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帝都篇
第八章 疏远
看着她自信满满的笑颜，他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似乎更糟糕了，拧着眉，冷冷道：
季澈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默默的注视了她片刻，随后轻轻“嗯”了一声。
“这么难得的食材，你应该会亲手做吧？很久没尝过你的手艺了呢。”
“嗯。”
他足下一点，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她的声音很轻，又有些委屈，全不似方才那般活泼，听在季澈耳中，却比她同他大吵一架还要闹心，他不明白，明明是替她着想的一件事，怎么说着说着，会变成现在这副光景。
看来，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轻轻拿起一杯放在他面前，她柔声道：“前几日殿下醉酒，又提起和信郡王之间的那个约定，言语之间犹豫不决万般苦恼。再过几天就是登基大典了，此事无论如何都要有个定夺，因此他如今是进退两难，我在一边看着，心里也替他难受。”
片刻过后，方才那女子便独自推门而入，一边除下厚重的斗篷，一边径自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声音冽冽如出谷黄莺：“晚来风凉，此处却四面通透，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哪有什么别扭，你别误会……是真的有事。”她抬头朝他露出一个十分真诚的笑容，然后头也不回的，飞快的朝着门外跑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他皱眉：“你不在乎？”
——————————————————————————————
他才松开的眉头顿时又皱了起来：“你在闹什么别扭？”
她居然敢躲着他！
慕容七趴在窗台上，看着日头一点一点上升，再三思量，终于跳下卧榻，整了整衣服上的褶皱，朝外走去。
她垂了头，轻轻咬着嘴唇，显然是有些不太高兴。
“魏南歌不行。”
“何必那么见外？”她轻轻一笑，“认识了这么多年，和图书你怎会不知道我想要做什么？殿下顾念着兄弟之情，宅心仁厚，不愿违背誓约，可信郡王手中的秘密实在太多，又是非除不可的人。因此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有人替他做那些他无法亲自去做的事，南歌，你是殿下最信任的朝臣，与信郡王又是旧交，这件事交给你，最合适不过了。”
而如今，作为“信郡王慕容久”留在京城的人，却是慕容七。
“他不曾有疑心。”
虽然仅仅从只言片语里听不出他们的打算，但有两件事是可以肯定的：第一，魏南歌与殷紫兰藕断丝连关系暧昧；第二，慕容久和太子之间有一个他不知道的约定，并且因为这个约定，他们打算对慕容久不利。
“好、好吧……”她抓了抓长发，思量着该怎么开口，“昨天那件事……”
只见那位乔装改扮的公公恭恭敬敬的从车里牵出一个人来，那人穿着大斗篷，全身都遮得严严实实，但步履摇曳轻盈，应该是个妙龄女子。
“有。”
“不行，我不同意。”
心里倏然涌起的烦躁让一向冷静的他有些不适，因此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最近这些日子里他的情绪起落，比往常一年加起来还要多
话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昨晚听到的只言片语并不足以还原整件事的真相，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任何臆测的结论都是武断的，他有他做事的原则。
“不同意就不同意呗。我喜欢什么人，本来也不需要你同意的，你就当我没跟你说过那些话……”
不等他同意，她已经拿起茶壶往杯中注水，三起三落，动作优雅，茶汤清澈，香气氤氲。
季澈眼底闪过一丝玩味，目光追随着女子的身影走进后门，穿过后花园的花草树木，最后消失在一堵粉白的影墙之后。
——将来她总要嫁人，将来他也m.hetushu.com.com会娶妻，总会有渐行渐远的一天，不如从现在开始就慢慢保持距离，免得日后一言不合，又起争执，倒是辜负了少年时的深厚情谊……
精舍之中，短暂的沉默之后，殷紫兰已经恢复了常态，眉目低垂，一派雍容镇定道：“今日我亲自来，是想问一问凤游宫的事进展如何了。”
可是她在季澈眼里，似乎还是那个少不更事的小丫头，他同她说话，也还是你应该如何不应该如何的口吻……果然，流光容易把人抛，小时候再如何亲密，长大以后还是会变得生分，这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事。
季澈想了想，说道：“魏南歌心中另有所爱。”
季澈看着她的背影，黑沉沉的眸子缓缓凝起。
季澈的背脊随着这声叹息微微直起，没想到心血来潮的一次夜探，竟能见到太子妃殷紫兰，也算是不虚此行。
话未说话，嘴唇却被殷紫兰伸手按住，她四下看了看，站起身，将四面的窗户一扇扇关上。
“我知道呀。”慕容七点头，还是不理解，“可是这和我喜欢不喜欢他又有什么关系？”
她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从小就是如此，有原则起来六亲不认，没兴趣的事就算是求他一百遍也还是没兴趣，为了这事和他怄气，实在没有必要。说不定她在那里自怨自艾，他却压根没有放在心上，怎么想，也都是自己吃亏。
说完这句，魏南歌正要起身倒茶，手背上突然一暖，却是被殷紫兰按住了。看着那只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雪白漂亮的小手，他不由一愣，殷紫兰已柔声道：“让我来。”
他语气很生硬，慕容七的手顿时僵了僵，定定的看了他片刻，直到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才默默的将那只搁在他肩上的手收了回来。
