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声音来自于人在地底之下的五音先生，他虽然无法亲见地面上的情景，却能用感官来测算气流的动向，虽未亲见，胜似亲见，所以对赵高的一举一动都十分了然。

“这就是赵高所说的残酷？”纪空手喃喃而道，“是的，这的确残酷，我就像是做了一场恶梦。”

更可怕的是这旋涡之中酝酿而出的浓重杀机。杀机如酒，越酿越烈，纪空手与子婴再不敢有丝毫的犹豫，同时出手。

但如火焰般高涨的杀气让纪空手清醒地认识到现实的残酷，百无一忌，只有当一个人放下生死，放下荣辱，他才可以最终做到百无一忌，就像赵高现在这样。

子婴的脸已无人色，摇了摇头，道：“我今天这么做，不是为谁，其实是了却我大秦王室的一桩心事。这些年来，五音先生三代祖先一直为我大秦尽心尽力，无怨无悔，子婴实在是感到无以为报，此次入京，若非为我，又怎能遇上这般凶险？所以说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分内之事，真要算来，要谢的人应该是我。”

“呀……”纪空手的刀锋斜劈之下，蓦然一沉，便觉有无数股劲气透过自己的刀身，重重地击向自己的胸膛。他只觉眼前一黑，整个身躯已如断线风筝般向后飞跌……

纪空手微微一笑，只是望向赵高的身后。

这的确是惊人之举，因为谁也没有想到子婴会这么做，纪空手没有想到，赵高也没有想到。赵高要想突破龙御斩的限制，唯有以生命为代价。既然需要献出生命，他希望看到的是同归于尽的结局。可是子婴的这一挡，就连他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化为泡影。

如此反常的举动令纪空手与子婴惊诧莫名，根本无法揣度赵高此举的动机。但就在这时，两人的耳鼓突然一动，听到一个细若蚊吟的声音道：“赵高此举，意欲摆脱龙御斩对他的限制，只有在他尚未转至极速时出手，方可制服于他，否则百无一忌就真是百无一忌了。”

人在飞速地旋动，带动起身边无数股气流，形成了一个近乎于螺旋状的旋涡，一点一点地向外作无序的延伸，旋涡中产生出强大的吸力，吸纳着沙石落叶在旋涡中翻涌飞窜。如此惊人的一幕，足可让任何观者感到不可思议。

这个动作并不怪异，但正是百无一忌神功最后一式—https://www.hetushu.com.com—天地无忌的起手式！

赵高知道，自己完了，完了的意思，是指生命的结束。龙御斩之所以能克制百无一忌的发挥，是因为这两股劲气一阴一阳，一正一反，相辅相克，互生互灭，只有用非常的手段催动内力，百无一忌才有可能突破龙御斩的牵制，爆发出巨大的能量，而与此同时，他的生命也到了油枯灯灭的最后境地。

“这种改变只怕太迟了一些吧？”纪空手的刀锋虽在八尺之外，却已遥指赵高的眉心，他不想再放过任何的机会，当这次谈话结束，他的刀锋将随时攻出最致命的一击。

他回过头来，却见纪空手满脸通红，浑身战栗，勉力支撑不住，终于瘫坐地上。

但这一切并未让天地间出现短暂的沉默，与此同时，那古亭之下的石板发出剧烈的震动，裂成碎片，突然间亭外的一处地面迅速隆起，“轰……”泥土飞散间，五音先生一跃而出，虽然满脸泥尘，但衣袂飘飘，风采依旧。

难道说武道在乎一心，而心不沾一尘，才是武道的至高境界？

“你说得不错，龙御斩的确是我百无一忌神功的克星。”赵高轻叹一声，“但是正如你所说的，这个世上本没有绝对的东西，如果说你真的能让我受制于你，那么我必须告诉你，你错了！”

赵高的身体一动，五音先生微一沉吟，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赵高的百无一忌的确受制于龙御斩，但正如赵高所言，这只是相对的，没有绝对。当一个人旋转至极速之时，会自然而然地产生出一股巨大的向心力，这股力量完全可以让他摆脱外力对他的制约。

“本王也想相信你说的是真话，可是不知为什么，本王还真不相信。如果说你的百无一忌不被龙御斩克制，你又岂会让纪空手逃生于你的掌下？”子婴的脸上似有不屑之意，好像认为赵高的所言只是无稽之谈。

五音先生与纪空手大吃一惊，纪空手想到刚才子婴以身体相挡，替自己硬承百无一忌的劲气，不由痛心道：“你这都是为了我呀！”

“人各有志，一切随缘。”五音先生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是江湖人信奉的一句名言，放之做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同样的一件事hｅｔushｕ•ｃom.ｃｏｍ情，在你的眼中，未必就对；在他的眼里，未必就错，对错不仅是在一念之间，更是由他的角色与性格来决定的。

