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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光低低地应了声：“诺。”

“这件事，大哥还是不要过问得好。”

张贺惴惴不安地回去了，张安世随后接到霍光托人带的口讯，赶到承明殿时霍光以及一干同僚已经等候多时。霍光见到他时，面上添了几分笑意：“子孺来得正好，这就随我去趟建章宫。”

“又是什么事？朕离京时不是嘱咐过，朝中大小事务全由大将军处理么？”

霍光道：“叛党皆已伏诛，只是燕王那里……”

皇帝迟迟不应，目视远方，良久方沉沉点了下头。

张安世慢慢调匀气息，“年方九岁。”

“走吧。”再要细察，霍光已转过头去，擦去额上的汗水，继续往西行。张安世暗叹一声，徐徐跟上。

殿门大敞，高处不胜寒，凉风猎猎穿堂而过，皇帝猛地打了个寒战，怅然噫呼：“好冷啊。”

“子孺，”站在廊下，刺眼的阳光令他微微眯起双目。他的声音低醇，如沐春风般温暖，“千秋的女儿今年多大了？”

两位大臣依礼向皇帝叩首，可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良久，也不见皇帝起身回礼。霍光下颌微抬，目光如电般射向皇帝无瑕的侧面。皇帝仍是坐在榻上，拈棋作冥思状，倒是他对面的金赏已然站起，面现惶惶不安之色。

金赏急忙召来黄门侍卫，令他们关闭门窗，殿内燃起灯烛。正在这时，楼底下却听得金建扯开清亮的嗓子一阵欢呼：“可算是上钩了！上天注定尔乃我盘中烹鲜，如今又何必苦苦垂死挣扎乎？”

张安世在边上不徐不疾地劝说：“大将军辅佐天子，情操之和图书高堪比周公，但陛下所言也在情理之中，霍将军岂忍让帝后夫妻分离？”

霍光道：“臣还有一事，皇后乃上官族人，依律当废，连坐其罪。”

这一走便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沿途回廊复道相通，九曲十环，虽已届深秋之际，四周却仍是树荫繁茂，障叶荫荫。张安世虽不至年老体弱，但这一路走来，不止不歇，平时坐惯了车辇的两条腿到底还是吃不消了。再往前走出半里，委实手足发颤，气喘声再也抑制不住地从口鼻中沉沉呼出。

张贺心知许广汉做事迷糊，但绝不至于会当真和上官桀扯上关系，这个连坐之罪未免太过牵强。才要替许广汉分辩几句，张安世已朝兄长缓缓摇头，张贺的一颗心倏然沉下。

霍光闻言，看了看张安世，又看了看皇帝，这才松口：“既如此，臣谨遵圣谕。”

建章宫建于孝武帝太初元年，迄今也不过二十余载，宫苑位于未央宫以西，虽属长安城外，但为了进出方便，在未央宫内筑有飞阁辇道，能跨城而至。霍光领张安世走的便是这条捷径，这路平日只供天子通行，张安世踩在飞阁之上通过辇道出城，居高临望脚下浮云蝼蚁般的兵卒，星星点点地散在城防四周，戈戟锃亮，反射出的日芒几乎耀花了他的双目。他堪堪走过短短数十丈的飞阁复道，已觉得高空目眩，不堪体力，脚下微微发软。

金赏低头一瞥，棋枰上黑白棋子星罗密布，他上一手落的黑子早被皇帝刚才下的那手白子吃死，连带着整个半壁江山和_图_书也全被吃了去，棋局胜负分明，皇帝的赢面不止是一手半子那么少，缘何认输？

霍光闻声转过头来，只略略看得一眼，便停下脚步来。他额上微汗，在阳光的映照下愈发衬得那张脸温文儒雅。

声音之高，字字句句顺风清晰地传入皇帝耳中，皇帝浑身一震，抱着头大叫一声，仰天摔倒，身子撞翻棋枰，红砖上蹦落一地的黑白棋子，叮叮咚咚如骤雨狂风般砸下。

张安世注视着对面的霍光，他神情自若，看不出一丝端倪。

又多等了一刻时，便有人上来领他们前往太液池。

“大司马大将军臣光叩见陛下！”

霍光的眉头轻轻一蹙，随即便恢复原状，皇帝不回礼，不叫起，他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张安世见他如此，更不敢造次起身，两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均是挺直腰板长跪于地。

皇帝这会儿正在太液池中央的渐台殿阁内与金赏对弈，金建不精棋弈，只擅六博，索性拉了金安上到池边垂钓。正午阳光正足，晒得人从头到脚发暖发懒，他合上眼正欲假寐，忽听对面水声大作，睁眼一看，一艘小艇破浪而至。他丢开鱼竿，站了起来，随手抓过一旁伺候的黄门，道：“去，赶紧上去通禀。”

渐台高二十余丈，临于太液池中央，居高环伺，寒风猎猎。霍光、张安世上得殿时，恰好看见皇帝正手拈一枚白棋托腮冥思，风吹得他的发丝些微凌乱，身上那一袭玄色的衣裳，衬得露出广袖的那只手白玉般剔透，与拈于指尖的棋子色泽无二。

