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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热的天，你这么一直跪着，到让朕过意不去了。”

谋反之罪，株连九族。霍成君想去廷尉诏狱见母亲。被告知不可。想去长乐宫求太皇太后，被告知不许。想去求刘病已，更被告知陛下不见。

刘病已面无表情，“还不走？难道想再挨一巴掌才够么？”挥手示意宫人押霍成君回椒房殿。

王意站直了了身体，目光明利地直对上霍成君，霍成君被她的眼神盯得心里略略发毛，才要摆起皇后架子叱责对方，谁想啪的一声，她左脸颊上一阵火辣辣地疼，眼前金星乱撞，竟是脆生生地挨了王意一耳光。

可不等她上前，那仪仗往左侧一拐，居然走进了一处宫殿正门。等她气喘吁吁地追上去，刘病已早已没了人影。她扶着墙抬头，宫门上赫然写着“鸳鸾殿”三字，她深深吸了口气。

他不肯见她！他在怪她——因为母亲和兄长的关系，所以他迁怒于她！

鸳鸾殿的值宿宫人见她过来，刚欲阻拦，结果被她扬手掴了一巴掌作为了结。她虽然穿得简朴，但后宫无人不认得她，值宿宫人低着头罚跪在毒辣辣的太阳底下，她恶狠狠地啐了声，继续往里面走。

“这一巴掌是还给你的……”

“我的妻子，嗯？”他本已打算走了，听了这话后，慢慢转过身来，声音竟是异常诡怪，声带微微震颤。

十四年前，上官桀父子曾经试图用这个愚蠢的办法谋反，结果被霍光诛灭，难道命运如此神奇，注定了十四年后，霍家将用如出一撤的方式走向最后的灭亡？

如意心里陡然一寒，终于无奈地承认，王意的提醒是正确无误的，眼前的男人已经不再是那个受人胁迫屈从的少年，他现在握有的权利已经足以跟任何人抗衡。如果她这个太皇太后敢阻拦他的脚步，他会将她一并拔除——毫不留情！

“啊一一”她放声号啕，额头抵在梁柱上，崩溃地将满腔的怨恨憋屈发泄出来。

窗牖外枝头上的夏蝉突然没了声音，下一刻，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夏日的雷雨来得毫无和-图-书预兆，金赏颤巍巍地抬起头来，脸上除了汗水，还有酸楚的热泪。

金赏却不起身，仍是稽首顿拜，将额头仅仅贴在地上，“求陛下成全！”

在察觉霍家试图谋反后，侍中金安上与史高先一步将长乐宫和未央宫的门禁封闭起来，严禁霍氏出入宫闱，所以直到霍氏谋反败露，霍成君才得知了整件事的经过。

话说得简单，但霍成君却离奇地听懂了！

她要见他！要向他解释清楚！霍家是权倾天下的外戚，没理由要谋反！这一定是个误会！霍家是冤枉的！

“刘病已——”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她忍不住放声大哭，“你爱不爱我。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接连的两记巴掌将一向骄傲的霍成君打得几乎崩溃，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王意，气得浑身直哆嗦，“你……你……你居然敢打我？！”

“金赏。”

霍成君突然莫名地感到一阵害怕，刘病已似哭非笑的表情太过骇人，逼得她的呼吸猛地一窒。

叫声引来了诸多宫人，霍成君按捺住狂跳的心，定睛再看，却哪里还有许平君的影子？

他停下，双肩微微发颤，紧绷的声音放柔了些，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柔软和伤痛，“我挚爱的那个女子，她是我的结发妻……”

她忽然安静下来，极度悲伤地望着刘病已越走越远的身影，耳畔似乎反反复复地回响着他饱含深情的呢喃：“君儿！君儿！君儿……”

王意被她打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恰好刘奭赶来，伸手将她扶住。刘奭小脸涨得通红，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怨恨地瞪着状若疯妇的霍成君。

本来面带微笑的刘病已勃然怒起，将手中的奏书狠狠砸在金赏面前，竹简哗啦一声骇人。金安上不安地守在门外，内心彷徨，却不敢进门来替自己的堂兄说情。

不可！不许！不见！她像是困在椒房殿的女囚，寸步难行。椒房殿的宫人不再对她毕恭毕敬，每个人打量她的眼神都变得异常怪异。她整日以泪洗面，派人送出去的书信犹如石hｔtｐs://ｗwｗ•hｅｔｕsｈu.coｍ.com沉大海，刘病已始终没有出现在椒房殿。

