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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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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家园 第五十章 异镇惊魂

卷三 家园

第五十章 异镇惊魂

体积不大,份量却不轻,圆滑边角摸上去异常温暖,有种适合放进掌心里时常拂拭的意味。自体发光,材料本身应当包含放射性物质,借楼梯口|射进来的光线打眼一望,画中人竟非常眼熟——微卷的棕黑色长发,面庞和颈项显露出抛光黄铜般的细腻肌肤,身材标致得无话可说,年龄不超过三十五岁。即便瞳仁作深褐色,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已说明了这漂亮女人和自己妻子的血统联系。
轻触妻子温暖细腻的嘴唇,杰罗姆突发奇想:可能小时候的莎乐美会有这类情结吧?喜欢落锁的房间,也许与她的童年经历有关,虽然不明所以,自己说不定是受她强烈情感的驱使、才做出了上述反应。这理由虽然牵强,但诡秘事件接连发生,多找一条不合情理的解释自我安慰下也没什么不好。
夜色晦暗,杰罗姆暂时辨不清对方的面貌,男人的右手和双眼却直接映入眼帘,在脑中刻下清晰夺目的印象。深碧色瞳仁酷似价值连城的极品绿宝石,清澈到不含纤毫杂质,有瞬间夺取注视焦点的异力;右手苍白削瘦,五指修长有力,紧握时脉络毕现,无须任何赘饰,这样的指掌必属于心智坚毅、杀伐决断之人。目光向下,对方身着长及脚背的黑色皮装,下摆从中竖裁成燕尾状,随夜风轻微摇晃不已。
从随身物品中取出只扁平的金属小盒,里面装着味道浓烈的薄荷辛香片。森特先生让药片贴在上膛缓慢溶解,很快驱散了昏沉睡意。
森特先生心里有些遗憾,波这家伙要是跟着一快走就好了,现在自己不至于分身乏术。做强盗的不喜欢团队合作,结果这会儿只剩狄米崔还有点应变能力,其他人只会帮倒忙。不过年纪摆在面前,再怎么少年老成,法术水平绝不可能一蹴而就,狄米崔那两下打发路边的劫匪还差不多,真正的威胁也不是他能够应付。
这二人面黄肌瘦,身上的衣物最近都没浆洗过,手里握着修剪植物用的特制工具。水潭月牙形尖端指向一片小花园,下午时杰罗姆没注意到,原来这里长着些叫不上名字的古怪活物,外形酷似浅水中浮动的海带群,只不过软扒扒的、需要支架固定才能保持直立。
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自己对密闭空间提供的“安全感”毫无兴趣。这类环境易受敌方施法者的偷袭,抛个“死云术”进来,里面的人立时无路可逃。至于刚才心头浮现的微妙情绪,放在敏感的小女孩身上倒挺合适,对有实战经验、且惯于野营的军人就十分令人费解。
活物生长速度很快,短短分许钟、两个神志不清的园丁已经剪下两指宽的一段。落地的部分甚至还保有一定活性,通过夜视能力,能清楚发现残枝轻微动弹过两下。两个镇民每剪掉两截,就把其中一块往嘴里送,多汁的咀嚼声听着令人毛骨悚然。
杰罗姆从窗帘缝隙中往外看,“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现在外面还有不少雾气,视野差劲,马匹都累了,先安顿下来也是无可奈何。山谷有没有出口尚不清楚,明早天气转晴的话,我先到镇里探探路,你留在这哪都别去。记住,食水先用车上带来的,告诉马夫呆在室内。”
这念头稍纵即逝。三分之一秒后,法术发动造成的伤害终于彻底结束了战斗。
狄米崔疑惑地追问:“可很多事的确解释不通啊!镇民对陌生人熟视无睹,夜里连点灯火都见不着,感觉古怪先不论,地图上找不到这镇子是事实……车夫们都变得相当不安,咱们一定要在这里过夜吗?安全很人忧心,还有……身体情况不佳的。”
表面上,照镜子似的一对儿敌手已进入搏杀的尾声,森特先生内心却十分清楚,相对于层出不穷的杀人手段,人类肉体的承受能力如同木桨纸般一戳即破,只要方法得当,最后胜利未必属于优势一方。
眼看生长还在继续,情急之下,森特先生到马车上取一瓶伏特加,塞进小片丝巾引火,摸出打火匣,将点燃的好酒摔碎在正门附近。燃烧效果立竿见影,游离的枝枝蔓蔓被驱散开一大片,无处走避的就此烧成了焦灰。“敲击术”应声发响,前门铁锁被由内至外凿成废品,杰罗姆后退几步,正待俯身加速、一个翻滚撞进去,结果沮丧地发现仍斗不过数学规律——平方级别的分裂增值和_图_书显然比他迅捷不少,不等酒精烧干,乱草般的活物马上补齐了缺失的部分。
除了默然,还有什么可说?
