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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忙着和张叔叔斗嘴，没人帮小刘奭，他蹬着藕节似的两条蛙腿，小肚子贴在床上，头和脚却跷着，那模样果然像极了一只不会翻身的小乌龟。

霍光逃也似的从寝室里拂袖而去，成君失望的从柱后走出来，忿忿的将手巾一甩，“父亲这是什么意思？他是真要去找那些年纪和他一般大的老头儿来当皇帝么？”

他很不满意，非常的不满意。小嘴嘟着，继续侧翻，这回肥肥的小屁股上戳过来两根手指，借着这股助力，他终于成功的向右侧翻过身去，可惜自己的右手却被笨重的身体压在了身下。他扁着嘴巴，伸着脖子仰起脸试图找寻身后的人。

霍夫人发牢骚时，霍成君就躲在柱子后偷听，嘴里咬着手巾的一个角，绯红着脸蛋吃吃的笑着。

平君回过神，计算了下日子，果然已有半个多月，“最近宫里的事乱着呢，谁也说不准明儿又会闹出什么事端来。皇帝废了，太后临朝也好些日子了，只是不知道到底这天下该由何人来继任。父亲上次回家时就说，这日子总得等新帝即位后才能恢复太平了。”

病已恰好一脚跨进房门，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道：“你在尚冠里买栋宅第吧，最好把家安置到王家隔壁。”

许惠用手巾替刘奭擦去嘴角的口水，欲言又止的瞄了平君一眼。这位年轻的刘夫人哪都好，就是男女之事上未免太过迟钝，王家三姑娘日日都来家里稍坐，若是个已婚的夫人倒还说得过去，偏生三姑娘不顾自己的年龄，至今仍是待字闺中。她这个当奴婢都能瞧出了这其中的不同寻常，可刘夫人却没看出一丝端倪。

金赏和*图*书行了礼，默不作声的坐下。翁婿长久无话，霍光眼睛盯着他打量，最终说了句：“不管怎么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无论在大汉还是在匈奴，都是最重要的。”

“王姑娘。”许惠脚步匆匆的从门外走了进来，心急火燎的伸手抱走刘奭，“有劳姑娘抱小公子，真是奴婢的错。”

邴吉笑道：“大将军好眼力，吉此次来，正是为解将军心头之急。”

霍光坐在榻上，四肢放松，后背倚靠玉几，那张已显老态的脸上，一向精锐的眼眸微阖，两条稀疏的眉毛攒在一处。有双手的手指正点在那眉心两旁，力道恰到好处的揉捏着。

“君侯！刘贺虽然不孝，到底相貌不错，年纪又与我们成君相当。如今这么个好女婿人选被你废了，你倒是上哪再去找这么个般配的良人去？”

“我也算是你的长辈……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自认没有看错人，把我的话记心上，好好待我女儿。”

房里静得连细微的呼吸声都听得见，金赏迟疑着要不要进去，冯殷已瞧见了他，从榻上下来，对着霍光一揖。霍光睁开眼，点了点头，冯殷转身走了几步，经过金赏身边时，又是一揖。

王意爱极了他发呆时的可爱模样，忍不住在那张肥嘟嘟的脸上亲了亲，刘奭突然兴奋得踢腾双腿，咧开嘴咯咯直笑。

王意刚想解释两句，却见许惠嘴上说着谦逊之语，脸上的神气却又是另一回事，怀里抱着刘奭，那双眼却防备似的盯着自己。王意面不改色，仍是笑吟吟的逗了刘奭一会儿，这才漫不经心的回头对平君说：“时辰不早了，我先和*图*书回去了。”

邴吉拈须微笑，“皇曾孙自幼托养掖庭，想必奉车都尉也有听闻？”

金赏闷闷的点了点头，他从未想过那个宗室白衣出身的刘病已能被列入天子人选，一时好不别扭。

邴吉笑得温和，“吉不敢劳大将军费礼相迎。”

许惠暗暗叹了口气，避开话题问：“夫人，许公可有一段日子没回家了。”

霍光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邴吉的话让他很是愉悦，比起那些背景复杂、财势雄厚诸侯王而言，到底还是这个一无所有的遗孤皇曾孙听来更稳妥可靠些。

平君瞪着彭祖，“敢用手指戳我儿子，该骂！敢说我儿子是乌龟，更讨打！”

平君诧异：“这才来没多会儿呢……”

金赏尚犹豫是否要还礼，冯殷已莞尔一笑，施施然的出门而去。

霍光喜道：“说来听听。”挽着邴吉的手，亲热的迎进门，“请上坐。”

“子都！速速派人到刘德那里，将刘病已的宗籍记录取来我看！”他一扫连日来的阴霾，颇为兴奋的搓着双手，“少卿，你先给我讲讲这位……皇曾孙的禀性如何？”

病已作为主家，客人要走，自然也只得跟着下楼相送。平君呆呆的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问道：“意姐姐是不是心情不大好？彭祖哥哥也真是的，为什么每次都要惹意姐姐不高兴呢？”

“哈哈，他这是学乌龟爬？哎哟！你打我做什么？”

金赏颤声：“诺。”

金赏避席，邴吉急忙谦让，好容易两人一起坐了，邴吉这才不紧不慢的说：“这人说不上最合适，但目前看来，舍他之外已无更合适的人选。”他看了眼身边的金赏，目ｈetushｕ.cｏm•ｃom光重新回到霍光身上，“大将军可还记得卫太子尚有遗孙存于人世？”

