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鸾凤归
第306章 往事嘶叫
想一想自己的身子，她其实知道此刻不宜颠簸，但她考虑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对击西道：“好，我们去兴隆山。”
辜二却沉了声，“没有听见！？”
各种的猜测与议论，在私底下流传。
但她一直没有吭声，一双视线始终望着车窗外面，来来去去的巡逻兵士，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那个身影的出现。
此刻的北勐兵，就面临着这样的局面。
在大决战之际，偏生北勐军心涣散，这简直就是作死的节奏了。实际上，如果北勐兵还保持着出战时的雄风，凭着他们强悍的骑兵突击能力以及完美的阵形，完全不会输于南荣，更为会这般束手束脚。
“王爷，我们何时再进攻？”
他在做什么呢？墨九不禁有了疑惑。
“唉！”墨妄重重一叹，“大家快一点！”
因为留下来，只会让他放不开手脚，成为他的负累。
在服用第二次药丸子后，她的小腹已经舒服了许多，虽然还隐隐有些抽抽，可比起之前那一种撕拉撕拉的疼痛来，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如此，墨九对腹中胎儿又添了不少的信心。她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者一样，始终用莫名的意志力与孩子默默说着话。告诉他要坚强、要勇敢、要努力、要支持住——
墨妄与击西原本是不允许的，觉得这样太冒险，她到底怀着身子啊。
说到底，全中了人家的心理战了。
看来宋熹仗着人多，是要拼死打这一仗了。
墨九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让玫儿关上帘子，又吩咐她。
传令兵看着他，似有不解。
马车上面备着暖炉，可墨九缩在毯子里的身体，还是一阵冷似一阵。微弱的火光映着她苍白的双颊，嘴唇上有两排深深咬过的痕迹，可知她过得很是煎熬。
不得不说，六郎神医之名确实无虚。
但她回头瞥了一眼，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辜二知道他们其实要的不是答案，而是一份肯定。
以前他长时间跟在宋熹身边，对他为人很清楚。如果他们一直猛攻猛打，宋熹说不定会拼死一战。如果他们一直不去攻打，宋熹却肯定会对他们的兵力产生怀疑。而最让宋熹难以下定决心的，就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骚扰。他这个人最大的缺点，https://www.hetushu.com.com就是常常对事务左右摇摆不定，而在他犹豫的时间，说不定天一亮，龛合和金州就变成了一块夹在馍馍里的肉了。
有谁会在这里，用这么大的阵仗等着她？
他转身看去，“何事？”
“钜子！”这时，一直走在前面的曹元突然打马回来，声音低沉而紧张，“前面有人拦路……”
“我的身子我知道。”墨九向来固执，“走吧，速度一点。”
看到他过来，都纷纷投来目光。
士兵们在夜露中，席地而坐。
萧乾离开后，辜二理所当然地做起了“苏赫王爷”。他身上穿着萧乾的盔甲，除了头盔之外，带带着一个大帷帽子，系一袭黑披风，骑着萧乾的马，带着闯北和萧乾另外几个贴身侍卫，那样子与萧乾相似度极高，走在夜雾下的北勐大军之中，完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墨九抬眸，冲她微微一笑，“好多了。”
南荣这一招在后世叫做“心理战”，在战争中，揪住了敌人的心理软肋，那就抢占了胜机啊。
“王爷，大汗为什么不给我们派来粮草？”
对宋熹此人，他很了解。
队伍里安静得出奇，墨妄想了一会，走到墨九的身边，打破了寂静，小声问她：“小九，我们离开龛谷城已经很远了，想来这里不会有什么事，不如先找个地方落脚，等天亮再说？半夜赶路，我怕你的身子受不住……”
营地里休整的人，伤的，累的，倒的，卧的，一个个都没有精神。
离开？这个时候能去哪里？
气氛一时凝滞下来。
除了安抚自己，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对！这一刻，墨九总算找到了准备的词。
开局以来第一场不顺利的战争，消耗了过多体力的北勐将士，还有那似乎无休止缠绕在他们心里的传言：苏赫叛逆，蒙合大汗放弃，后续无援，无粮无械——如今的他们，就是一群弃兵，打光了自己，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样的精神打击，比肉体上的疲乏，更让他们感到窒息。人有时候不怕死，却怕精神上的无依托，那将会比死亡更可怕。