犹豫为难的工夫,门外传来熟悉的笑闹声,不待他开口,狄米崔直接诉苦道:“我根本管不了。除了你,恐怕谁说话对她都不顶用。”
对不幸事件的直觉果然屡试不爽,森特先生受到今晚的第二次大震动。没付薪水就解雇园丁实际上大错特错,看起来,门口小花园种植的生猛活物是按照平方规模生长的,难怪需要专人不间断照料。小别四十分钟,现在整个一楼已经被纳入“海带”的管辖区域,所有入口均冒出大量浮游的枝条,二楼也没瞧见任何灯光。
卧室房门“咚咚”轻响,杰罗姆开门一看,外面站着满脸不确定的狄米崔。“抱歉打搅你休息,先生,我必须得跟你谈谈。”
杰罗姆幸好不属于法师中的学院派,一切以实用为先,敌人的举动能否产生实效才是他关注的部分。由凝重的姿态来看,即将完成的招数也许颇具威胁,对自己快速施展一道“法术吸收”,至少能抵挡不同性质法术光球带来的伤害……不等他从法力支配的过程中回过神来,男人召唤的“伙伴”已完全成型,手执利刃蓄势待发。
“先生,快过来看看!”一下楼梯,窗边的狄米崔就朝他使劲招手。杰罗姆走过去往外观瞧,只见两名镇民在水潭边徘徊,手中握着两件外观奇特的大型工具,若说是武器的话,恐怕也没人反对。这二位脚步虚浮,不间断地从一点挪动到另一点,行进路线大致是个等边三角形。浓云尚未散去,月色也极其晦暗,加之来人意图不明,行为鬼祟,楼下的场面总像在传达某种危险信号,教旁观者不禁坐立难安。
等确定整栋楼房已经被彻底密封,杰罗姆不由自主地松口气,拖着脚步返回卧室。拉紧窗帘,将黑洞洞的夜色关在房间之外,异样的感受再次清晰起来——如同得到了完全放松的许可,一整天的任务已经确切地执行完毕,舒适安全到肯定不会做梦的程度。
向随便什么神祇祈祷两句,手一松,打火匣就直直跌落地面,紧接着绕一个急弯、拖着尾迹往斜上方流窜过去。
心头一片冰凉,杰罗姆径直返回众人休息的楼房,如果诸般猜测成立,一行人掉进了陷阱毋庸置疑,此时离开恐怕已太晚了些。
面色惨白,杀气腾腾,反持青铜短剑——这名帮手竟然跟自己一模一样!两位森特先生四目交投,可惜找不到什么共同语言,顷刻便要上阵厮杀一番。今晚遭遇的咄咄怪事接二连三,就算一觉醒来看见“峡湾之城”巧克力作坊的天花板、杰罗姆也不会感到丝毫惊讶。
低矮的天花板幸好没见到蛛网,汪汪后腿直立,尾巴在飞扬的微尘中不住摇晃,半边身子扒住一只敞开箱子的边缘。箱子装满裹着丝瓤的易碎品,从某个葫芦形陶瓶内发现受困的乌鸦,这家伙明显是掉进去没能再爬出来,除了打破瓶子,森特先生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竖起两根手指,森特先生朝房门一努嘴,小女孩就无精打采地回屋罚站。虽然一楼窗口镶嵌的玻璃极其厚实,检查时也没发现可能的漏洞,出于安全考虑,杰罗姆还是将所有人员集中到二楼休息。借助一段活动扶梯再向上几步,阁楼地方窄小,主体是个积尘的储物间,杰罗姆实在不乐意爬上爬下,便翘首等待一会儿。
