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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外孙！”许广汉笑着抱起他，回头再看平君，她正放下玉盌预备起身，边上的侍女扶持着她。他问：“这是要去长乐宫？”

提及女儿，许广汉稍有不悦的心情马上豁然开朗起来，但他对张赏的阿谀奉承视若未见，径直入了掖庭宫门。

“叩见太皇太后！”霍成君高声叫唤，提了裙裾作势欲拜，如意已制止道：“罢了。”

许惠手捧陶盂接着，平君吐得挖心掏肺，直到把早起才吃的一点雕胡饭全吐光。许惠急道：“回回来都得这样，即便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呀。”

许广汉哄他，“和外祖父玩，外祖父带你去园子，要不然，我们去沧池泛舟？”

十多名负责照顾的阿保跪在地上，其中有一人壮着胆子答道：“那只狗蹿进殿时，奴婢们去赶它，它发了狂要咬人，是长御抢先抱起了殿下，却被那畜牲咬伤了腿。”

“为什么想要女儿？”

刘弗是抑郁不满的，可刘病已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中却似乎仍呼吸自如，虽然被限制良多，却不失开朗知足的心性。

虽然他以孤勇之势说了大实话，但是这样的实话实在说得太不看场合。夏侯胜随即被丞相蔡义及众御史参劾，以毁誉武帝之罪下狱。

恬儿扑通跪在地上，叩首自责：“回太皇太后，是偏殿突然蹿进一条狗，吓着了殿下！”

许广汉叹气：“要不然你就带他一同去吧，随车辇多带些阿保和侍女去，免得他顽皮淘气。”他看着外孙，笑逐颜开，“其实奭儿算乖巧听话的了，陛下小的时候那才叫一个淘啊，我每天一睁眼就得打醒精神盯住他……”

“嗯。”她柔柔的笑。

等他的身影去了好远，张赏慢慢收敛起笑得有些发僵的面颊，忿忿的啐道：“不过是个阉人，有什么好得意的？”

刘奭稍许止住哭声，却固执的拉住母亲的衣襟不让她走。

如意托腮轻笑，“能做母亲，一定非常幸福吧？”

他哭闹不止，“母后要喜欢小弟弟了！”

如意和-图-书怒道：“你们一大群人怎么照顾小皇子的？怎么把他吓成这样？”

霍成君几乎是怒气十足的从地上跳了起来，平君背过身去，只作未见。

坐车从未央宫去长乐宫，刚出宫门她便开始止不住的头晕恶心。许惠让车夫减慢速度，可平君仍然晕车晕得不行，面无人色，好不容易熬到未央宫，才刚停车，她便哇的声吐了。

如意淡淡一笑，许平君当了两年皇后，却仍是一贯的天真率直，真不知道她何时才能改变？

刘奭一见平君就哭：“母后……狗狗……怕怕……”

许广汉给女儿带了点吃的，那是许夫人在家亲自下厨煮的雕胡饭。椒房殿的侍女立即将饭拿了下去，分装在玉盌里端了上来。

她回头看着儿子，“奭儿留下陪外祖父玩好不好？”

真是庶民一般的帝后生活！

许广汉大乐，招了招手，刘奭爬了起来，摇晃着两条胖胖的腿走到外祖父跟前。

秋风习习，许广汉踏着轻盈的步子，熟门熟路的走到掖庭的宫门前。宿卫掖庭门户的侍卫张赏是个机灵人，远远的见他过来，先行笑着作揖：“昌成君！”

如意的面色尴尬，霍成君却视若未见，淡淡的作势拜向许平君：“叩见皇后！”

如意道：“不碍事的，小孩子嘛。”她随手抓了一把棋，装在水晶盘里，递给刘奭，又吩咐身边的长御，“恬儿，你带殿下到偏殿去玩会儿。”

“怎么回事？！”如意厉喝。

平君笑道：“是我胎气重，以前怀奭儿时也是如此，吃不下睡不着，总是要熬过这几个月才会好些。”

“哦，没什么，刚才……孩子好像踢了我一下。”

长乐宫的整体建筑群分布和未央宫差不多，也分前朝正殿、后寝掖庭，另有少府官署等等殿阁，汉初最早用作处理政务的便是这座位于长安城东的长乐宫，只是后来未央宫建成，惠帝搬去未央宫了，将偌大个长乐宫留给了吕太后居住。之后渐成惯例，长乐宫成了和_图_书太后们的长居之地，只是那些前朝的正殿阁宇再没了用处。

