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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应有的冷静。他开始盘算，如果自己奋力一拼，率部突围的可能性会有几成？当胜利已经无望时，他想得最多的，还是如何保存自己的实力，以图东山再起。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项羽乃武道高手，一眼就看出萧公角所刺的是绝杀部位，纵是神仙也回天无力。

“嗖……”他的怀中尚有一具萧公角的尸身，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与动作，整个人几乎与地面紧贴，向前平滑丈余。

“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并不想对你二人有任何的欺瞒，难道这也错了吗？”项羽将萧公角抱在怀中，眼眶里转动着热泪，哽咽道，“因为我始终觉得，一个人越是到了困境之时，就越是不能欺瞒朋友。”

纪空手没有立即作答，只是望了望两边百万将士，这才轻轻地道：“这不是给你的机会，而是给他们，一将功成万骨枯，其实对于一场大战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我就不明白了。”韩信一脸疑虑地道，“你明明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大获全胜，甚至置我于死地，可是，你却要给我这么一个机会，这是为什么？”

风乍起，吹得衣袂飘飘，天地间陡然变得肃寒，是自两人身上透发出来的无尽杀气。

“我始终不太明白，如果不是英布出卖了我，匈奴铁骑怎么会临阵易帜，反戈相向？”韩信皱了皱眉，说出了他心中的疑虑。他坚信如果匈奴铁骑襄助自己，这一战的胜算必将难料，所以他感到非常惋惜。

项羽眼见萧公角苍白的脸上陡现红晕，明白这是人在大限将临之际出现的回光返照，不由心头一酸，道：“我正在听着。”

“若是我输了呢？”韩信道。

项羽沉默无言，甚至无颜面对萧公角。当他眺望大江对岸那片广袤的土地时，心里涌动的不是那种对故土的眷恋，不是对乡情的亲切，而是一种恐惧与负罪。

龙且的眸子里闪出一丝慌张，也许这是一种习惯，也许他从项羽的话中感到了咄咄逼人的杀意，他居然再退了一步，带着颤音道：“不……”

项羽的确想大哭一场。

谁都清楚，此时此刻，只要纪空手一声令下，无论局势如何变化，韩信与他的江淮军都唯有面临全军覆灭的厄运。

两军退后了五里，他们都得到了各自主帅明确的命令：“谁若胆敢ｈetｕsｈu•ｃom.ｃｏm擅自跨前一步，杀无赦！”

“你还敢狡辩！可恶，真是可恶！”项羽气极而笑，缓缓地握住了剑柄。

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里很乱，就像是万根丝线无序地缠绕在一起，根本理不出一点头绪。他甚至在想：“萧公角的死真的是求得一种解脱吗？人死之后，真的就能一了百了吗？”

这是最简单的方式，也是最有效的方式，但是纪空手却没有这样做。

他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他唯一可以扭转乾坤的机会。

萧公角缓缓而道：“如果大王真是这么想的，那么算我萧公角这一辈子看错了人，也跟错了人！我之所以追随大王南征北战，不顾生死，是因为在我的眼中，大王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不会为了一点小小的挫折，就放弃自己毕生的追求，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但龙且的剑绝对不慢，而且带着一股必杀之势，因为他心里清楚，既然出手，就没有退路，在两者之间，必定有一人要离开这个尘世。

项羽目睹着萧公角就在自己的怀里死去，却无能为力，不由感到了人力在这个天地间的渺小。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也不能理解萧公角为什么会选择死，他不过是在自己最彷徨的时候想对他人倾诉一些什么，却没有料到会带来如此残酷的结果。

萧公角眼见项羽如此消沉，心中一酸，道：“其实，胜负乃兵家常事，纵观古今，横看天下，但凡开国立业者有谁不是几经沉浮，历经磨难，最终才建立了不朽功勋！今日大王只不过是运道太差，以至于输了一局，这又算得了什么？无非是卧薪尝胆三四年，一旦时机成熟，依然可以和大汉军一争高下！”

项羽苦笑道：“要想卷土重来，谈何容易？我项家乃是楚国百年将门之后，靠祖辈历代的努力与奋斗，才在楚国创下不菲的名望，受到楚国百姓的拥戴；与此同时，又踏足江湖，潜心武学，广交朋友，最终建立起位列江湖五阀之一的流云斋。我之所以能够在乱世诸侯中一枝独秀，并且一度雄霸天下，并非是因为我项某人有多么了不起，而是因为我时逢乱世，又借着我项家历代祖宗打拼下来的家业，才能有所作为啊！”