“诺。”黄门领命疾退。和图书

长公主自杀了，皇帝搬到了城外的建章宫居住，留下偌大个未央宫被扫荡谋逆的绵绵阴雨覆盖住，容不得宫里的人有半丝悠闲。

内者令找上徐仁的同时，张贺也为这个下属开脱罪责而找到自己的弟弟。许广汉犯的错可大可小，虽然已经下狱，但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皇帝已难掩心中厌恶，背转身拂袖挥手：“朕尚年幼，不及亲政，以后这样的事不必再来问朕，大将军自行拿主意便是。”

霍光道：“既如此，陛下可下诏与燕王，如能自裁了断，则加恩赦免其子嗣族人；如若负隅顽抗，则举天子令，传檄各诸侯国，发兵燕国，剿平乱党。”

霍光与张安世到时，岸边早已备妥小舟，两人上了舟，船夫划桨，小舟似离弦之箭般在水面上荡了出去。岸边栽满雕胡、紫择、绿节等植物，时值秋季，硕果累累，其间更是伏以凫雏雁子，船舟行过，惊扰得一片呱叫唳鸣。

“和皇后一般大啊。”

霍光这才领着张安世退出。他俩走后，皇帝像棵扎根的柏树一样，一动不动地立于原地。金赏打量皇帝的脸色，内心焦急却又不敢肆意出声惊扰，只得满脸忧虑地陪站在一旁，双手握于身前，十指紧紧纠缠在一块儿。

欧侯内者令找了少府徐仁，左右不过替许广汉说情。徐仁正为鄂邑公主自杀一事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空闲答理这等琐碎小事，欧侯令觑机在他跟前提了两回，每次得到的回复都不大尽如人意。

上官桀密谋造反，在宫里偷偷准备了几千条绳索，用一只只箧满和图书满装起，累藏在自己平日处理政务的殿中，只待时机一到，便用这些绳索捆人。许广汉奉命去搜寻罪证时居然没有发现这些装满绳子的箧，随后再遣他人前往却是一搜便出。

上官桀一党伏诛后，朝堂内外都有一堆的事需要去善后，更何况还远不止这些，上官父子的党羽甚至还牵扯到了燕王刘旦，张安世对于有些事情，都是三缄其口，即便是在兄长面前也不愿多言。

霍光的步履却踏得极稳，两人一前一后走过飞阁，再往西行不多久，绕过一处殿阁，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外垣套着内壁，连绵二十余里，千门万户，富贵奢华之气扑面袭来。

顺着复道进入宫苑之内，最先到的一处乃是兮指宫，宫里有黄门照应，霍光置身殿中静候，没多会儿工夫，便有黄门小跑入内，赔笑说：“陛下銮驾尚在太液池渐台，大将军的意思……”

“光禄勋臣安世叩见陛下！”

张安世满脸窘迫，霍光却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微笑解释：“是臣来得唐突。”

太液池位于整座建章宫苑的北面，湖面占地之广、景致之绝尤胜未央宫的沧池。池中蓬莱、瀛洲、方壶三座神山错落屹立，令人望畏仰止，池畔水草丛生，湖水粼粼，水浪击打岸边石雕，发出啪啪之声。草中鸟雀无数，发出啾啾声鸣。

霍光一派大义凛然之色，肃容道：“臣心中只有公，未有私。”

皇帝气噎，狠狠地咬紧牙关，面色发白，双手微颤。

这话说到后面已是微颤，皇帝到底年少，涵养再高，也抵不住霍光的咄咄相逼。金赏ｈｔtps://wwｗ.hｅｔushｕ•cｏm.coｍ见状，忙笑着插嘴：“陛下与皇后情深意重，大将军岂有不知之理？”

“吋！”一声清脆的落子，皇帝嘴角勾起，似笑还哭，这副怪异的表情看在金赏的眼里，竟有说不出的颓然悲怆，“你这一手很是漂亮，朕输了。”

皇帝皱了眉：“皇后年幼，她自五岁入宫，长居掖庭永巷，不闻世事，上官桀父子作反与她何干？”回头见霍光一派不以为然的神色，心中压抑怒火微拱，险些难以自持，“她虽是上官族人，到底还是大将军的外孙女，大将军不念着已故敬夫人的面上，替皇后求情开罪，难道还要亲手送自己的外孙女去地下追寻敬夫人不成？”

张安世认为皇帝既在渐台，他们有事要奏自当前往前殿等候，可霍光却淡淡地吩咐了句：“去备船吧。”

皇帝又道：“但他毕竟乃朕的兄长，诛杀他恐有伤手足之义。”

与长安城内的未央、长乐两宫大开大阖的气势不尽相同的是那种细致醉人的水秀婉约，建章宫作为皇帝晏驾游玩的离宫行在，处处透出细节上的精致与华丽。

正纳闷，皇帝已推枰而起，转身将目光对上霍、张两位，如同初见般恍然，“原来大将军与光禄勋在此，免礼吧。”侧首对上金赏，颇有责备之意，“你们怎么也不提醒朕？”

霍光站在门口望着那个临风而坐的俊美少年，有那么一刻，脑海里不知想起了什么，竟而呆了一呆，张安世在一旁轻轻咳了一声，他方醒转，快步走了上去。

皇帝知晓他的意思，沉吟道：“燕王与叛党勾结，贵为皇胄，罪不容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