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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出的理由是冠冕堂皇的，既然司马光先前说了王珪的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吏部尚书如此重要的职位，当然不可能长久空缺。她倒要看看，是谁会反对她！是谁敢反对她！

她也知道石越曾经私下里见过王安石，此后，王安石便主动请求出镇杭州，去推行石越的盐债——高太后不信任王安石，她一点都不信任王安石。而王安石竟然愿意为了支持石越，做出如此大的让步！他不惜去杭州，二人背后，究竟又有着什么交易？

绝不能有如此想法？！高太后注视着韩忠彦，你也疑心此事与石越有关吗？

开封府中，因为谣传雍王与叛乱有关，看到赵颢一直“平安无事”，那些因为皇城司叛乱而受到牵连的人们心中早有不满。对大行皇帝的怀念与爱戴，伴随着这种不满的情绪，在这个时间，很容易就能转化为对小皇帝孤儿寡母的同情……白水潭与太学的士子牵涉其中，势必令局势更加复杂！

高太后非常清楚，司马光非常厌恶王珪，而以范纯仁为吏部尚书，更是司马光心里面一直想要的。在事实上，这也将进一步增强旧党的实力。她不知道司马光会有什么理由拒绝她。得到旧党的认可，她就更不惧王安石与石越的反对。她期盼着他们站出来反对，这样，她正好可以借机挫一挫石越的锐气。

“臣等粉身碎骨，无以为报。”韩忠彦再也站不住了，连忙跪了下来。

“大行皇帝视卿为托孤之臣，石相公亦称卿能，卿何必妄自菲薄？”高太后可不想理会韩忠彦的推辞，她需要韩忠彦进两府。她的确能够信任司马光，但她却永远无法命令司马光。而且，司马光始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外朝宰相。“至于开封府……可以另择贤能。”

即使六哥还年幼，撤帘并不是眼前的威胁，但是，她不得不考虑另一种可能——辅政大臣们主导的两府，可以轻而易举地架空她！

内东门小殿。

十个白水潭的，七个太学的！

“以臣之资历，原亦难当此重任。”韩忠彦也连忙出列拒绝，“太皇太后错爱，臣感激涕零，然秋官之重，臣实不敢任……”

高太后缓缓坐下御座，双手却紧紧抓住御座的扶手。她亲眼目睹过三位皇帝登上皇位，也目睹了三位皇帝的死亡。治平年间发生的事情，更令她终生难忘。她知道宰相的权力，如曹太后那样的人，也会被韩琦说撤帘便撤帘！

“石越乃国家柱石之臣！”韩忠彦绝想不到，高太后竟然会疑心石越，但是他却知道，石越如今已今非昔比，高太后若要对付石越，休说司马光与王安石不会同意，纵然和图书同意，也会掀起轩然大|波。这样做的结果，只会令得国家更不稳定，而高太后与石越之间，将会一直互相猜忌与不信任。

侍立在殿中的韩忠彦显得平静，仿佛他根本不曾被卷入这场风波当中。

内东门小殿之内，顿时一片沉寂。

司马光几乎疑心自己听错：“醉酒闹事？”

喝醉了酒？听信流言？

这是高太后无法理解的愚蠢。

“太皇太后。”石越这次却是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以韩忠彦之能力，做刑部尚书绝无问题。韩忠彦为大行皇帝所看重，原亦当进两府。只是刑部尚书与知开封府，似不可一身兼此两任。”

“子明说得极是。”司马光也接着打破了沉默，“国家多事，吏部的确不能一直无人主持大局。王禹玉虽是遗命辅政之臣，但待其病愈之后，再回两府，亦无不可。”

“然臣乃是桥道顿递使。”韩忠彦的态度，比想象的要坚决。

更糟糕的是，这三十七名贡生中，有十名白水潭的学生，七名太学生……从侍剑的禀报中，石越才知道，原来白水潭与太学这些日子中早有类似的流言，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些贡生竟然会跑出来打抱这个不平！