击西上得马车来，带出了一股子冷风，让墨九不禁打了个喷嚏。
辜二脊背微微一僵。
他们母子两个都度过和_图_书了最艰难的时刻——
“呜——呜——”
但有前车之鉴，她不敢再顶撞墨九了。
南荣与北勐兵力悬殊太大。
从出征以来，他们从来没有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战役。无数的北勐伤兵，从前方被人抬了下来，就放在那个简陋的篷子下面。有一些人死了，又有一些人填补了上去，人的性命，在战争里，变得极为渺小，战争的残酷在这里由从质到量，都有了更深的体现。
站在熊熊燃烧的篝火前，辜二听着“噼啪”声，心里并不轻松。
他们打不过南荣了，王妃开始逃命了。
有胆子大的人，也忍不住询问几句。
兴隆山，绝对安全。
击西脸上还有犹豫，“宋熹到了龛谷，他们开了城门，发动了反攻……这情况，一时也说不清楚。爷担心你的安全，让我们先带你离开。”
“可是——”墨妄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仍有犹豫。
一个一个问题，其实无从答起。
打了这么久的仗，南荣始终在被动防守，这好不容易开城反攻，竟也如狼似虎，成千上万的马蹄，几乎要将龛谷的夜色踩碎，呐喊声里，士气一时无两，不过片刻，就与龛谷城外的北勐骑兵战在了一起。
两军相对，勇者胜。
玫儿撇了撇嘴巴，有些不服气。
“这里不安全，趁着天黑，我们尽快赶往兴隆山。”
这战争的气氛，有什么不对了？
“是啊！这次好像比前几天更厉害了呢？”玫儿也摸到了一些战争的规律了，往外面瞅了一会，又趴着身子退回来，摸了摸墨九的额头，把温好的水壶递到她的唇边，乖巧地哄她：“姑娘，你喝点水？”
看到架起来的大锅，热腾腾的沸水，还有一袋袋的米面被扛回来，大家伙儿似乎又精神了起来，“哈哈，有得吃了。”
“传我命令！全体迎战！”
这时，营外有飞奔而至。
三短三长，号角声仿佛某种催命的调子，落入耳朵，让躺在马车里的墨九整个人都不安起来。她伸了伸脖子，望向车窗外，眉心紧紧拧起，“又开始了——？”
废话！这样的时候，哪个人可以睡得着？
一路上，远离了战火、硝烟的味道，四周安静得有些诧异。
他飞奔出去了，辜二却停在原地，微微眯眸，挡了挡冷风。
心里再不舒服，她也不会告诉玫儿。因为告诉她，其实也帮不了什么忙。这种事儿，除了她自己，谁都帮不了。所以，她谁都不愿意告诉，包括一直守在外面的墨妄和墨家弟子，他们都不知道在过去的那一段时间里，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疼痛以及心理的煎熬。
她说服了自己，好似也真的说服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胎儿。
紧了紧腰间的剑，他没有迟疑，一马当先的冲了上去。
墨九瞅了瞅她的小脸，稍稍牵唇，嗔她一下。
“怎么了？”她问。
他思虑未落，那传令兵又回来了。
但意志力的力量有时真的很大。
“师兄，到兴隆山还有多久？”
北风呼啸而过，带着沉闷的号角声。
击西想了想，“我可以进来说吗？”
可往前走几步，乍一看，又何止是有人？
可萧乾没有回来，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个晚上墨九确实遭了大罪。
墨九神经紧了紧，“出什么事了，击西？”
“姑娘——”玫儿看她这样，有些为她鸣不平，“王爷也真是的，都这么久了，也不说回来看看你好不好。”
传令兵怔一下，连忙低头，“得令！”
“只要南荣人有吃的，咱们就有，怕什么？”
来人正是前军探子，走到辜二身边，他低声道：“王爷，南荣皇帝到了龛谷之后，城里似乎有些异动……据我们的探子观察，只怕他们会乘士气大盛之机，出城反攻。”
在兴隆山的地界上，墨九就是一个土皇帝，那里的百姓没有一个不向着她的，而且，兴隆山地势复杂，山道众多，座下有九宫八卦的震墓，山上还囤积着数以万计的火器与军械，她坐镇山中，完全可以当一个十足十的悍匪，就往朝廷派兵来，也只有头痛的份儿。
这样很傻。
墨九眼神不好。
“王爷，这仗还打不打啊？咱们不能就这样等下去吧？”
毯子下方的手指，轻轻卷起，她莫名地紧张起来。
神色太沉重，行在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他会出现在龛谷不奇怪，会反攻嘛——
击西怔了怔，“爷也是这般吩咐的。”
而这个时候，她最愿意去的地方，也正是兴隆山。
他走到墨九的马车外，轻https://m.hetushu.com.com声问：“九爷，你睡了没有？”
