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大雨落幽燕
第259章 北境边城战事烈，庙堂云谲天下变（二十三）
她话来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护卫的示警声，“小姐当心！”
任婉如这时才认真打量少年郎。
“断然是不会的！我们这回是乔装北上，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娘子不是说了么，只要远远看到将军无恙，咱们就回幽州，想来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
少年郎怔了怔，咬牙，掷地有声道：“今日我卑，身无长物，以至于连一餐饭都不能给妹妹。然而雏鹰终有展翅之时，莫道少年穷！请小姐赐下姓名，来日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小人愿意赔上这条命，以报厚恩！”
半个时辰之后，任婉如和惜玉留给少年郎一袋干粮，就准备再次踏上旅途。
他在门口顿了顿脚步，依稀有阳光从云层中洒下来，落在他肩上，他道：“总有一日，我会成长为一名将军，一名有能力，报答他今日之恩的将军！”
任婉如和惜玉在惊讶之余，高兴的相拥而泣。
任婉如嫣然一笑，道：“反正夫君是这般说的，我也没见过，不知夫君有没有说大话呢！”
任婉如此行是秘密北行，初衷不足为外人道，此时也不好说出口，难道要她说，我是李从璟媳妇儿，因思夫，特意前来探望他，也不会打扰他行军征战，只求远远见他平安就好？
“还，还真来啦？”惜玉又惊又怕。
北风飒飒，驰道上，数名衣着简朴的行人正在顶着寒风前行，为首两人虽是儿郎装扮，然却眉清目秀，赶路的步伐姿态也不像边地男子，倒像是女儿身。
“李从璟……”石青锋咬了咬嘴唇，眼眸中有炙热之色闪过，“他是这个世ｈttｐs://ｗｗｗ•hｅtｕshｕ.cｏｍ•ｃom上最厉害的将军，是天底下最大的英雄！”
任婉如低头看脚尖，羞得不能见人，惜玉叹息着拍了拍任婉如的肩膀，老气横秋道：“小姐，有什么好害羞的，人都见着了，总不至于装作不认识吧？谁让将军太厉害，他的部下也太厉害，凡他所到的地方，一草一木都在他的控制之中呢？这都是将军太有本事了啊，你应该高兴才是呢！”
在第五姑娘拼命忍住笑意、充满戏谑的眼神中，李从璟下马，坦然走到任婉如面前，拉起她的手，一句话就打消了她心头全部的顾虑，让她满心的忐忑都化作甜蜜。他柔声道：“娘子，冬日严寒，北行路长，辛苦你了。我亦想你久矣！”
任婉如羞恼的横了惜玉一眼，对方说的她岂能不知，只是眼下情景，确实太过尴尬了些。
任婉如寻思一阵，露出回忆之色，“曾听夫君说起过，他的百战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最为依仗的一样东西，就是情报。听他说，但凡他的大军所到之处，一草一木他都能了如指掌，敌军的斥候、哨探都会暴露在他的视野中。”
眼前的少年郎，至多十二三岁的年纪，衣衫破旧，面色蜡黄，狼狈不堪。然其目光有神，竟似利剑，分外慑人，再看其神态，虽稚嫩，亦有虎狼之姿。
本来好好的，只是想单纯来远远相望一眼就好，为了避免打扰到李从璟征战，任婉如甚至都没打算与他相见。这下倒好，人倒是见着了，却是被李从璟麾下将士，给押到他面前的。
继续北行，任婉如仍旧一路向碰到的人打听扁关战事情况。这一日，她们被告知，契丹蛮贼已从扁关败退，而唐军已经凯旋！
任婉如一惊，呆呆道：“不……不会吧？”
当少年郎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废弃的祠堂里，面前正有一个不认识的人在给他喂粥，那人很年轻，眼睛是月芽儿状的。
任婉如本不欲表明身份，拗不过少年郎不如此便不起身的倔强神情，坦然道：“今日我救你，举手之劳。然则你要报答我，却非易事，或许有一日你成了大器，才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你起来罢！”
一名年长的护卫脸色不太好看，声音低沉，“已经几里地没有看到行人了，这太过不正常……”
“但愿如此。”
惜玉叹了口气，“若是将军之言没错，但凡百战军所到之处，一草一木军帅都能了如指掌，敌军的探子都会被大军抓住，那我们的行踪，会不会也暴露啦？”
驰道上偶有行人与他们擦肩而过，多会相望几眼。而这些人多半也会与行人搭话，询问扁关战事。扁关战事持续良久，虽然逃难的人不多，却也不乏流民，这些流民告诉这些人他们所知道的消息后，多半会被这些人送给一些干粮，让人感激涕零。
就这样，李从璟在还未回到幽州时，就于半道看到了被当做契丹探子，由军情处锐士押到面前的任婉如。
直到任婉如等人离开祠堂，身影消失在门口，和-图-书少年郎才回过神来，他朝门口大声喊道：“我叫石青锋！”
无助的抱着声息渐渐微弱下去的少女，少年郎仰起头，悲怆的嘶吼起来，“啊！”吼完，眼前一黑，少年郎没了意识。