“始皇文治武功冠绝天下，一个斗吕相、灭六国、一统天下的创世君王，他的功力又怎会太弱？何况这龙御斩乃是我大秦立国之时便延续下来的，历经十数位君王的修补创新，已成为我大秦王室的不传之秘，若非如此，那胡亥又怎敢与你在登高厅上决一死战？如果不是他毒发身亡，只怕胜负殊为难料。”子婴冷笑一声，他人虽在说话，但他的杀气已紧紧地附在赵高的身上，根本不容赵高有任何摆脱的机会。

“不可能并不表示绝对没有！”子婴的话很冷，犹如席卷雪山的北风，寒至彻骨，“百无一忌，终究有忌，在这个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东西，你的神功虽然已到了武道的极致，但一物降一物，百无一忌的克星，就是龙御斩！”

纪空手与子婴对望一眼，同时退了一步。

他心存感激地望向子婴，却见其一脸煞白，神色肃然，身体不住地轻颤，赶忙抢上一步扶住，道：“你没事吧？”

一个心智反常的人，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比常人更显得可怕，因为你根本无法预料到他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止，尤其是像赵高这样的高手，一旦疯狂起来，其后果谁也不能预料。

“噗……噗……”赵高的身体如蛇般扭动，整个身躯已经膨胀到了极限，就在这一刻间，他的血管、肌肤、五官、七窍同时爆裂，整个空气中充斥着血腥与残暴，阴森的压力陡然升腾在每一寸空间里。

唯有依然浓烈的血腥，似乎还见证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一代江湖豪阀，一代权相，竟然会是如此惨烈的下场。

“嘭……”让人诧异的是，没有轰响，没有爆炸，两道劲力仿佛撞上了一个弹性十足的皮球，不仅没有发生剧烈的碰撞，反而一弹而开，两人同时又退一步。

天地终于变得宁静，湖风吹来，仿佛曾经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觉。

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脸形扭曲得不似人形，闪烁不定的目光已无法深沉下去，变得狂躁不安。纪空手微微一惊之下，陡然明白赵高何以会有如此的变化。

赵高之所以会变得如此反常，是因为五音先生的箫音。箫音一出，丝httｐs://wｗｗ.ｈｅｔｕshu•ｃom.ｃｏm毫不断，一直在对赵高的心神进行着扰袭，赵高初时不觉其害，等到子婴出现，他为了对付龙御斩，必须全神贯注。这样一来，就给了箫音趁虚而入的机会，使得赵高的心脉受损，心智陡变，自然行为大异常人。

子婴心中的讶异不小，但他的身形并未停顿，就在刀劈出的同时，他的掌力也再次催迫而出，两人之间的默契几达天衣无缝的境界。

“哈哈哈……”赵高在至静至寂之时蓦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声惊起夜宿林间的飞鸟，同时震颤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无形的杀气陡然间开始涌动飞窜，然后带动起赵高的衣袂飘舞，他的人由慢至快，如一个陀螺般在原地作不规则的旋转。

子婴与纪空手相扶而立，虽然相隔两丈，但仍然被赵高身上紊乱的气流迫发出来的杀气压得呼吸不畅。他们的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惊骇之色，这只因为，他们看到的一切，远比阴间地府中的东西更为恐怖。

更令人骇然的是，在赵高背后的湖面上，凭空倒卷出一排排巨浪，仿若肆无忌惮的恶龙，冲向湖岸。

子婴目睹着纪空手这一瞬间的变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此之前，他虽然对纪空手的武功十分欣赏，但却知道以其此刻的功力尚不足以与赵高一拼，可是到了现在，纪空手的这一刀劈出，几乎涵括了武学的真正定义，难道说纪空手藏拙，还是他在瞬息之间另有感悟？

枝碎、石飞、草折、风裂……古亭在顷刻间灰飞烟灭，虚空在刹那间变得喧嚣杂乱。以赵高的立身之处为中心，仿若惊涛骇浪般的劲气如泻而出，疾卷八方，犹如风暴在凄号，又似洪流在咆哮，每一寸空间都充盈着无匹的劲道，似欲撕毁这方圆十丈内的所有生命。

两大高手不遗余力地形成夹击之势，刀锋中的气流与子婴手上爆发而出的劲力犹如两堵活动的铜墙，以电闪之势向赵高挤压而去。

“我就是大秦三世皇帝子婴。”赵高身后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这就是天意啊！”五音先生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你是个好人，也是一个明君，可惜的是你生不逢时，注定了这一生是个悲情的结局。”

“不迟，一点都不迟。”赵高一反常态，突然笑了，“百无一忌何以叫百无一忌和*图*书，当它真正发出它最大威力的时候，没有任何武功可以成为它的克星，就是龙御斩也不例外！只是那样做，实是太残酷了。”