盖瑞小姐应声缩回脑袋,连窗帘也拉上了。杰罗姆利索地解雇两名园丁,往水潭中一推了事。脑部细菌感染而意外变成僵尸的例子有据可查,不过两名园丁行为模式经过人为设定,背后定然有支配它们的意志存在。杰罗姆果断决定到镇子其他方向进一步查探,便选择镇里最高的锥形建筑一路摸黑前进。
突然想起开始见到的掌灯人,如果镇子曾长时间位于地下,石柱旁边的菌房将成为主要食物来源,那里生长着多少蘑菇,可以判断出余下活人的大略数量。毕竟,无论人类还是恶魔,不饮不食绝支撑不了几天。假如菌房也处于荒废状态,操控一切的家伙兴许仅有一、两个人,整座小镇也只是一件阴谋的道具罢了。
虽没瞧见通气口,内部并没有窒闷感觉,气温倒比门外徒升几度。森特先生如履薄冰,异www.hetushu.com.com常谨慎地挪进来合起门帘,菌房四壁看不出使用的什么材料,伸手触摸时只觉温暖粗糙。他站立的位置是个冲斜下方延伸的陡坡,淡青和墨绿色光线为他罩上三重人影,除此之外,整个菌室内最惹眼的当属遥遥相对的“蘑菇小丘”。
——“目盲律令”?最有效的手段当然是这种……还是冒险施展即死法术?甚至有可能利用“误导术”隐形突袭……
冒牌杀手施展“高等加速术”,俯身前扑、拉开了格斗的序幕。
两把不反光的短剑二次交击,迸发出点点星火和劈空厉啸。杰罗姆沉狠有力,极富耐心地找寻着防御空当;冒牌杀手困兽犹斗,一柄剑刺、削、拖、挑守得滴水不漏,冷不防还绝地反击、骤然祭出三两次极有威胁的逆袭。没人比自己更了解这种格斗风格,森特先生此时一半心神放在对方悬空的左手上——之所以称为“西波古典防御”,指的是防御圈压缩越紧、反扑的烈度便随之攀升。一旦拼着身受敌刃、令敌方攻势稍止片刻,这看似毫无威胁的左手将即刻施展致命法术。
“强化咆哮术”必须一次性抽空整个肺腔的气体,才能口吐高压气柱、撕碎面颊、催折颈项。杰罗姆用利刃尖端在对方脏器中施展“寒冰之触”,全肺晶体化只花去一眨眼的工夫。
一一列举可能的威胁,杰罗姆越打越心寒,他所受的训练着实太过精良,结果一条性命简直易如反掌……这个不要命的“自己”,绝对是目前为止遇到的最棘手的敌人,就算实力超群的尼克塔·鲁·肖恩、也还没有以命相搏的觉悟。他头一次体会到,其他敌人面对杰罗姆·森特时遭遇的绝望场面,被逼进死角的“自己”成了个不能招惹的煞星,这种自觉教他火气全消,只觉整颗心一片冰凉。
努力镇定下来,杰罗姆强迫自己观察十秒钟。沸沸扬扬的活物似乎没打算破门而入,只是一圈圈增加缠绕密度,难不成试图直接把房屋绞碎?低等生物不应具备迂回达成目的的心智,如果是单纯的猎食行为,舍近求远就很难解释。突然想到个更有效的制敌途径,杰罗姆转身上车搜索片刻。伏特加已经用完,只好把两辆马车携带的风灯灯油收集起来,然后一并搬到水潭边,全洒进活物根系所处的位置。