“一派胡言！”高太后腾地站起身来，勃然大怒。

“蔡京？揭发永顺钱庄案的蔡京？”高太后望着帘外的司马光，她自然不会相信吕公著抱恙在身——此前可从未听人提过。但是宰相们也有自己想要安插的人，吕公著迟一点召回也没什么——只须她提过这个名字，日后便不用担心没有人举荐吕公著。司马光的面子，她是一定要给的。

“大府可以看看，这里全是弹劾安焘、李清臣的折子，本朝从无建辅政大臣之先例！大行皇帝托孤于卿等，实是感于君臣相知之义！”

但不是叫你们为所欲为！

憋足了劲，一拳击出，却突然发觉，击中的不是对手，而更像是对手早已觊觎已久的目标……司马光与石越，像是在唱双簧，二人的话滴水不漏，将罢免王珪与罢免辅政大臣不动声色地进行了切割，听起来还像是在替高太后此举向天下交代。

“君臣相疑，非国家之福，太皇太后圣明，还乞三思！以石越之贤，断不会为此无父无君之事！”

真正和这些宰相们打交道后，高太后终于对她的宰相们，有了更多的认识。

她知道是谁容不得雍王。

石越又想起自己的封建大计，心里面更是五味杂陈。

她越发意识到巩固权力的重要。

“太皇太后！”韩忠彦震惊地抬头，望着珠帘之后。

你们当我只是个深宫中的妇人，可以随便摆布吗？！https://m.hetushu.com.com

垂帘听政的高太后，只有这么一个弱点——她最疼爱的儿子赵颢。但便是这一个弱点，竟然屡屡被人用来挑战她的权威。她绝不相信这件事情后面没有阴谋——即使这些士子年轻气盛，亦绝不会傻得只凭流言，便做出这种蠢事。

她从来不介意分享权力，从执政的第一天，高太后便已经决定，要任贤远佞，她不会如历史上的其他女主一样，任用私人，她会尊重两府的权力，她会与贤者分享权力！如此，国家的政治方能清明。

石越心里面很明白，待漏院里的每一个宰相也都很清楚，汴京百姓的怨气，可还不止这一桩两桩，若然在这里引爆的话，关于交钞、物价，种种怨气，便会全部从这个口子冲出来……

若是有人想试探她，那么她高滔滔便一定会给他一个回应。她会让他知道，究竟谁才是神器之主！

“这些人喝多了。”韩忠彦对审讯的禀报，一开始便令高太后感到荒谬，但韩忠彦的表情显然不是在开玩笑，“这三十七人互相全部认识，臣已经查明，此前他们的确全在会仙楼喝酒——会仙楼的掌柜和酒博士都记得他们。民间禁酒哀悼之令刚过，所以他们亦不算违禁。在喝酒时，有人听他们提到雍王与曹王晋封的事，讯问时，他们中亦有人承认，他们因为听到雍王晋封之事而不满……”

高太后在珠帘之后，望着韩忠彦，忽然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府，老妇虽在深宫，亦曾听说，白水潭的学生，至今都管石相公叫山长，此事可是属实？”

韩忠彦此时已再无刚才之从容，他惊疑不定地望着陈衍捧着一叠奏折，送到他面前。

倒是范纯仁跪了下来：“吏部之重，非臣之愚所能胜任，还乞太皇太后另择贤能……”

高太后微微点了点头：“去召他们进来吧！”

没有人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事情会突然失控！

“石越乃国家柱石之臣！”韩忠彦再次重复了一遍，“臣只恐这正是契丹离间之计亦未可知。若朝廷无石越，非止交钞之事无法收拾，臣只怕今日罢石越，明日契丹便已南下！”

这是挑战还是试探？两个辅政大臣想知道垂帘的太皇太后究竟有多少能耐？

她并非不知道朝廷对石越的倚重，但她绝未想到，原来连韩忠彦的心里，也是如此倚赖石越！

“你还是桥道顿递使！”高太后不容置疑地宣布，“召吕公著回来，开封府便交给吕公著！”

高太后耐心地望着帘外的宰执们。既然不能动石越，那么好歹便给他们开个先例——不要以为辅政大臣便ｗwｗ.ｈeｔｕsｈu.ｃom.coｍ是丹书铁券！

韩忠彦顿时一个激灵，“太皇太后！”他抬起头来，颤声说道，“太皇太后绝不能有如此想法！”