“啊？”
少年郎又是一愣。
李从璟哭笑不得，任婉如更是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哪三个字？”
“我看尔等鬼鬼祟祟，莫非是契丹探子？”任婉如等人不说话，为首骑士眼中神色更加不善。他身旁一人眼尖，低声对他道：“队正，这里面有两位小娘子，似乎有些不大寻常。第五统领和军帅就在附近，要不要押过去，先报给第五统领？”
少年郎望着门口，恍然失神。
队正寻思着点点头。
“这些消息我们在幽州就知晓了，我们离开幽州的时候，扁关的战争已经持续逾月，却不曾想直到今日，仍是未分出个结果来……也不知夫君他，现在可好……”
为首一名骑士目光冷然看向被护卫护在中间的任婉如、惜玉，语气不善，“说，尔等是何人，为何要打听扁关战事情况？”
“娘子……公子，这里距离扁关还有些远，逃难到此处的流民大多只知道扁关战事正在进行，扁关未失，却是不知其它详尽消息了。这些天也问了好些人，大多都会说起，扁关战事惨烈，数万人日夜厮杀不停，方圆数十里，到处都有兵马在活动呀！”
“怎么了？”任婉如和惜玉左顾右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李从璟！”
若是李从璟在此，定会一眼认出，正在说话的这两个“儿郎”，就是任婉如和丫鬟惜玉。在他们身后www.hetushu.com.com，还有四人，这四人却是正儿八经的男子，个个身板结实，在不经意间还会流露出精悍之气，却是府上的护卫。
惜玉惊叫一声，“如此厉害？”
惜玉认真的思索起来，“将军的脾气，是不屑于说大话的，既然将军这般说，就定是如此了……小姐，现在我很担心啊！”
少年郎道：“小人命贱，这一跪不是为我自己，而是谢小姐救了我妹妹！还请小姐赐下姓名，今日之恩，来日必当厚报！”他竟是已然认出任婉如是女子。
“不，不要！河丫……”少年郎拼命的晃动少女的肩膀，却发现一切努力都是那么苍白。其实少年郎自个儿也知道，如果没有食物，任何努力都是徒劳的，自己的妹妹只是太饿了，以至于快要饿死——可是，他没有食物可以给她，哪怕一点点。
不等他说完，驰道前后，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各有十余骑出现在道路尽头，向他们奔驰而来，转眼就到了他们跟前。
“公子，将军吉人自有天相，断然是不会有事的！或许契丹蛮贼已经被打退了，只是消息还没传到这里来罢了，娘子且请宽心就是啦！”
少年郎起先不以为意，保持前行的姿势不变，拉了两把，没能将少女拉起来，他这才惊慌回头，拼命想要抱起倒在冰冷路面上的少女，发出沙哑而低沉的声音，“河丫，河丫，起来，快起来！”
“哥哥，我……走不动了，你走吧，不要……管我了……”少女眼神空洞，费力地说道。
少年郎只是拉扯了几把，就累得气喘吁吁，最后虚弱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却仍是不肯放手https://www.hetushu.com.com，“河丫，起……起来，别躺着，躺着了就再也起不来了！”
任婉如心中一动，道：“也罢，既然你我相遇，便已是因果。今日种因，来日缘到，或许也会有一番命里注定的果。”说到这，她目光庄重起来，认真道：“他日若你要报恩，只需要记住三个字。”
任婉如和惜玉正说着话，旁边有一个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少年郎和少女走过，在两者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少女忽然脚下一软，身子就栽倒在路边。
任婉如扶起少年郎，“男儿膝下有黄金，岂能轻易下跪？”
“你担心什么？”
“哥……哥哥，我好困，你让我……休息一会儿吧。我去找阿爷阿娘了……你自己走吧……”发黄的头发乱糟糟搭在脸侧，少女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最后埋头在少年郎腿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河丫挪过来，在石青锋身旁坐下，好奇的问：“哥哥，李从璟是谁？”
重新回到驰道上的任婉如，至此还不知她今日到底救了一个怎样的少年，更加不知道这个少年郎的身份。当有一天，事情的真相揭开的时候，不仅是她错愕，便是李从璟，都会震惊。
“连契丹太子都能打败，小姐，你说将军有多厉害？”惜玉手指撑着下巴问。
石青锋站起身，将任婉如留下的碎银收好，又将干粮抱在怀里，拉着河丫走出祠堂，“河丫，有了这些盘缠，我们就能去中原了。到时候见到石大哥，我就能投到他麾下，成为一名大唐的军人！”
“嗯……仔细算来，自打北上，已和夫君快五个月没见了，这回我们偷偷跑到扁关去找他，你说夫君会不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