从梳妆台抽屉里拣一把指甲锉,森特先生并不答话,只在门框上深深刻一刀,露出下面浅黄色的奇特质料。“上次跟你说过吧?植物需要阳光才能生长,地表以下几乎不可能获取阳光,他们利用的建材大都是质地不同的石料,木头什么的完全不用考虑。”指指割开的位置,杰罗姆平静地说,“这叫做‘龙板’,我只见过一次。主要成分是蛛丝、动物甲壳、金属箔条和磨碎的琉璃粉,加工出来相当结实耐用,韧性和强度超过大部分常见材料,只是造价很高,容易跟碱性液体起反应。很显然,‘幻觉’的提法不具说服力,我肯定镇子确实存在;你还能做出系统的逻辑思考,说明脑部活动也没受多大干扰。”
这些“采集者”毕竟具备类似活人的外观,只是浑身上下因真菌感染蒙上一层病变的外皮,其中之一似乎对体力劳动不胜负荷,斜倚在小亭子样的菌伞下休憩片刻;只见这名“采集者”浑身强烈抽搐,然后毫无征兆的、从头部开始“砰”的爆裂开来,炸开一蓬孢子烟尘,而残躯破裂的部分已经有菌丝向外生长凝结。
再一剑,对方武器几欲脱手,即便斗志动摇,任何老练的战士都不会放过如此良机。
晕眩和干呕才刚刚开始,肉体的应激反应令杰罗姆手脚麻木、如坠冰窖,吐出一口腥咸血水,半边脸侧火辣辣地抽痛。血腥味全面激发内心兽|性,将敌人寸寸粉碎的欲望用一万个声音失声咆哮起来。
暗自咬牙,杰罗姆第一次后悔自己的法术偏好,这会儿脑子里只要有两记“火球术”,连墙板都拦不住他!不过后悔也迟了,各种增益法术和限制敌人行动的招数、对眼前困境实在于事无补。
就算视线中带着雏菊花瓣样的闪光血点,耳边伴有惊雷和群兽的轰鸣,杰罗姆·森特仍大踏步朝敌方冷刃紧逼过去。右手食指的伤口使冒牌货不能紧紧握持住剑柄,胸腹的淤伤牵制着身形进退的速度,https://www.hetushu•com•com但对方显然无惧于死,目光灼灼钉在原地,转而利用还在生效的加速效果全面收缩防御。
青铜短剑被科瑞恩螳螂人严重损坏,刃锋部分经回炉重铸、一番大修后才恢复旧观,森特先生给左臂套好皮鞘,快步下楼出了偏门。摸不清对方是否存有敌意,杰罗姆暗地里观察片刻:近看时,两个不速之客表现得浑浑噩噩,与其说像有自主的人,不如说像僵尸更合适,呆滞的行为似乎存在既定的规律性。完全从阴影中走出来,杰罗姆小心靠过去,半分钟不到便搞清了实际状况。
脚踩着龟裂的块状表土,心里不由有些奇怪,小镇的外观和周遭气候格格不入——房屋大都建成敦实的梯形金字塔结构,平板屋顶极不适应多雨雪环境,雨停了几小时,房顶积水仍未排干;土质跟罗森常见的黄黑色粘土差别很大,看上去像河床干涸后留下的淤积产物,见不到细碎砾石,却有些类似贝壳的模糊遗迹。除非是从一处迥异的气候环境中整个搬迁而来,否则实在找不出更有力的解释。
扳开弹簧,铜制打火匣镶嵌的两块燧石互相敲打,火绒很快冒出一缕轻烟。点燃灯油前,森特先生做好了最坏准备,说不定屋里人早遇难多时。死于不知名小镇不知名触手怪物口中,怎么想都叫人难以释怀,自己犯下的种种罪行难道必须用超现实的方式得到报偿吗?
