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江南行
第一百一十章 素真
刘不取拿起他刚写好的两页纸，端详了一下，道：“子渐你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的心意。这里是封我留给你姐姐周菊的信，你带在身上，但愿有一天你能找到她。你赶紧出城吧，此处不可久呆。”
修流突然想起日间素真说的那句要去杀史可法的话，心下一惊，道：“道长，不好，素真她怕是上扬州城去了。”他想，以素真的武功，她若是找到史可法，后者便有性命之虞。于是他忙跟式微道别一声，拔腿匆匆便向扬州城赶去。
史可法长叹道：“真没想到，十八年前的故事，如今又近在眼前。式微她不想再见我一面也罢了，反正造孽的，说起来总归是我。”
刘不取赶紧上去点了她肩上的两处大穴。史可法对左右卫士道：“快把这姑娘送到我的军帐中，不得惊扰，本督师要细细问她。”修流道：“史大人，我想恳请大人放了素真姑娘。”
刘不取趁着素真正在望着修流，身形忽动，亮开右掌，扑击向素真。素真慌乱中腾出左手，接了一招。刘不取这一掌只用了七分力，他一掌击下，觉得手臂被震击得一麻，忙向后跃开。素真身子一晃，差点倒在地上。修流见了，一跃上前，扶住了她。
修流心里一酸，拍打了一下身上的雪花，走进帐去，恭身道：“弟子周修流拜上先生。”
这时，他突然听到观门“呀”地一声开了，素清走了出来，探着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冲观里道：“师傅，这门前连脚印都没有，哪儿有小师妹的影子？”
史可法心下一惊，便留神打量了她一下，觉得她有和*图*书些脸熟，道：“小姑娘，你娘是谁？”素真道：“我娘的道号我不便告诉你，要是我杀了你后，你身边的人肯定会去抓她的。我见她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悄悄在观堂上吟诵墙上挂着的两幅字，长吁短叹，让我看了伤心。”
修流道：“我本来也想走了，反正朱舜水先生去芜湖搬的救兵，也快来了。只是这两天又遇到了点意外事故，因此不得不违先生之令入城。”
史可法微笑着问道：“不知那两幅字上写的什么，竟然让你娘如此深许？”
素真道：“周大哥，我娘为何这么恨这个史可法？我看他也不是很凶啊。”修流叹口气道：“这事只有天知道。”
修流笑道：“晚辈担心那些清兵还会回来找事，因此在这守着，没有别的意思。”式微冷笑道：“你倒很会找借口。你是在等那个小婊子吧？素真呢？你见到她没有？告诉你，你别想打她的主意。”修流奇道：“她不是在观里吗？”式微哼了一声。素清道：“方才我到柴房去，发现她不见了。”修流听了，心下着急，纳闷道：“夜黑了，按理说她不会上哪儿去的。”
修流道：“大人听禀，小的不得命令，擅闯进城，原是死罪。只是事急，所以便冒犯了大人。这姑娘是城外‘式微观’的小道士，晚辈昨天刚结识了她。她自小都在观中，没见过什么世面，因此行事无拘。望大人念她年幼无知，饶过她这一次。”
史可法心下一凉，道：“这么说，式微她还活在世上？”素真不解道：“谁是式微？”
刘不取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放下毛笔，站起身来，叹了口气道：“方才听到帐外深沉的呼吸声，我便有七分猜到是你回来了。子渐，你说说看，你现在还回来干什么？扬州城又不是你一人能守得住的！”
史可法听了，脸色登时一紧，道：“那字是不是用‘飞白’体写的？”素真道：“什么‘飞白’体，我不知道。”修流道：“那字的确是‘飞白’书，不知大人如何知晓？”
（上卷终）
修流看到式微也走了出来，她怒气冲冲地说道：“这小妮子，定然是找那姓周的后生去了。平时瞧她安份守己，闷声不吭的，没想到这次是闻到酒糟的味道就醉了。要是找回来，看我不打断她的两条腿，剥她的皮，抽她的筋！”
修流一听，便是素真。他正想走过去，却见史可法走出帐来，大声喝道：“何处来的女子，胆敢在军营中喧哗？我史督师在此。”
修流一口气跑出了二十多里路，到得西门城楼时，见到楼前挂着两个昏黄的大灯笼，夜深天寒，城墙上守夜的士兵差不多都相簇拥着睡着了。修流跃过护城河，来到墙根下，只见城墙石壁因雪水凝固，十分光滑，难以攀缘上去。于是他拔出剑来，向上腾跃起一丈来高，而后将剑在墙壁上用劲一顶，身子又飞和*图*书跃上丈余多，随后轻轻落在城头上。