“你面色不好。”

如意眼尖，看到恬儿裙摆上有一抹血迹，不由震怒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奭扁了扁嘴，“奭儿要去，奭儿要去，奭儿要和母后在一起……”

平君不愿与霍成君同处一室，于是向如意请辞，如意也巴不得这两人不要碰在一处，忙说了几句场面话，让恬儿送许平君母子出宫。

“我听说，夏侯胜即使在狱中也在教人《尚书》，真可谓良师也。”

许平君衣着朴素，人懒洋洋的歪在几榻上，刘奭坐在她身边，正低着头自顾自的玩耍。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奭儿，叫人了没？”

张赏的话引来同僚们的一通哄笑，有人出言讥讽道：“你倒是个丈夫，可你生得出皇后命的女儿吗？”

其实她怀这一胎比怀刘奭时更辛苦，已经四个多月了，却仍是孕吐不止。为了这，刘病已把太医骂了个狗血淋头。

安于现状的皇帝，拥有一个完整和睦的家庭，也许这个才是他保持不自怨自艾，不萎靡不振的原因。

夏侯胜精通《尚书》，确是有才之人，却也难免有儒生的迂腐固执，数月前刘病已欲给自己的曾祖父尊庙号，所有人都表示赞同，唯独夏侯胜参劾说孝武皇帝在位虽有攘四夷、广土境之功，但他多杀士众，竭民财力，奢泰无度，天下虚耗，致使百姓流离，物故者半，蝗虫大起，赤地数千里，或人民相食，畜积至今未复。他认为武帝无德泽于民，所以不宜立庙。

但她今天就是有气，奭儿被吓得啼哭不止，她胸中郁闷，又见霍成君浑然不当回事的样子，她心里便动了真怒。

她着急下车，许惠急忙扶住她，“皇后，你小心哪！”

平君哑着声喘气，接过水漱口，“别说那些有用没用的了，差人去通禀了吗？”

平君暗自观察她的脸色，揣摩着她的心思，小心翼翼的问道：“太皇太后可还是惦记恩师？妾https://www.hetushu.com.com与陛下赞过夏侯胜的学问，陛下也说那是个人才。只是……”

平君被他搞得哭笑不得，“母后怎会不喜欢奭儿？”

这两年许平君在长乐宫中没少和霍氏母女碰面，但平时她都不大愿意得罪她们，毕竟如今霍家的势力如日中天，就连太皇太后也给霍成君这个姨母几分薄面，更何况她这个皇后？

平君赧颜抚摸微微隆起的小腹，“我希望这一胎能生个女儿。”

去乌孙和亲的翁主刘解忧又一次写信回汉求救，匈奴人不仅攻打了乌孙，还不断搔扰中国边境，朝廷已经准备发兵。战事将起，但这一切却都与这位幽居深宫的年轻太皇太后无关了，宫外风云变幻，她这里始终是死水一潭。

平君心疼不已，忙叫许惠从恬儿怀里接过孩子。

“太皇太后已经传召了。”

“怎么了？”

如意招呼平君在自己对面坐了，问她，“可会弈棋？”

许广汉对这样的字眼特别敏感，但是霍光执意不肯答应给许氏赐爵，最后僵持了一年多才给了这个有采邑没爵位的“昌成君”。

听到刘病已小时候的事，平君就会忍不住发笑，虽然她很清楚这是父亲故意说来逗她笑的。

刘奭脆生生的答：“会！”手一伸，却在棋盘上抓了一大把棋子，把整个棋盘搅得一团乱。

正当如意昏昏冥思时，隔壁忽然传出刘奭一声惊吓的大哭。

霍成君原本只是甩甩袖子，做个跪拜的样子，没想到许平君并没有搭理她。她躬身拜到一半时顿住了，本要收回的姿势却无法挺直腰杆，只得满腹怨念的跪了下去。

如意笑问：“奭儿会弈棋否？”

如意支颐沉思，也许，是因为被照顾得太好了。这两年，那个庶民皇帝慢慢适应了当傀儡，她甚至在那位未央宫的天子身上逐渐品味出当年刘弗的影子，只是刘病已的情绪更随和。

这个她不仅会，还是个中高手，可惜如意对六博不是太感兴趣。

平君等她磕了头，方才道：“可。”和-图-书

他只是不理，小手伸向母亲，身子前倾，满脸焦急：“要去，要去，我要去……”喊到最后，竟有了哭意，只差没放声号啕，“母后不喜欢奭儿了！母后不喜欢奭儿了！母后不喜欢奭儿了！”