霍显看着洞开的大门，心里却是另一番思量，半晌，她终于不耐烦女儿的抱怨，跺脚怒道：“难得回家一趟，不进我的门，定然又是找那贱人去了！”

“坐。”霍光指着榻前的一张席说。

成君愕然：“谁呀？”

邴吉笑眯眯的转向霍光，“皇曾孙十余年托养掖庭，已故掖庭令对其照拂有加……”

那些个诸侯王，在藩国中称王的时日非短，那些属臣根底盘根错节，势力之大，只怕强过刘贺当初的昌邑国数倍。

王意冷笑：“我家左邻右舍虽也富贵，只怕还容纳不下车骑将军的三公子。”

刘奭自然听不懂这位姨母说的什么，可那张肥肉横生的小脸却抬了起来，乌黑的眼眸滴溜溜的盯着她看个不停。

“哪里……”邴吉并不居功，一如既往的谦逊温厚，“将军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属，任天下之寄，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内忧惧，欲亟早闻嗣主。发丧之日将军以大义立刘贺为帝，所立非人，复以大义废之，天下莫不服焉。而今社稷宗庙、群生之命在将军之一举。窃伏听于众庶，察其所言，诸侯宗室在位列者，未有所闻于民间也。愿将军详加商议，参以蓍龟占卜，如不便立时三刻褒显富贵，可使其先入宫侍奉太后，令天下昭然知之，然后决定大策——天下幸甚！”

翁婿二人对话，少顷冯殷笑吟吟的领着一人进来，霍光抬头一看，却是长史邴吉，忙下榻穿鞋，疾步笑迎：“子都真是，少卿来了也不事先通禀一声。”

扭——后腰使劲的扭www.hetushu.com.com，肥大的臀部却没能如愿的翻过去，肥胖的身体摇了摇，重新落回床上。

“刘病已……病已……”霍光慢悠悠的念着这个毫不起眼的名字，名字很俗，却令他忽然想起另一个意思相近的名字——一个影响了他大半生，想忘却始终难忘的名字。

霍光很伤脑子，朝堂上虽有皇太后坐镇临朝，可这大汉朝的江山社稷毕竟仍得姓刘的人才能坐得稳，可上哪去找这合适的人选？

为此，霍光寝食难安，夜不能寐，偶尔抽空回趟家沐浴休憩，却又被娇妻爱女缠得最后狼狈不堪。

金赏插嘴道：“长史公说的可是皇曾孙刘病已？”

刘奭用流着口水的嘴咬她的肩膀，无牙的牙床虽然咬不痛人，却成功将自己的口水糊湿了王意新做的秋衣。

“少卿，这事真是多亏有你上心！”

王意瞟了病已一眼，手捂着唇，回眸对彭祖浅笑：“我说的只是玩笑话，三公子可切莫当真。”边说边甩了袖子出了门。

彭祖趁机说：“那我送你，我也正要回家去……”

霍光见他笑得开朗，不禁眼前一亮，“有事？”

又是自身，又是敬候，又是故掖庭令的，霍光哪里听不出邴吉提到的隐意。金曰磾和张贺虽然都已不在了，可邴吉、金赏、张安世却仍在，而这些对刘病已有过恩惠的人无疑是站在霍光这边的。

霍显面露尴尬之色，这时外头正好有奴婢禀告：“夫人，金夫人回府了。”

“以前住在郡国官邸时我见这位皇孙不过还是个年少无知的孩子，如今一晃眼竟已长成十八九岁的男子了。他自幼失亲，长于宫中，通经术，有美材，行安而节和……”这些其实和-图-书不用花费太多的口水去描述，宗室的族谱内会记录更为详细，邴吉很清楚最关键的问题在哪里，于是上身微侧，面向金赏，“听说皇曾孙当初入掖庭归宗籍，甚为仰仗敬候关照。”

霍成君果然忘了前事，笑道：“她出嫁那么久，我还道她恋着夫家，早忘了娘家了。”转念又想到自己的事，忍不住继续抱怨，“真不公平，凭什么父亲给六姐许的夫君家世显赫、才貌双全，我就只能指望一个老头儿？不行！我不干！我要嫁的人，一定要比六姐夫更厉害！”

彭祖急忙追了上去，嘟囔着：“你说的哪句话我能不当真？”

她灵机一动，拉着女儿的手说：“你六姐回来了，还不赶紧找她玩去？”

皇帝的人选，霍光左右思量半个多月却总无法想出令人满意的人选。廷议每隔数日便举行一次，每次都是在一片沉默声中结束。孝武皇帝的子嗣中仅存的广陵王一脉早前就已被否决，既然刘贺这样的年轻人都靠不住，霍光哪里敢再去招惹刘胥？如果孝武皇帝的子嗣中已无合适人选，难道要到孝景皇帝子嗣中去选天子不成？

彭祖急道：“这话说的，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王意扑哧一笑，眼里堆满笑意，伸手将几欲扁嘴哭泣的刘奭抱了起来，“不哭，姨母抱抱，我们奭儿又重了不少哦。”

“哦，别咬，这个不是吃的。”王意轻轻拨开他的头，柔声问，“奭儿又饿啦？我们找你母亲要吃的好不好？”

金赏听他突然提及自己的先父，连忙解释：“此乃是奉了武帝诏令……”

金赏低下头，脸色雪白，搁在大腿上的一双手轻轻发颤。

霍光一愣，皱着眉满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