素清在观外四周察看着，忽然，她看到观后边有一双轻浅的脚印，在雪地上蜿蜒向远处伸展而去。
修流道：“式微道长她不愿见到史大人，因此知道了史大人到扬州督师后，也不愿来见他。她跟我的兄长，还有史大人，先生的父亲刘大人，似乎都有些过节。不过，我想她不会是真心恨史大人的，不然，以她的武功，早就可以伤害史大人了。”刘不取听了，点了点头。
式微也是一呆，道：“这丫头莫非真要去杀史可法？她又不认得他，当真莽撞的紧。素清，你看好道观，我去找她回来。”便沿着那脚印走去。
忽然那素清道：“师傅，这颗榆树下怎地多了个小棚子？会不会是小师妹躲在里边？”式微见了，踏步过来，拂尘一挥，木棚子便四散开来。式微见到修流，有点意外，道：“臭小子，你还赖在这不走？”
他赶到刘不取的军帐外时，已是亥时。帐外的卫士蹲在地上睡着了。他轻轻撩起帐幕一角，只见淡黄的油灯下，刘不取披着一袭黑棉袄，正在研墨写字。他看上去憔悴多了，颧骨突出，脸色晦暗。
他拿过一封书箴，把信装了起来，双手交给修流。修流小心把信揣入怀里，道：“先生，你赶紧带我去见史督师，只怕史大人他今夜有不吉之事。”刘不取眉目一凝道：“这话怎说？”
修流这一睡直到天黑时候。醒来之后，发现手脚都快麻木了。他忙运起内力，打坐一会，身上登时暖流四窜，感觉才好了些。
这时，在一边的刘不取听出来和*图*书了，史可法原来跟素真她娘，那个叫式微的女人，从前曾经有段孽缘。他笑了一下，正要招呼修流带上素真离去，突然素真右手一把扣住史可法的右手腕，左手捏住他的脖颈。史可法却一动不动，微微闭上了眼。
刘不取走上前来，道：“小姑娘，不知你为什么要刺杀史大人？”素真看着史可法道：“因为他惹我娘生气。我娘一生气，就打我。”
素真虚弱地靠在修流的怀里，轻轻笑道：“周大哥，你别丢下我。”
素真道：“我不认得字。”修流接口道：“是‘小院茶凉人散后，闲敲棋子落花声’。”
史可法看着素真，嗫嚅道：“姑娘，你娘她人现在哪儿？是不是她叫你来杀我的？”素真道：“我娘说了，只要你不死，她就不过江南去，也不进扬州城里来。她要你早早死去。”
史可法听到“式微”两字，怔了一下，捻须沉吟道：“这扬州城外有个‘式微观’？我倒没听说过。好了，子渐，你快带这姑娘走吧，今后不要胡闹便是。”
素真冲了过来，看到修流，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道：“周大哥，你也来了？这里真热闹。”修流忙道：“素真妹子，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你快跟我走。”素真道：“周大哥，谁是史可法？你快帮我找一找，杀了他后，咱们就离开这里。”
修流正要说话，突然间听得远处有个女孩高声说道：“谁是史可法，快叫他出来。我是来杀他的！”
史可法苦笑道：“我自然不会难为她的。贤侄，你既然已经回来了，就协助刘先生布置防务去吧。这里的事，你不用和-图-书多管了。”
修流想，可能是素真离观出走了，不过她们以为素真是去追自己，实在有点冤枉。他连素真的影子都没见到，而且已经在这雪地里，为她们守了半天的门。
刘不取道：“子渐，这姑娘的母亲来了吗？一并请她出来相见罢了。”他心想，既然史可法已经知道了素真母女就在身边，那么这一段孽缘早了结了也好，免得史可法定不下心来，城中防务紊乱。况且，眼下局势凶多吉少，好聚不好散，无论何种情事，当了则了。
素真问修流道：“周大哥，这姓史的是不是你的朋友？我现在要带他去见我娘，让我娘亲手杀了他！”修流急道：“素真妹子，你千万不要乱来。史大人万万不能伤害，你慢慢听我跟你说。”
修流道：“有人可能要进城来刺杀史大人。”刘不取一听，忙摔掉棉袍，拿起剑来，道：“快跟我来。”
史可法见到修流，有点意外，道：“子渐，你怎么又回来了？这姑娘是跟你一起来的？她是谁？却为何要杀老夫？”
墙垛后几个士兵正抱着兵器，缩靠在一起酣睡。修流不忍心惊醒他们，便小心地从一边爬下城堞，蹑手蹑脚地摸下城去。
素真缓缓松开了攥住史可法右手腕的手，口中流出一道血来，一下子软软地倒在修流怀里。刘不取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素真竟然一点也没卸去他击下的掌力，而是与他硬对了一掌。他不知道，素真虽然内力武功修为都高，但实战时的应对能力却极差，虽然机敏，却不善于对招，因此第一次与刘不取这样的高手过招，便一下子被掌力震中，受了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