高太后望望司马光，又看看石越，终于点了点头：“便以蔡京权知开封府。他处分事情，若能有韩忠彦这般果断，朝廷便可无忧。”

“是。”韩忠彦连忙欠身回道，“此事原来不过是这些贡生醉酒闹事……”

“既然诸位相公、执政都同意，范公亦不必再推辞。”高太后的语气，变得更加谦和，“而刑部尚书一职，哀家以为韩忠彦足当此任……”

“他们误信流言。”韩忠彦依然很平静，但语气坚定，“此前有流言说，石得一之乱，是为了迎立雍王。还有人说，太皇太后迟早会废掉幼主，另立雍王……”

“正是此人。蔡京之才学，太皇太后可以问问子明相公……”司马光应道。他却不知石越正在心里头苦笑——这个世上，能同时在石越与司马光门下都如鱼得水的人物，也只有蔡京了。石越心里非常清楚，虽然品秩没有变化，但做到权知开封府，从此蔡京的仕途，便已经正式进入了另一个天地。他虽然有意抑制一下蔡京，但此时却也无法开口反对——因为司马光的确是在帮他。

当石越急匆匆赶到待漏院时，赫然发觉，除了韩忠彦与“至宝丹”外，所有的宰臣，竟然全部到齐了。此时外朝还在丧期，所有的人都穿着丧服，每个人的脸色都表情严肃，不发一言——待漏院的气氛，从未如此的紧张过。

但是，这种分享，应当是她主动赏赐出去的，而不是被迫的。臣下应当对她的这种贤明感恩戴德，歌颂她的英明与贤德；而不是将此视为理所当然，甚至不容挑战！

三十七名参加省试的贡生，身着丧服，击响登闻鼓，在登闻鼓院外痛哭，联名上书，痛斥韩忠彦不忠！

隔着珠帘，高太后默默地打量着鱼贯而入的宰相们。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沉重，而不管他们是否对韩忠彦已经先获召见感到意外，至少表面上，没有一个人流露出惊讶之色。

但是石越与王安石却并没有出来反对。

“太皇太后！”司马光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脸色变得难看的石越。司马光心里也很清楚，闹出这么一码事，但高太后却先是罢王珪，又委范纯仁、韩忠彦以重任——这三人也还罢了，但吕公著却毕竟是得罪先帝之臣。如此急着拨乱反正，消息传出，只会进一步刺|激那些对高太后心存怀疑与不满的人，也会让维护、怀念大行皇帝的人感到难以接受。这么做只会激化矛盾——而以石越的立场，他若不坚决反对，定然和*图*书也会招致议论。但石越如若真的反对，却又不免让旧党心生猜忌。

是桑充国的蛊惑，还是石越的暗示？！

殿中早已屏退侍卫，珠帘后面，高太后坐在御座上，陈衍等几个心腹的内侍侍立两旁。珠帘之外的殿中，只有韩忠彦一个人。

他们直指石得一之乱，乃是为了迎立雍王！痛骂韩忠彦只问狐狸，曲护豺狼，是为了迎合高太后，希求富贵。说他为子不孝，为臣不忠……并且要求高太后大义灭亲，诛乱臣贼子，以安天下！

“韩家之忠义，大宋人人皆知。”高太后冷冷地说道，“我只希望，这些喝多了酒的贡生中，不要有石相公的学生才好！”

王安石想去杭州，便让他去。石越又想去哪里？！

我会叫他们意外的！高太后冷静地接受众人的参拜，望着韩忠彦从容地走到班列的最后，一面在心里说道。

还有桑充国……桑充国对六哥一直忠心耿耿！他是王安石的女婿，是石越的大舅子。

宰执们全都面面相觑，谁也不曾想到，高太后没有问那些上书的贡生，反而一开口，就要罢掉一个宰相。

而且，这个宰相乃是遗命辅政大臣！

她垂帘听政还没几天。高太后第一次意识到，她的地位并不比石越稳固。

一时间，不仅韩忠彦停止了反对，石越和王安石也都吃了一惊。果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王安石不由看了一眼石越，不知道石越若是早知如此，还会不会劝他出镇杭州？

