不少血迹,手被缚在身后,两颗门牙已经被打掉了,凄惨得很。
这奸细扑向李正,屠寄方一刀斩了过来。他作为饿鬼首领之一,每日里自有吃食,力量本来就大,那奸细只是聚全力于一击,空中刀光一闪,那奸细的身形朝着房间角落滚过去,胸口上被狠狠斩了一刀,鲜血肆流。但他随即站了起来,似乎还要搏斗,那边屠寄方口中大吼:“我要吃了你。”
门窗四闭的房间里烧着火盆,温暖却又显得昏沉,没有昼夜的感觉。女人的身体在厚厚的被褥中蠕动,低声唱着一首唐时长诗,《送杨氏女》,这是韦应物送长女出嫁时所写的诗词,词句伤感,亦有着对未来的叮嘱与寄望。
她的声音温柔,带着些许的憧憬,将这房间点缀出一丝粉色的柔软气息来。女人身边的男人也在那儿躺着,他面貌凶戾,满头乱发,闭着眼睛似是睡过去了。女人唱着歌,爬到男人的身上,轻轻地亲吻,这首曲子唱完之后,她闭目安眠了片刻,又自顾自地唱起另一首诗来。
“——的东西!!!”
冬日已深大雪封山,百多万的饿鬼聚集在这一片,整个冬季,他们吃完了所有能吃的东西,易子而食者遍地皆是。高浅月与王狮童在这处房间里相处数月,不用出门去看,她也能想象得到那是怎样的一幅景象。相对于外界,这里几乎便是世外的桃源。
王狮童对华夏军恨之入骨,饿鬼众人是早就知道的,自去年冬天以来,一部分人被煽动着,一批一批的去往了女真人那头,或死在路上或死在刀剑之下。饿鬼内部有所察觉,但下方原本都是乌合之众,始终不曾抓住确凿的奸细,这一次逮到了人,屠寄方兴奋已极,赶快便拉了过来。
砰!
王狮童的目光看了看李正,随后才转了回来,落在那华夏军奸细的身上,过得片刻失笑一声:“你、你在饿鬼里头多久了?不怕被人生吃啊?”
李正在叫嚷中被拖了下去,王狮童兀自哈哈大笑,他看了看另一边地上已经死掉的那名华夏军奸细,看一眼,便哈哈笑了两声,中间又怔怔出神了一会儿,方才叫人。
房门关上后,王狮童垂下双手,目光怔怔地望着房间里的空旷处,像是发了片刻的呆,然后才看向那李正,声音沙哑地问:“宗辅那狗崽子……派你来干什么?”
四个人站了起来,互相敬礼,看起来算是长官的这人还要开口,门外传来敲门声,长官出去拉开一条门缝,看了一眼,才将房门全部拉开了。
“杂碎。”
“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吃了。”
“吃里——”
他身上满是血迹,神经质地笑了一阵,去洗了个澡,回去高浅月所在的房间后不久,有人过来报告,说是李正在被押下去之后暴起伤人,然后逃跑了,王狮童“哦”了一声,转回去抱向女人的身体。
害怕华夏军以一次突和_图_书击击破饿鬼大军的核心,王狮童的中枢指挥远在数里之外,但即便在徐州城下,也都有不少流民汇集——他们根本无所谓军队杀出来。这名身影潜行到一片暗处,左右看了片刻后,悄悄地挽起弓箭,将缠着信息的箭矢朝一处亮有数支火把的城头射去。
屠寄方的身体被砸得变了形,地上满是鲜血,王狮童重重地喘息,然后伸手由抹了抹口鼻,血腥的眼神望向房间一侧的李正。
奸细口中吐出这个词,匕首一挥,割断了自己的脖子,这是王狮童见过的最利落的挥刀动作,那身体就那样站着,鲜血陡然喷出来,飙了王狮童满头满脸。
房间里的人都怔住了。
尸体倒下去,王狮童用手抹过自己的脸,满手都是猩红的颜色。那屠寄方走过来:“鬼王,你说得对,华夏军的人都不是好东西,冬天的时候,他们到这里捣乱,弄走了很多人。可是徐州咱们不好攻城,也许可以……”
“你这个——”
破风声呼啸而起!王狮童抓起狼牙棒,陡然间回身挥了出去,房间里发出嘭的一声金铁交击的闷响,身上穿了一层薄铠的屠寄方被一棒打出,轰然撞碎了房间另一侧的书桌,木板与桌上的摆件飞舞,屠寄方的身体在地上滚动,然后挣扎了一下,似乎要爬起来,口中已经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华夏军……”屠寄方说着,便已经推门进来。
第二天,在徐州城头,人们看见了被挂出来的尸体。
信息传递之后,这人悄然回头,汇入流民营地,然而过得不久,一片喧闹以他为中心,响起来了。
罗业看着城下,目光中有杀气闪过……
“就要出去了,不能喝酒,所以只能以水代了……活着回来,咱们喝一杯凯旋的。”
……
男人叫做王狮童,乃是如今统领着饿鬼部队,纵横半个中原,甚至一度逼得女真铁浮屠不敢出汴梁的凶狠“鬼王”,女人叫高浅月,本是琅琊官宦人家的女儿,诗书出众,才貌过人。去年饿鬼来临,琅琊全境被焚,高浅月与家人落入这场浩劫之中,原本还在军中为将的未婚夫婿首先死了,随后死的是她的父母,她因为长得美貌,侥幸存活下来,后来辗转被送到王狮童的身边。
“外头是什么情况都知道,九死一生。”刘承宗道,“不想去的,现在就说出来,这种事情,若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做不好。”
砰!
最后那一声,不知是在感慨还是在讽刺。此时外间传来敲门声:“鬼王,客人到了。”
“扒外——”
“你就在这里,不要出去。”他最后朝着高浅月说了一句,离开了房间。
“抓住什么了!”王狮童暴喝一声。
李正的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
王狮童也是满目血红,朝着这奸细逼了过来,距离稍稍拉近,王狮童看见那满脸是血的华夏军奸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那个眼神他在这半年里,见过无数次。那是恐惧而又眷恋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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