“唰……”他的大手终于挥了下去，这是信号，是他与匈奴主帅约hetushu.com.com定好的信号。当他的大手往下一挥时，正是匈奴铁骑展开冲锋的开始。

“我曾经说过，我并不想让这一战发生，这句话到现在依然有效。”纪空手道，“我甚至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下令让你的军队退出五里之外。”

“什么机会？”韩信就像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问道。

剑上有血，这说明了一点，刚才的袭击还是得手了，虽然龙且不清楚项羽的伤势究竟有多重，但至少证明，项羽的武功并非无懈可击！

项羽勃然大怒，跳了起来：“连你也敢教训本……”话还没有说完，当他骤然回头时，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如果匈奴铁骑非我一路，那么此时此刻，我江淮军岂不正处于两军夹击的绝境之中？”想到这里，韩信浑身上下已是大汗涔涔，缓缓地，他的大手已经扬上了半空。

“就算我过了江，就算我回到了彭城，又有什么脸面再见江东父老？他们把自己的丈夫、儿子托付给我，而我却连他们的尸骨都无法带回，就算他们不说什么，难道我项羽的心里就不惭愧吗？”他喃喃而道，就像是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朝着大江对岸痴望着。

“大王还有什么可叹息的呢？”萧公角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血渍与尘土沾满了战袍，可他依旧精神抖擞，微笑而道，“其实，大王应该高兴才对，我们能够以寥寥数十人突出敌人的重重包围，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至少证明了一点，上天并没有遗弃大王！大王又何必自暴自弃呢？”

“你竟然敢背叛我？！”项羽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脸上显得十分阴沉。

纪空手看着韩信的脸色阴晴不定，不由沉声道：“口说无凭，你不妨一试，看看你身后的匈奴铁骑是否会听你的号令行事！”

他感觉到了背上的剑气，剑气之森寒比不上他此刻心中的寒意，杀气既然来自背后，那么这个杀气的拥有者就是他刚才还认定是朋友的龙且！

“我说，我不能欺瞒我的朋友。”项羽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面颊而下，滴在萧公角的脸上。

萧公角立在项羽的身后，一五一十地将项羽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怔了半晌，忽凄然一笑：“如果就这样放弃，当你面对先辈的灵牌之时，难道就不觉得惭愧吗？”

“蒙尔赤亲王。”韩信www.hetushu.com.com亲自拜会过蒙尔赤亲王，知道此人性格刚毅，武功高强，只是不善言谈，却不明白此刻对方为什么要提起这个话题，犹豫了一下问道，“难道你们认识？”

龙且吃惊的同时，并没有立刻逃窜，虽然他明白自己与项羽的差距有多大，但是，一个意外的发现让他充满了胜利的自信。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大概就是纪空手得以成功的原因。

韩信别无选择。

江风很大，吹得头巾“咝咝”直响。项羽缓缓地回过头来，目光从萧公角、龙且二人的脸上划过，道：“本王还能高兴得起来吗？当年本王大破田荣、田横的大军，转战关中，也是从此江而渡，那时本王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是何等的踌躇满志？率领三十六万八千六百江东子弟，是带着平定天下的夙愿向西而去的！而到了今天，当我东归之时，却将那三十六万八千六百具尸骨全部留在了江的这一端，只带了你们两人回到故土，我真恨啊！”

“哀大……莫过于心……死……对……朋友说……实话……未必……有错……但……有的时……候……实……话远比……假话要……残酷……得多……”萧公角几乎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一字一句地将自己此生最后的一句话讲完，然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韩信确有此心，当即回过头来，望向十里之外那片黑压压的人群，那整齐划一的方阵，飘摇着数百杆鹰兽旗，正是纵横天下的匈奴铁骑的军旗。

项羽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事实，因为龙且不仅是他最为器重的西楚名将，同时也是流云斋数一数二的高手，若细算起来，他与项羽还有半师之谊，像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会在项羽的背后暗算偷袭呢？

韩信的心一直往下沉，沉至无底，如果也用两个字来形容他此刻的心境，那就是绝望！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一直寄予厚望的匈奴铁骑，竟然与大汉军早有约定，这实在太富有戏剧性了，而自己正是这个悲剧的主角。

但正因如此，龙且的剑锋方能在抢入项羽数尺范围之内时才为项羽所感应。毕竟，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项羽，纵在心神繁乱之际，身体的机能和反应也远超常人，虽是毫无戒备，却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反应。

纪空手的眼芒直透虚空，冷然而道：“你不用吃惊，也不和图书必诧异。或许你会想，这一定是英布出卖了你，如果你真这么想，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冤枉英布了，这一切只能用两个字形容，那就是天意。”