但是……她高滔滔依然会回应这试探！

吕公著？！

高太后又想起曹太后对石越曾经有过的猜忌。

珠帘之后的高太后顿时怔住了。

这又是一桩大宋朝从未有过之事。

“正是如此。”韩忠彦道，“按律夺其功名，杖责后赶回原籍便可。”

“唉！”高太后轻轻叹息了一声，“治国之要，首在选贤与能。吏部事务繁剧，以王参政的身子，只怕……且吏部亦不能久缺尚书。”她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又缓缓说道：“哀家之意，不若且拜王参政为太子少师，令他在家安心养病，吏部尚书一职，先由范纯仁接任。君实相公以为如何？”

“你的意思是，他们只是醉酒闹事？”高太后厉声打断了韩忠彦，“汴京喝醉酒的人成千上万，怎么使他们来敲登闻鼓？！”

她隔着珠帘，怒视着韩忠彦——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韩忠彦这些鬼话。韩忠彦只不过是为了让所有人好下台阶罢了。他只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便如同他在雍王之事上所做的一样。

但高太后注意到他的用词，他只是推辞对自己的任命，并没有反对罢王珪的相。

石越、王安石……这二人都曾受大行hetushu.com.com皇帝知遇之恩，他们一定会将雍王当成六哥的心腹之患。而且，这亦是朝中真正有能力不接受这个既成事实的两个人！

高太后忽然感觉到一阵恐惧！

“大府亦是遗命辅政之臣。大府且看看这些！”

但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人目瞪口呆——韩忠彦竟然毫不避嫌，直接派兵将他们全部逮捕入狱，然后自己进宫请罪！高太后勃然大怒，斥责这三十七名贡生“妖言惑众，离间君臣母子，于大行皇帝大不敬”，令开封府严加讯问，追查有无幕后指使！

“我知道了。”她冷冷地应道，语气却温和下来，然后，她侧过脸来，问陈衍：“相公们到齐了吗？”

“太皇太后英明，若以范纯仁主吏部，国家便不必担心州县长吏不得其人。”高太后万万想不到，石越反而第一个站出来旗帜鲜明地支持她，或者说支持范纯仁。“王公受大行皇帝知遇之恩，乃是遗诏辅政之臣，素以国事为重。王公若知以范纯仁继其之位，亦必感欣喜。”

司马光绝没想到，高太后竟然在这时候，忽然问起王珪，他以为眼下要紧的事情，乃是讨论那三十七名上书的贡生。但既然高太后问起，他却也不能不答，只得先回道：“回太皇太后，据医官所言，王参政的病，只怕非短期所能痊愈。”

司马光知道，此时应当是他来说话的时候，“太皇太后，臣听说吕公著染恙在身，不如暂且令蔡京权知开封府。”司马光说得很委婉，“朝廷不能尽用老人。开封府乃是朝廷磨炼人才绝佳之所，蔡京资历虽然稍浅，却是可造之才。”

不管怎么样，这一回合她没有输。

“韩忠彦确是不曾辜负先帝知人之明。”司马光终于有了机会提起那些贡生，他侧过身，望着韩忠彦，问道：“大尹可是已经审问过那些贡生了？”

望着一个个表示赞同的宰执们，高太后忽然之间，竟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他们是对自己的服从与让步吗？看起来，倒更像是高太后说出了他们一直憋在心里不方便提起的事情。不仅石越大力赞同，连王安石也不见有多么介意——难不成在王安石心里，至宝丹早已经是死人了吗？

“太皇太后……”司马光率先出列，但高太后却没有容他把话说出来，“君实相公。”高太后望着司马光，温声说道，“相公可知道王参政的病有无好转？”

高太后铁青着脸，望着站在下面的韩忠彦。

还有谁能对这些士子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而她的御座之前，珠帘之外，还有六位辅政大臣！

他只好也硬着头皮说道：“以蔡京的能力，足以尹开封。”

陈衍连忙欠身禀道：“回太皇太后，已经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