直到五分钟后发条用尽,上头仍毫无动静,汪汪跑过来磨磨蹭蹭地献着殷勤,主动沿梯级向上搜索,过不多久,便听到“汪汪”的叫声。叹气摇头,杰罗姆不耐烦地考虑着,是否应当订做一个没有开口的搪瓷容器,把金属乌鸦永久封存用作壁炉的装饰品。
孢子浓度这么高,人类置身其中显然活不了多久,若说真菌无须工人照料,如此充分的照明就成了资源浪费。菌类不发生光合作用,那供给真菌分解吸收的养分从哪里来?除植物以外,自然界中茁壮成长的生物群落鲜有自给自足的例子,不与外界发生物质、能量交换,面前的真菌丛林总不会凭空出现吧?想着想着,杰罗姆突然发现,华丽菌伞盖覆之下还有些不那么显眼的物体——长得皱皱巴巴,一个个佝偻着腰从事采集活动,像砍伐灌木般连根截断菌株,然后把粗略切割过的部分就地填入不少黑漆漆的管状空洞中。
不等他反应过来,对方故伎重施,食指微探、怀表长了翅膀似的脱手而去。森特先生又惊又气,这混蛋的一番做作竟然是为抢劫财物?!今天可当真大开眼界!心头火起,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短剑。
绝望到头就没必要惊惶,森特先生很柔和地捅捅门板上的“海带”。没想到这家伙还有捍卫领地的习性,不打招呼便照他手背上猛抽一记,无数细小的刺细胞将少许毒质送入体表之下,灼痛感比马蜂蜇刺更胜一筹——海带显然不具攻击性,改叫“水母”应该比较恰当。无论如何,就这么光着身子扎进去、十秒钟便会化作一堆肥料。
窒息和剧烈痛楚让镜中人表情凝滞片刻,紧接着嘴角上翘、微笑的同时无声发出个简短的叹词。也许是解脱的“唉”?或者是自嘲的“啊”?原来对方仅仅把自己交给了自己。
堪堪截住致命的椎刺,杰罗姆拨开贯向下腹部的敌剑,掌缘被刃锋拖曳、立时皮开肉绽;奋力突前的巨大动能转化为蟒蛇般的绞击,冒牌货右手同时挂伤,食指关节险些被离合不定的刃锋刨削至骨肉分离,左拳却自然发力、斜刺里痛击杰罗姆右颊。
无声消受了足够导致脏器破裂的作用力,冒牌杀手勉强没有跌坐当场,捉对厮杀的二人踉跄分开几步。轻微脑震荡作用下,杰罗姆甚至没意识到自己连消带打化解了危机,意识濒临破碎、睁眼时满世界强光与噪音,一旦闭上则沉浸于殷红血海中,随心脏“怦怦”的跳动上下颠簸不止。短短一个照面,双方皆遭受重创,冒牌货伤在胸腹之间,森特先生差点被直接击毙,战斗的激烈程度可见一斑。
空寂的小镇,僵尸般的镇民,外形古怪的“采集者”,不明来由的真菌丛林……森特先生脑中画一张相关关系表:
先返身为妻子盖好绒毯,再请他进来、把过道里的穿堂风关在门外。狄米崔担忧地看看莎乐美,小声说:“我总hetushu.com.com觉得,咱们像是掉进幻术师制造的假象中了。不仅感觉诡异,温习法术书的时候也很难集中注意,就像误食了什么导致幻觉的菌类,脑子变得有点迟钝。”
信手翻翻其他杂物,至少一打上过釉彩的精美瓷盘被罗列整齐,碟子表面的彩绘看似可构成十二幅连续的故事画。杰罗姆不禁联想起陈列瓷碟的玻璃碗橱,摆在厨房到餐厅的过道间闪闪生辉,一派温暖和睦的小家庭景象。正当他怀抱陶罐准备离开,偶然发现箱子角落里有淡绿色荧光隐隐浮现,拨开来细看,原来藏着一只与众不同的画框。