项羽即使是退避，也显得那么从容，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流云般的节奏，旋舞之中，他的脚尖突然后踢，幻出万千腿影，不仅闪过了龙且剑势的追击，整个人更是飘飞至江边的一块岩石之上，而且傲然而立，根本就没有回头看龙且一眼。

纪空手深深地懂得，两军交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是不可避免的伤亡，只要是稍微懂得一点算术的人，就应该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若想全歼三十万江淮军，大汉军所付出的代价必定是巨大的，而这一点正是他不愿看到的。

“你若输了，就唯有死！这本来就是一个生死赌局。”纪空手道。

项羽极为轻缓地捧着萧公角的尸体，然后将之平放在岩石上，以一种非常轻柔的方式抹去他脸上的血渍，这才缓缓地站起身来，骤然回头。

“他也许不认识我，却认得这个东西。”纪空手缓缓地自怀中取出当年五音先生留下的信物，在韩信的眼前晃了一晃。

萧公角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惨淡的笑意，近乎挣扎地道：“我也不想死，但看到大王如此颓废的样子，我觉得死对我来说，更是一种解脱。”

“你，你，你……”项羽惊呆了，这一刻他的头脑完全空白，当一滴血珠顺着短匕溅落到他的手背上时，其知觉仿佛才回归体内。

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夺去萧公角手中的短匕，再竭力施救，但萧公角根本就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反手一振间，短匕已没体而入。

比之那时的风光，再看此刻的自己，项羽心中掠过的凄凉，简直无法以任何言语形容。面对眼前这条水色浑浊、湍急汹涌的大江，他情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

他没有料到自己会输得这么彻底，输得身边只剩下萧公角与龙且两人。两年前，当他踏马渡江时，那是何等风光，带领数十万江东子弟西征，耳边犹自留下两岸百姓的欢歌笑语。

他不知道，知道这个答案的人也无法告诉他。这只因为，阴阳相隔，人鬼之间是不可能发生任何感应的。但在一刹那间，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整个心如落石般急剧下沉。

他一向自负，从来都是老子天下第一，可是当他遭受这一连串和*图*书的打击之后，又显得是那么的脆弱，几乎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勇气。正如纪空手所料，当一个人青云直上、一帆风顺的时候，他爬得越高，摔下来就越痛，这种心理上的落差之大，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坦然承受的。

张良、龙赓等人乍闻这个命令，无不一惊，似乎都无法理解纪空手的深意。等到他们明白了纪空手的良苦用心时，又无不为纪空手所表现出来的大仁而感动得热泪眼眶。

他的眼中寒芒乍现，森冷若刀，龙且一惊之下，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你，你说什么？”萧公角挣扎了一下，眼睛一亮。

“一个你向我单独挑战的机会，一旦你赢了，你将带领这三十万军队安然无恙地撤出鸿沟，三日之内，我绝不下令追击！”纪空手断然道。

“我说过，这是天意。”纪空手淡淡而道，“你可知道，此次匈奴铁骑的主帅是谁？”

然而，匈奴铁骑的方阵居然没有任何动静，韩信大吃一惊！

萧公角的身躯笔直挺立，但他的胸口，已被自己的短匕插入。他的脸色是那么苍白，嘴角处渗出一缕血丝，是那么的醒目，那么的惊心，就像是一幅惨淡的图画，充满着悲凉的基调。

争霸天下，难免会付出代价，有的时候甚至可以为了一时的胜利，付出不菲的代价，纪空手也在所不惜，但是只要有一线机会可以避免这种代价的付出，他就一定会竭尽所能争取，因为他知道，生命一旦失去，只能成为追忆。

显然，他还没有把龙且放在眼里。

这一下轮到项羽怔了一怔，道：“我一向待你不薄，想不到竟然是你出卖了我！怪不得，怪不得，那场大火会来得如此蹊跷。”

“你错了，没有人出卖你，其实就在我刺出那一剑之前，依然在抉择自己的命运。”龙且似乎显得非常矛盾，道，“我行刺于你，是因为我没有萧公角那种求死的勇气，同时，还想更好地活下去。”

在那一刻，他压根就没有想到会输，一心想的，就是如何再入关中，剿灭汉军。

“谢……谢！”萧公角激动地道，“能被大王视作朋友，我……我此生也就不冤了，不过，我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龙且知道，任何狡辩都无法掩盖自己行刺的事实。与其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所以他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直承其事：“不错，我的确想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