“他叫金建，那你俩呢？”

因为太过震撼，以至于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倚着墙，闭上眼，她从没在这么慢酷热的天气下独自步行这么久，难免心慌。

“王婕妤比霍家的人更早一步来找我……很奇特的女子，宫中传闻她不得宠，可她为什么能把陛下的心思猜得如此透彻？”她苦涩地笑了下，“陛下，你不用担心什么，我现在……只是爽儿的曾祖母！”

“……陵。”

王意就站在刘病已身边，两人的亲近姿态让霍成君险些发了狂，她扑过去，哑着声大喊：“陛下！你为什么不肯见我？我有话要对你说！霍家是被冤枉的一一陛下一一”

刘病已站在她面前，一向严峻肃冷的神色也有了稍许缓和，眼中的杀伐恨意稍退，只是又平添了一份沉重浓郁的绝望。

时人信奉人死后有灵，她这一吓可不轻，虽然身边围满了宫人，但她仍害怕得连连尖叫。

大门敞开通风的大堂上，一名朱衣女子正坐在菀席上，低头安安静静地穿针引线。她的手里是一只完成了一半的丝履。

原来真的只是一场梦……

刘病已出现时，霍成君早已叫得声音嘶哑，他远远地看着她，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双唇紧抿一线，看起来非常严肃。

眼泪落得越来越凶，他把手掌塞到嘴里，牙齿狠狠地咬着掌缘，也狠狠地压下了喉间即将崩溃的恸哭。

“我……”她在黯然神伤中抬了头，不闪不避，目光很直接地对上了刘病已。如果说眼前的男人心中有他所坚持的执念，那她也有自己所坚持的执念，“想拜托陛下一件事。”

“朕为什么要成全你？” 似乎是怒极反笑，刘病已睥睨俯视，“没有你的告密，朕难道就不会知晓霍家想做什么了吗？”

那一刻，她的精神计划崩溃，由最初的不信到最后的悲痛欲绝。

如意觉得这一切实在太荒谬太可笑了才，看着霍显沾沾自喜的笑容，她却犹如被扔进了沸水中htｔps://wｗw.ｈeｔｕshｕ•ｃoｍ•ｃｏm，只剩下痛苦的煎熬。

“你……”

“金赏！”他镇静下来，声音清冷如雪，“朕很看不起你！你让朕很是瞧不起，知道么？”

刘病已故作不见，依足礼仪向上官如意行礼，如意的气色显然不大好，脸黄黄的，倒像是大病初愈，恹恹然地伏倚在玉几上，身边垂手侍立着长御恬儿。

宫人阻挡住了她的去势，小黄门拉扯着她的胳膊，她拼命挣扎，衣襟乱了，发髻散了，她泪流满面地哭喊，可对面的刘病已却视若无睹般地站着，始终一言不发。

成君的心越跳越快。明晃晃的太阳将她晒得眼花缭乱，朱衣女子脸容半侧。那份优美娟秀、婉约宁静的笑容令人心动不已，但成君却吓得尖叫起来，只因为那一刻，她分明看到了许平君！

霍光的五个女儿作为霍家一份子也是属于最早得知计划的人，然后再由她们带口讯回家告知自己的夫君，整个霍氏开始紧锣密鼓地联合起来。

“臣不敢如此妄想，只求陛下成全！”

“这一巴掌是替平君打的！”王意的话中挟带着强烈的恨意，正是这份恨意令霍成君迟疑了下，结果她的脸上再次响亮地挨了一耳光。

成君扶着墙，一颗心悸动得怦怦直跳，她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男童就是自己平时见到的太子，刘奭在她印象中一直是个唯唯诺诺、木讷呆笨、不苟言笑的孩子。

许平君……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久远却难以被人遗忘的名字。你看到了吗？你可曾看到，有个男人为你痴、为你疯、为你狂，为了你不惜挑战一个权倾天下的氏族！

王意蹙起眉，嫌恶似的瞥了她一眼。这一眼令霍成君憋足的怨气突然爆发出来，她拼出全力撞开宫人的阻扰，一个箭步冲到王意跟前，没等王意反应过来，她一巴掌已响亮地甩了上去。

金赏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在地砖上，他已然三十而立，但在记忆深处，似乎仍有许多稚嫩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轻笑。