眼看自己的面庞化作飞灰,杰罗姆·森特五指一松,目光呆滞,凝望摊开的双手。
八大法术门类包罗万象,个人的阅历与知识储备有限,辨认不出单一法术并不奇怪。不过无论人类还是恶魔,所有施法过程皆运用同一语法体系,即借助歇伦字母的排列组合塑造魔力的形态、并最终释放出来。换句话说,法师的世界中所有人使用着同一种语言,因地域不同各有稍加变化的方言;此人施法时运用全新的语法规则,打破一切现有成规,很容易对死脑筋的施法者构成强烈震骇。
转动锁匙,拧紧黄铜握柄,把门闩并入滑槽,每一扇窗都仔细检查妥当。杰罗姆异常熟练地完成所有步骤,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事错得厉害,却偏想不起具体错在什么地方。仿佛下雨天忘记收回院子里的干床单,或烤炉中的橄榄派少加了几粒苦杏仁,一些无害的琐事蹲伏在回忆的拐角处,不时要冒出来轻轻挑惹他两下。
男人将仍带有残余体温的怀表放进掌心,眼神一阵涣散,脸上浮现出平静、诡秘的肃穆神情。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冷酷简洁。
俯身查看毫无知觉的莎乐美,此时她表情极度安详,像个婴儿般酣睡着。杰罗姆满怀疑窦,靠近窗口坐下来,认真思索着眼前的荒诞遭遇。妻子昏迷不醒将近小半天,一行人正处在地图上从未标注的山谷小镇,仅就莎乐美陷入沉睡前提供的信息来看,这鬼地方跟她的长大的地洞如出一辙,屋子外头好像还存有某种不知名的威胁。
大不同于地面上能见到的真菌,这里面培养的菌种、最小的也能长到膝盖那么高,各式菌盖教人看得眼花缭乱:带花边和不带花边的伞状,不连续的花瓣形、以及无精打采耷拉着的片状。至于像个小丘似的集合体,看上去沐浴在闪光的孢子轻雾中,是由不同类型菌株组成的联合结构;表面严丝合缝,被丰|满多皱的肉质部包裹,还有若干蠕虫般的活体附着其上,是否具有某种共生关系尚不清楚。
心想你脑子有毛病吧?!森特先生见识过数不清的古怪挑衅,可动手前先打听时间的还是头一回碰到。眼前此人显然不是泛泛之辈,敌我立场尚不明确,能避免冲突总好过拿性命冒险。挂着个难以言表的错愕表情,杰罗姆取出怀表一看,“两点三刻……”
火种自动悬停在右手指掌间,男人凭空卓立,用纯正的古代摩曼语发言道:“几点了,现在?”
十分钟不到,视野中就瞧见刻石燃烧的寒火,倒数第三格油漏即将燃尽,时间进入了后半夜。再走几步,空气中传来氤氲的菌孢气息,杰罗姆一手捂着口鼻,用短剑挑起菌房门口的厚实布幔,里头的景象让他浑身一震,呆立当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骤然面对这样的奇景,森特先生脑子卡壳,以为自己突然发了场光怪陆离的迷梦。接下来的发现,让这场怪梦全面朝向噩梦发展。
轻巧地一掀、一纵,金属越过金属的阻滞、就此深深楔入镜中人的胸腔。电光火石的一瞬,那人嘴唇轻启,将欲吐出某个单字。
——“强化咆哮术”……
“把窗关严!再往外偷看,夏天以前每天罚站五小时!”