“江湖恩怨从来都是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五音先生看着地上狼藉一片，皱了皱眉，“这就是一个难得的经验，永远不要对你的敌人仁慈，否则，后悔的人就是自己，今日的一切已经证明了这句话的正确。若非有大王相助，你我今日就死于非命了。”

这是初冬的季节，清风已寒，花叶凋零，霜重雾冷，月色凄寒。此时此刻，古亭之间已是笼罩着无限的肃杀。

这是赵高打的如意算盘，但五音先生并不知道这只是赵高疯狂之下作出的无奈之举，赵高曾说这很残酷，莫非他已十分清楚这么做的后果？

这只是纪空手的感觉，他在出手的这一刹那，心如天上悬挂的那一轮明月，宁静而悠远，深邃而惬意，仿佛不沾一尘，不染一色，只是以最直接的方式去感悟这天地间的一切，无论是旋转的气流，还是锃亮的刀锋，在相对中完成了和谐的统一。

“他是谁？他怎么能克制我的百无一忌神功？”赵高歇斯底里地咆哮道。任何人遇上他现在的处境，只怕都会变得疯狂。

纪空手大喝一声，手臂一振，浑身的劲力蓦然从掌中爆发，便见离别刀幻化成万千刀影，以沛然不可御之的气势强行挤入赵高布下的旋涡气场。

赵高浑身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而道：“不可能的，这绝不可能，你怎么会有这般精妙绝伦的武功？！”

“龙御斩？这岂不是始皇当年的盖世神功？！”赵高猛地一个激灵。

刀快如电，又似一寸一寸地在虚空延伸，快与慢其实也只是一种相对的速度，心中无快，自然会慢，心中有快，由慢变快，快慢之间，已经透出了刀道的一种境界，禅定的境界。

子婴惊呼一声，擦着气流的边缘猛扑过去，从赵高的身边掠过，挡在了纪空手的身前。他与纪空手不过一面之缘，却毅然做出如此惊人之举，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呼……”千万道用血肉汇成的气流分射四野，赵高的整个身体就在这一瞬间被疯狂的气流撕裂成渣，尸骨无存，在残破的古亭内外，到处都是血淋淋的一片。

也许是，也许不是，对纪空手来说，是与不是已不重要，https://m.hetushu.com.com重要的是一切随缘。

纪空手从来没有看到过比眼前的场景更恐怖的东西，也没有想到过一个人的身体能发生这般惊人的变化，他仿若是在做一个梦，一个恶梦，不知眼前这一切究竟是真实的，抑或只是自己眼中的幻觉。

“我的确很恨纪空手，因为假如没有他，张盈不会死，格里也不会死，我入世阁绝对不会在一夜之间尽失精英，大伤元气，我也可以得到登龙图，从而让这个天下改为赵姓。”赵高的目光中喷出一股如火焰般的恨意，死死地盯在纪空手的脸上，“我之所以在那一刻放过他，是因为我还不想与他同归于尽，但是此时此刻，我却改变了主意。”

一叶小舟，悠然而来，载着子婴又如清风而去。五音先生遥望良久，方轻叹一声：“大秦将亡，入世阁也从此不再，这故国旧都，看着伤情，不如去吧！”

“看来你并未幸免，仍是受了内伤。”五音先生扶住他，一搭脉息，只觉这脉息似有若无，微一沉吟，已然明白。

“先生不必激我。”子婴微微一笑，“我既拿定主意，便不会再有改变，何况龙御斩已然离我而去，从此之后，我更应该做一些有利于百姓，又是力所能及的事情。”

纪空手放眼望去，脸色骤变，只见赵高的转速在一撞之下不仅不减，反而加剧，更骇然的是，他的身体在强力挤压下，骤然增大了数倍体积，仿若一个巨大的皮球，衣衫之下的肌肤气流暴蹿，鼓胀欲裂……

赵高此刻只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没有真实的影像，甚至连他自己的生命亦似不复存在，整个躯体除了他自己的内力，还窜入了龙御斩的神力与纪空手的刀气，三股活力勃发的气流交织纠缠，碰撞膨胀，就像是有无数双魔爪在他的五脏六腑内撕扯、裂动，使得每一寸肌肤都欲离体而去。

子婴勉力一笑，道：“我没事，在百无一忌神功的重创下，我的龙御斩已经散灭不再，从今天起，龙御斩便算永远消失于这个江湖了。”

与此同时，赵高也在高速旋转中大喝一声，硬生生地将身形定住，双掌呈半圆弧张开，朝两边一分。

天地在刹那间静寂下来！

在这一刻，纪空手似乎悟到了什么，又似什么也没有悟到，他只觉得自己的思维已是一片空白，在这空白的背后，依然是那一轮高悬空中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