前面在打仗，后方其实是最安全的。
“得令！”
腊月的天，冷得要人命。
这场仗打得太久了。
带着墨九，又不在战区，他们没有挑偏僻的地方，而选择了往官道的方向。战争时期，在这样的凌晨，路上根本就没有一个人影。
回头，他就让伙头兵烧热水，又令人去城外“收集”粮草。这么多的人，总得要吃的，再过不了多久，天就亮了，如果不补充体力，恐怕自保都困难，不要说再去攻城了。当然，出城“收集粮草”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关键时候，活命要紧，别的事情，也就顾及不了那么多。
这个还真不一定。
击西脸上有着难得的严肃之态，“九爷，你身子方不方便？我们可以得马上离开这里——”
嗯一声，墨九让玫儿扶她坐起，把帘子撩开，“进吧！”
听着将士们的海呼，辜二忙碌着，只当没有听见。
一脸慌张的样子，带着几丝惊恐。
只一瞬，她就察觉出了击西的隐晦的表情。
“禀报王爷！南荣兵大开城门，反攻了！”
“对啊！没有？抢呗！”
为了不影响军心，也为了不让自己目标太大，墨九放弃了那一辆可以让她很舒服的马车，换了衣服与装扮，选择了骑马这样的危险行为。
骑在马上，他淡定地回答，“你们好好休息便是，有我在，不会饿着你们的。”
那黑压压的一群，分明是有很多很多人啊！
墨九明白了。
可为什么萧乾还没有回来？
“哈哈哈！”
不过，度过了最初的紧张，墨九渐渐坦然了。
久得她觉得再等下去，就要把人等老了。
墨九有疑惑，“到底出什么事了？”
顺利地走了大半个时辰，大家伙儿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下来。
墨九有气无力地回答：“没呢，有什么事？”
萧六郎留下的药，她已经服用第二次了。
这个时候，萧乾让她先撤离，她就必须撤离了。
玫儿关切地问：“感觉好受一些没有？”
迟疑半晌，他缓缓下达命令，“传令各路将军，每半个时辰一次，无间隙进攻龛谷城——只骚扰，不硬拼。就吊着他们。”
不过，到了这时，她以为，也不必看清了。
但如果她的马车撤离，却会给北勐士兵一个非
和_图_书常不好的心理信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果然，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有人？
墨九低头，浅饮。
墨九的马车在大营后方，离开倒也容易。
“报！”
然而，身体舒服了一些，她心里的担心与记挂，却没有少半分。
之前萧乾一直不准士兵扰民，更不许公然抢粮——但今夜临行之前，他却暗示辜二，可酌情处理。什么时候可以酌情？这个时候就该他酌情的时候了。只有吃饱了肚子才有战斗力，至于粮食哪里来的，对战争中的军队来说，那简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凌晨时分的龛谷城外，雾气弥漫，霜冻入体生寒。
墨九忍不住微微一笑。
他们似乎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情绪焦躁中。
墨九骑了一会马，肚子又隐隐作痛起来，她有气无力地问着墨妄。可墨妄却没有回答，反倒突地停下了马来，那身姿似乎僵硬了。
“王爷！明儿早上，是不是没有饭吃了？”
不多一会儿，马车外面突见一片火光。
“他在外头领兵打仗呢，你以为在玩啊？干系那么多人的性命，岂能儿戏？若他随时挂念着我，脑子走了神，置那么多人的生死于不顾，那他成什么人了？真那样，我还不稀罕他呢。”
而此时的北勐营地里，比墨九可以感受到的情绪，更为紧绷。
火堆上的木头，“啪”一声响。
可墨九执意如此，横了一条心，谁也说服不了。若把她劝得紧了，她索性就不走了。于是，一群人拗不过她，趁着营中大战将开之际，领着她出了大营往兴隆山方向而去。墨家弟子都未着兵甲，击西等侍卫出了大营也都换上了便装，这般摸着夜色离开，神不知鬼不觉，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事到如今，再紧张也都无济于事。
“呜——”
“报——”
辜二的眼皮也跳了跳。
但那些人古怪地安静着，就好像不曾存在一般，静静地骑在马上，守护着一辆宽大的黑帷马车。那辆马车就停在官道的中间，有一侧车窗敞开着，里面似乎坐着一个人，但光线太暗，她视线太差，什么都看不清楚。
微微眯眸，她仿佛听到了往事的嘶叫声——
墨九都听见了，也看见了。
一行人走近过来，最前面的人，正是击西。
“给我再拿两粒药丸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