已知传送法术绝承载不了如此巨大的质量,杰罗姆估计自己想破脑袋照样无甚结果,倒不如节省精神查找幕后黑手。在夜视戒指的帮助下,夜晚景致亮如白昼,周围是一片纯白的荒漠,物体轮廓尖锐刺眼,色彩却极度单调,置身荒凉异界的感觉油然而生。街道两旁生机全无,杰罗姆连续向好几栋建筑内部窥视,除了散落蒙尘的桌椅家具,见不到其他异状——这是座名副其实的死镇。
再没理由怀疑,此地就是莎乐美的童年https://www.hetushu.com.com故居,拼合起零散线索,却对得到的结论一筹莫展。森特先生手执岳母的画像唉声叹气,端详半天后仍旧放回原处,只拿着陶罐离开了阁楼。一阵非理性的冲动让他几欲立即离开此地,好像自己正面临失去某人的风险,有太多无法预估的可能性,获取答案的同时、会造成严重伤害也说不定。
盖瑞小姐所在的房间传出点响动,不一会儿就有人透过窗口往下投掷小石子,其中几粒精确地磕在下面两人脑门上。不速之客们一无所觉,照旧僵硬地兜圈子。森特先生都懒得训斥她,只是马上回屋从行李中取出武器。昏睡中的莎乐美仍全无知觉,继续上路的意图更加强烈,杰罗姆决定即刻去一探究竟,情况有变则即刻出发。
杰罗姆无话可说。听对方语气,一场恶斗在所难免,虽不清楚搏斗的缘由,不过至少有一点他说得很对:赢家才有资格提问,不走运的连命都丢了,根本也不需要什么答案。
短剑往前一探,最靠近的园丁胳膊上立时多一道浅伤,那人全没有自保的意思,伤口溢出的血液都透着股酸臭味。不能确定这算不算彻底意义上的僵尸,森特先生朝其中之一无声施展“震慑律令”——结果那人行动如常,复杂的脑部活动看来已不复存在,只余下一些低级的反射作用还在支配肉体的行动。
推门出去一看,盖瑞小姐正给乌鸦上链,汪汪坐在旁边观看。好长时间被装在箱子里,机械鸟只等动力补充完全、立即开始满世界乱飞,动作轻盈速度奇快,眨眼消失在通往阁楼的天窗附近。
纵然及时出手延缓冲击,“高等加速术”和无保留的狂力相结合,隔着他左掌传递到颧骨的力道依旧极其骇人。“嗡”的一声,右半边世界安静下来,脑组织仿佛遭巨浪迎头冲刷,眼前只见敌人三五双冷目映照下万花筒似的肘击。换一个人,此时已然全身瘫痪、束手待毙;关键时刻,千锤百炼的反射神经在暂时失能以前发出命令,重心后移、交叉双臂拦住正面肘撞,同时奋起余力给敌人当胸一脚。
杰罗姆心中不断盘算:“高等加速术”时限将近,敌人很快会被迫使用最后手段。自己仍受到“法术吸收”保护,大部分即死法术都无隙可乘,可冒牌货手上的戒指真伪难辨,“钢钉齐射”能轻易将自个变成个马蜂窝……如果有情急拼命的打算,除非直接斩首,冒牌杀手在濒死状态下仍然有机会攻击致命部位——割裂主动脉,止血不过是无稽之谈;椎刺心脏成功率很低,但肺出血的死亡概率令人满意;喉管目标太小,临死反扑准头又差,不适合充当标靶;全力蹴击柔软的下腹部?对方身受重伤,下肢恐怕无法负荷这样的任务……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半地下的庞大空间。菌房的地上部分不过像个常见的温室,露天苗圃面积也相当有限,没想到里面的主体足有半个街区大小,连天花板上都结满待放的菌孢。数十盏样子诡异的“灯丝”直接从墙壁中生长出来,发光环节如同盛开时分的细长花蕊,三个一组结成的诡异灯球远看竟颇具美感。
既然生存毫无意义,死亡应当是既温柔、又甜蜜的吧?
漂浮的敌人开始施法,杰罗姆反握剑柄,尽量不去考虑背后的危局,集中精神观察对方的法术类型。三五秒刚过,森特先生不由大吃一惊——对方使用的法术不仅闻所未闻,而且完全无法解读!
——原来“我”一直是行走于人群中的野兽吗?
亟欲呕吐的冲动让杰罗姆飞快闪身出来,按着膝盖大口呼吸清冷的空气。自己背后就立着通往人间地狱的入口,现在看来“广识者”所谓的“战争形势多种多样”应当也包括以上场景在内——可说是“以战养战”的典范。除恶魔以外,有胆量做到这么绝的着实不多。
镇民显然是第一环,接着这些人被分门别类、制成不同用途的僵尸,有些负责勤杂工作,有些送进“奴隶农场”采集真菌。来源不明的菌类完全可以从死去的个体身上获得部分养料,有多少养分注入,就有多少菌孢成熟。换句话说,自己正面对一个效率奇高的焚尸炉,把人丢进去、果真不会浪费一星半点;菌丛越繁茂,说明填进去的活人数量越多,要长成如今这模样,还不知道用去多少“肥料”呢!
“活过五分钟,准你向我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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