玉盌中的饭只吃了两口，剩下了大半盌扔搁在那里，平君见父亲的目光所至，忙道：“母亲做的饭很合我口味，剩下的等我回来再吃。”

如意打量恬儿的神色，虽震怒却并不多言。而平君话音才落，门口珠帘突然微动，十多名宫人簇拥着一位紫衫少女走了进来。那少女身材婀娜，容色姝丽，眼风却颇见傲色，她身后贴身婢女怀中正抱着一只白色长毛小狗，一入殿看到殿内有人便开始狂吠。

如意回过神，意兴阑珊，“皇后费心了！夏侯胜虽是我的师傅，可他诋毁孝武皇帝，终是大逆不道之人。再有学问，也难得宽赦。”

平君摇头，“六博倒会些。”

平君很认真的回答：“皇子们长大了列土封疆，都要就国离京，我是个自私的母亲，不希望孩子离得我那么远，每年只能见上一次面。还是公主好，将来给她找个好夫家，我能时时刻刻的看到她……”

才刚喊完，恬儿已抱着哭啼不止的刘奭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

“胡说。哪来的小弟弟？母后最喜欢的人是奭儿。”她过来捧住儿子的脸颊亲了亲。

“我不喜欢赌钱。”如意蹙着眉低吟，“先帝也不玩这个。”

“父亲。”她垂下眼睑，略显蜡黄的脸庞上绽放着温柔的笑容，“这是我作晚辈应尽的孝道，而且，长乐宫太冷清了。”

平君哄着哇哇哭的儿子，心有余悸的问：“这是哪里钻来的野狗？”她不敢怪责长乐宫中饲养的狗凶残，所以只能指责那是宫外钻进来的野狗。

说话间，许平君已整理好仪容预备出门，刘奭喊：“母后，奭儿要去。”

“曾祖母……”刘奭蹭了过去，好奇的盯着如意面前的棋盘看。

平君吓了一跳，忙把儿子拖了回来，伸手掰他的手指，“www.hetushu.com.com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般淘气？”

成君撇嘴：“多谢太皇太后。”这话说得响亮，可配上她的表情，真的听不出半分诚意来。

而许平君为后两年来，除了祭祀和饲蚕，从没见她穿过什么奢华的衣裳。

“这两年，你每五天去一次长乐宫问安，风雨无阻的，平时倒还罢了，但你现在不同以往……太皇太后不是也说让你别去了吗？”

许平君当即惊得从席上跳了起来，如意坐直身，隔壁刘奭的哭声更响，许平君满脸担忧却不敢擅自离开。

恬儿应诺，抱起刘奭，与十来名阿保和侍女一起离开。

如意见气氛尴尬，便巧言回旋，岔开话题说：“你来得正好，你母亲说你将行及笄之礼，向我讨要封赏，我准备了些东西，你去瞧瞧可有喜欢的。”

长乐宫掖庭主殿长信殿内，如意坐在榻上，身边的案上正摆着一副棋，许平君欲跪下叩拜，她手里拈着颗白子，挥手道：“起来吧，你身子不便。”眼波斜飞，看了她几眼，“上次让你回去好生养着，怎么越养越虚了？宫里那些太医怎么说？”

刘奭抬起头，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笑眯眯的看了许广汉一眼，甜甜的唤道：“外祖父好！”

她曾经百思不得其解，慢慢的，她从许平君身上找到了解惑的线索。

一句话说得许广汉也不禁感叹万分，上官如意才十七岁，正是如花般的年纪，却要在长乐宫中终老此生。

张赏亲热的让开道，“许皇后最近的身体可好？”

少女目光咄咄逼向平君，毫无怯馁之意，相反，平君这个一国之母却在她好无尊卑的逼视下，匆匆低下头去。

平君猛地一颤，为什么她所认识的那个金陵，却是玩六博玩得不亦乐乎的人，与如意口中的先帝恰恰截然相反。

如意不语，神情有些黯然，最终化作死气沉沉的淡漠。

昌成君这个称号是去年才刚刚封下的，不同于侯爵，只有采邑没有爵位。当时刘病已对这个称号十分不满，因为“君”者通常只封给女子，是对女子的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