刘奭的脸晒得红扑扑的，汗水淋漓，但看得出他在笑，笑声像是清冽的甘和-图-书泉，清清爽爽地回荡在宁静的院落。

清凉殿内的蘅芜香气早已不可闻，刘病已背转着身子，双手负在身后，背影是那样地孤傲了然。

要走出椒房殿和容易，但要想走出椒房殿后继续不被人发觉就比较难，为此，她脱下皇后的华服，换上了简朴的宫人衣饰。第一次在没有任何随从的情况下走出来椒房殿。午后的掖庭阳光暴晒。又逢午憩，所以椒房殿上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不见。她很顺利地沿着墙角走，正要设法出掖庭到前殿去时，忽然许多宫人手持虎子、竹筒、陶盂、华盖，接踵从某个院门出来，她清楚这些仪仗是谁的，一时激动得竟差点喜极而泣。

听完这个所谓周密计划后的如意错愕不已，记忆如喝水逆流一般倒退回到她九岁。

皇帝突如其来地莅临长乐宫，令长信殿中欢声笑语不断的霍家姐妹着实吓了一跳，几个心怀不轨的女子跪在地上接驾，胆子小一些的已经抖得肩膀左右不住摇晃。

鸳鸾殿很安静，除了刘奭偶尔发出的笑声外，只有夏蝉在枝头一如既往地喧嚣，她踉踉跄跄地顺着墙根往里走，尽量避开宫人。

长信殿内的气氛一度紧窒，好在如意善于察言观色，她先打发了霍家的女眷回去，又让长信殿的宫人都退到了殿外去，身边只留下恬儿一人伺候。

如果不爱，那这五年的光阴算是什么？难道只是她的一场梦吗？可她为什么那么清晰地记得他曾在梦里饱含深情唤着她的名字你告诉我，你让我死也死个明白……她抱在柱子不松手，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来的样子。

稚声稚气的斥责，简直比挨王意的两巴掌更令叫她羞愤难当。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个不孝子……陛下！我好歹是你的皇后，你岂能容得他人这般羞辱于我？”

成君厉声：“你算什么东西？我和陛下说话，容得下你来插嘴？”

霍家制定的周密计划未及实施，便土崩瓦解。眼见谋反之计败露，霍山、霍云、范明友三人自杀，霍显、霍禹、邓广汉等人被捕下狱。

鸳鸾殿她并不曾来过，在掖庭住了整和*图*书整五年，却还是第一次发觉宫里竟有这等清雅无华的地方，进门处的院子种着一排排的桑树，树下围了圈篱笆，九岁大的小刘奭正在树下持竿黏蝉，负责看护他的两名阿保在树下铺了席子，席上摆满了夏令鲜果，时不时地招呼他歇息喝水。

“其实一切的缘由都从这枚太皇太后印玺起……”如意摊开手掌，掌心放着一尊白色玉玺，她笑得十分虚弱无力，“我累了！从五岁记事起，我就没觉得自己像个真是活着的人，每个人……我的亲人，他们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刘病已始终一言不发，窗外有日光投入，洒在他身上却毫无半分暖意。

他呵呵地冷笑，眼风冰冷地扫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霍成君万万没想到刘病已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她伤心欲绝，哭得歇斯底里，死死地抱住堂前的一根梁柱，尖叫，“你怎么能那么狠心？我是你的皇后，我是你的妻子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许是是王意的勇猛给刘奭壮了胆气， 在霍君面前向来胆怯如鼠的太子冲她大声叫道：“打的就是你这个坏女人！是你害死了我母亲，你还想害死我，你真是天下最恶毒的坏女人！”

“但是，朕还是会准你所求！你记住，不是因为你密报有功，而是因为你的父亲，因为你是金日磾的儿子……所以。”他咬着牙说，“朕准你——休妻！”

“臣知罪。”

她的表情像是在哭，只是眼眶里早已没了眼泪。

霍禹和其父霍光比起来，仅在政治谋略上的觉悟便相差甚远，全家人商议再三，终于找到了魏相的一个小错误，说他擅自减少宗庙的贡品。霍显进宫告诉如意，由如意出面宴请皇帝的外祖母博平君，然后将平恩侯许广汉、丞相魏相等人一并请来，到时候让范明友、郑广汉奉太皇太后的制令，将他们当场斩杀，然后再趁机废黜刘病已，立霍禹为帝。

“陛下不会冤枉任何人，皇后请回吧！”最终开口的人却是王意，出人意外的是，一向从容冷静的她双眼略红，双靥隐有泪痕。