影墙后面是一间小小的精舍，四面窗户大开，正对着园www.hetushu.com.com中主景，靠窗的桌上放着一张琴，屋子正中是一张石桌两只石凳，桌上摆着棋盘棋篓，桌边小几上茶具齐备，此刻舍内一灯微亮，红泥火炉上茶水沸腾。
他反省了一下，继续耐着性子解释道：“你和谁往来，我确实管不着。但魏南歌这个人很不简单，他暗中和太子妃有来往，与太子之间也牵扯不清，若是深交，将对你不利。”
为什么？为了魏南歌吗？
于是，在这个明媚的春日清晨，慕容大小姐难得生出了几许淡淡惆怅，悠悠的叹了口气。
“所以你就装模作样的找了这么个地方避嫌？”女子轻轻冷笑了一声，“魏南歌，你以为一句不再相见，就可以置身事外？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完！”
只需要这两点，就已经足够他做出判断——魏南歌绝非慕容七的良配。他不光要尽早断了她的念想，还必须让她认清现状，及早防范才是。
慕容七终于听明白了，却不理解：“什么叫他跟我不合适？”
却不想，“太子”二字正触到慕容七的心经，她顿时紧张的问道：“关太子什么事？”
可慕容七却像是没听见，站着不动。
她在躲他！
“没有。”他答得很快，随即又解释道，“我并没有等你。”
她琢磨来琢磨去，一会儿想着两人该谈的正事都还没谈；一会儿又想着他说昨天请她吃新鲜的甸江河豚，现下也不知道那河豚怎么样了……介于以上种种，还是很有必要去找他一趟。
谁知转个弯，还没出府，便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她揉了揉鼻子，眼底余光瞧见一片黑色衣襟，顿时愣住了。抬起头，季澈正带着一贯的冷淡神情低头看着她，不知怎的，心里便松了口气，顿时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信郡王那边呢？”
“那个……”她偷偷睨了他一眼，“昨晚和_图_书我很早就睡了，所以就没有过来，你是不是等很久？真是对不住。”
他突然打断她的话，倒让她愣了好一会儿。
舍中两人顿时被隔绝了，说话声也压得极低，即使季澈耳力再好，也一句话都听不到。
可他并没有急着离开，挺直的脊背慢慢放松，目光转向中天里明亮的月轮，姿态虽慵懒，眼中的光华却很冷冽。
“下官已经安排妥当，如果没有意外，这几日应该就能见到凤公子。”
季澈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是想通了。心想她年纪也不小了，好不容易对一个男子存了好感，却又不得不断了念想，必定是有些难过的，自己作为始作俑者，理应安慰一下，犹豫片刻，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难得柔声道：“走了，回府把河豚蒸上，我请你吃饭。”
季澈不方便解释，只得模棱两可道：“总之，魏南歌和小久之间的关系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他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一点。”
季澈侧身靠在树干上，借着月光望过去，只见那女子脂粉未施，眉目清妍，藕荷色裙衫穿在身上弱不胜风，秀致脱俗宛如月下幽兰，和慕容兄妹那种天生妖孽媚眼如丝的祸水长相根本是两个极端。
“阿澈，我正想去找你呢，一起吃早饭吧。”
“什么不行？”
魏南歌的脸色微微一僵，继而道：“王妃想要下官怎么做？”
昨日本和季澈约好了商量幽冥莲花的事，不想被他的冷言冷语堵了一堵，她心中有些不痛快，下午便没有赴约。如今过了一夜，渐渐冷静，回头一想，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魏南歌和殷紫兰年少时的纠葛，他也有所耳闻，只不过不像慕容七那么好管闲事，所以不曾深究而已。没想到事隔多年，两人身份地位皆已改换，私下里却还有牵扯，难怪魏南歌而立将届，却仍未迎娶正妻……他想到慕容和_图_书七两颊泛红的模样，不由双目微眯，心里虽然暗骂她笨蛋，却更想直截了当的揍魏南歌一顿。
我知道他们关系不简单啊。慕容七在心里暗暗嘀咕，却对他那句“他不是好人”很有意见，魏南歌好不好，她自己会判断，他们是不是合适，更是需要她自己去证实的。在别人看来，他季澈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们不是照样相处融洽？所以说人是要靠深入接触才能互相了解的。她不是小孩子了，她有分寸。
原来是因为这个，慕容七不禁笑了，说道：“说不在乎那是假的，但是他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他总要喜欢上别的女子，也总会有妻子，为什么那个人就不能是我？”她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拍了拍他的肩，“我对自己有信心，阿澈，你也要对我有信心才是嘛。”
魏南歌拿起火炉上的铁壶，将滚水慢慢浇在紫砂壶身上，慢慢说道：“下官说过，不该见面了，王妃却偏偏不肯记得。”
他略微低下头想要看清她半垂着的脸，她却突然朝旁边退了一步，说道：“我、我突然想到还有些要紧事，得先走一步，不能陪你吃午饭了。”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晚饭也不去了。”
“魏南歌不行。”他重复道，“他跟你不合适，你喜欢谁都可以，但他不行。你最好趁早死心。”
修长的手指轻轻一顿，几滴滚水洒落在地，半晌，他才轻叹一声：“我知道。”
两人并肩朝外走去，慕容七边走边道：“阿澈，昨天的河豚还有吗？”
听到这些话，魏南歌并没有立刻回答，脸上的神色也有些变幻不定，沉吟了良久才道：“这件我可以去办，但是信郡王……”
季澈找了一处大树掩藏了身形，远远看着此刻正端坐在桌边细筛茶叶的魏南歌，一袭雪青素袍被他穿的雅致无比，眉目温润，确实是慕容七喜爱的模样。
“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